《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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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6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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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帘不知道去了哪里。

观主继续向前行走,杀死了很多人,震飞了很多人,越过了很多人,无视很多人,步步行来,身后尽是鲜血。

朱雀大道上到处都是死伤的人群。

观主走到了宁缺身前不远外。

此时在二人之间,只剩下了最后的数百名老弱妇孺。

瘦道人这辈子都生活在长安城里,从最普通的小道士变成现在的道人,却依然只是在那个小道观里生活。他没有见过西陵神殿的红衣神官,数年前天谕大神官出使长安城,他跪拜了整整一夜也没有机会聆听神座的教诲。

此时此刻,他终于见到了昊天道门真正至高无上的那位,他的身体难以控制的颤抖起来,他想跪倒在青衣道人的身前,虔诚地亲吻对方的脚背。

他忽然大喊一声,从小道士手中接过香炉,朝观主砸了过去。

香炉是小道观用来祭奉昊天的,真材实料,青铜打铸,非常沉重,瘦道人心情很沉重,而且很瘦弱,哪里能够掷远。

只听啪的一声闷响,香炉砸到了瘦道人的脚上,脚上顿时冒出血来,他连声痛唤,在小道士的搀扶下才没有摔倒。

楚老太君从三媳妇儿的手中接过马刀,拦在观主身前。

朝老太爷拄着拐杖,从后方走到人群最前面。

观主神情平静,眼神极为淡然。

他的眼睛里仿佛有亿万颗星辰湮灭,然后只余空寂。

令人心悸,令人敬畏。

在这道空寂目光的注视下,一切都将结束。

赴死的唐人,不屈的长安,伟大的唐国,千年的书院,所有的荣耀与血腥,壮烈或罪恶,光明或黑时间,都将在这里结束。

长街凄冷。

宁缺看着观主那张普通的脸和那双眼睛,忽然想起了自已的生命里曾经遇到或者感受过的那些了不起的人。

无论是夫子还是小师叔,或者是莲生,都是真正大彻大悟,自我解脱然后明白自已究竟想要什么的人,所以他们强大的难以想象。

观主也是这样的人。

今日书院败在观主手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书院信奉理所当然,那么便应该长街上死去的那些人们一样平静而从容。

但他做不到这点。

因为他,不甘心。

…………向晚原是一片水草极佳的牧场,在大唐的北方。

如今这片牧场早已变成最惨烈的战场。

金帐王庭的骑兵与镇北军的精锐骑兵,为了争夺牧场边缘的一处要害骑道,在这里连续厮杀了三日三夜。

骑兵数量占优的金帐骑兵,在付出极惨重代价后,终于把唐军压制到了骑道北方的数座丘陵之间,正在发起最后的攻势。

战马撞击发出沉闷而令人恐惧的声音,弯刀与直刀的摩擦发出令人耳酸的声音,嘶杀声和战鼓声却相对低沉了很多,因为双方都疲累到了极点。

骑战已经变成了步战,最后的近千名唐军,用最后的力气与生命,抵挡着金帐骑兵的攻击,只是眼看着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一名大唐军官带着十余名下属,被金帐勇士们团团包围。

这名军官有些矮小,不像一般的唐军那般强壮有力,但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他却暴发出来难以想象的战斗力,连续砍倒了三名敌人。

数柄弯刀破空而至。

矮小的军官举刀相格,被压的单膝跪下,苦力支撑。

他听到丘陵四周传来的痛呼声,越过眼前飘拂的发丝,他看到很多同伴战死倒下,看着那些蛮人在同伴的遗体上残忍地补着刀。

真的撑不住了吗?

他这样想着,真的撑不到主力骑兵回援了吗?

他苍白而秀气的脸颊上,看不到绝望的情绪。

他想不到自已应该绝望。

因为他,不甘心。

…………一支队伍在东疆的原野上狂奔。

他们是骁骑营的骑兵,他们离开长安城,去东疆厮杀。

这时候,他们要急着赶回长安城。

骑兵和座骑早已疲惫不堪,但没有任何人要求休息。

因为他们终于确认了隆庆皇子和那两千草原精骑的去向。

隆庆正在向长安城进发。

这意味着伐唐联军,确认长安城能够被攻破。

朝小树的脸,瘦削的像是被切开的硬石,黝黑而憔悴。

寒风吹拂在他的脸上。

晚了很多天,他和他的骑兵才去追,应该追不上了。

就算追上,又能如何?

但他依然要求部属继续向着长安城狂奔。

因为他,不甘心。

第一百七十五章君子国的不甘(中)

火舌在银色的面具上和黑色的眼眸里狂舞,就像是夏雨里的电芒。

现在是寒冬时节,雪片片落着,又不是天地元气震动不安的长安城,自然没有什么闪电,那是真的火焰。

白雪覆盖的田野,官道畔美丽安静的村庄,本应是极美的画面,被凶猛的火焰烧过,顿时变成焦黑凄凉的废土。

隆庆皇子静静看着眼前的画面,神情淡漠,看不出有任何兴奋,只有紧握着缰绳的手才暴露了他此时的几分真实情绪。

带领东荒蛮骑杀入唐境后,他只命令下属放了两把火,一把遥远的东疆,另一把火便发生在此时的村庄里。

他带着两千名最精锐的骑兵下属,不惜一切代价奔袭长安,无论唐国的义勇军,还是那些难缠的骁骑营骑兵,都已经无法追上他。

离长安城已经很近。

当年他在书院登山试里输给宁缺,带着西陵神殿使团和护教骑兵,黯然离开长安时,走的便是这条道路。

在当年的官道上,他想起当年看到的那些画面,回忆起当年的那些感受,然后再次想起当年自已曾经发过的宏愿。

“我要把这些难看的唐人民居全部推倒,把田间的油菜花全部铲除,然后一把火全部烧掉,烧掉那些罪恶与肮脏,让这里的天地只剩下一片光明。”

他即将回到留给他无尽羞辱和痛苦、从某种意义上改变了他生命的长安城,他的修行境界和实力远胜当年,他的眼眸却已然不再纯然光明。

道旁的田野,油菜花还没有生长出来,被唐国农夫漆成各色的民宅,却还像当年那般美丽或者说难看,那么,便一把火全部烧掉吧。

顺便告诉长安城里的人,我来了。

……

……

长安城在落雪,崤山北在落雨,却是同样的寒冷,雨水浸泡着盔甲皮袄,渗进棉衣,直抵身体,显得更加难熬。

在寒雨中,全体镇南军在向北行军,崤山的山林间,到处都是唐军的身影,密密麻麻,就像是林子里落了几千年的树叶。

行军非常艰苦,严寒的天气和雨水,腐烂的落叶和被踩踏凌乱的山道,都是他们的敌人,沿途有很多人已经掉队。

更多的人还在继续前进,哪怕脸色苍白,身心俱疲,依然咬着牙,低着头,跟着前面的人在泥泞的山野间爬行。

只有咬着牙才能继续支撑下去,只有沉默才能节约最后一丝体力,只有低着头,疲惫的人们才能看清楚行军的方向在哪里。

十余万唐军行走在山野间,竟是没有发出太多声音,只有军靴踩着泥土的啪啪声响,偶尔还会听到重物坠落的声响。

这种沉默令人心悸,也正是他们最令敌人害怕的地方。

从唐军将领到普通士卒都坚信,哪怕西陵神殿联军真是传闻中的百万大军,只要他们能够赶到,就一定能够把拦住对方。

他们要赶到青峡北方,西陵神殿联军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他们没有时间睡觉,没有时间吃热饭,他们所有的时间都在路上。

他们在白天行走,在夜晚行走,他们在雪里行走,在雨里行走,在充满瘴气的密林里冒险寻找捷径,他们一直行走在路上。

然而路途毕竟太过遥远,镇南军拼尽了全力,此时距离青峡北依然有一段距离,离军部要求的抵达日期已经过去了几天时间。

按道理来说青峡应该已经失守,镇南军再赶过去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危险,他们这时候最应该做的事情是打探敌情,然后回撤待援。

但镇军依然在拼命地赶路,因为他们没有接到新的军令,他们的任务依然是赶到青峡,就地防御,因为他们近乎盲目地相信书院诸位先生的能力。

因为他们,不甘心。

……

……

在崤山的那一面,则是云薄雨稀。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洒在平静的原野上,瞬间被土壤吸收,根本没有可能洗掉这七天积累的血污,只是添了几分湿意。

青峡前的地面,因为连续禁受了三场绝世强者者天地元气的碾压,相对较硬,雨水渗的比较慢,在杂乱的马蹄印里积了起来。

原野南方远处传来轰隆声,大地开始震动,蹄印里的浅水开始晃动。

“南晋的投石机终于运到了。”

六师兄看着远方显现身影的事物,感受着脚底传来的震动。他如生铁打铸的身躯上面血痕无数,铁锤上面都被砍出了深刻的印子。

四师兄坐在铁篷下,举着河山盘,与数日前观主留下的那道虚剑苦苦抗衡,除他之外,其余的书院弟子都已经身受重伤。

王持鬓角插着一朵花,染的血早已乌黑。

西门不惑前襟染血,脸色苍白的像纸。

北宫未央的双手落在满是斑驳血痕的琴上,抽搐着就像鸟的爪。

君陌换了一身新衣衫,素色无血,左边的袖子在寒风在轻拂,承接着天上落下的微雨,低着头,很是疲惫。

他看着身前的蹄印里的水,沉默不语。

青峡前到处是残肢与尸体,只有他身周比较空旷。

柳白退走后,青峡前又是连番大战,神殿联军每每眼看着便要吞噬这些书院弟子时,却总有剑光琴声起于血泊之间。

叶红鱼站在对面远处,裁决神袍被血染成了真的血色。

七日后,她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书院终究不是昊天,不能无所不能。

君陌缓缓躬身,拾起落在地面上的高冠。

自与柳白一战落冠后,他便一直没有理会过,因为没有时间。

冠上染着血与灰。

他缓缓蹙眉,想要拂掉这些血与灰。

但他右手执冠,已经没了左手。

木柚走到他身边,接过冠帽,用手中的绣帕很仔细地擦拭了一遍。

君陌身体前倾,似对她行礼。

木柚眼睛微湿,微笑回礼。

这便是对拜。

木柚说道:“我同意嫁给你了。”

君陌平静说道:“如此甚好。”

木柚把冠帽戴到他头顶,认真地理正。

这便是正冠。

君陌说道:“正冠而死,合礼。”

木柚说道:“一起死,也很合理。”

青峡前响起哭喊声,哭的嘶心裂肺。

北宫未央拍断琴弦,鲜血四溅,纵泪喊道:“不甘心啊!”

第一百七十六章君子国的不甘(下)

宁缺低着头站在雪街上,血水从指洞里不停向外流淌,被严寒冻凝的血块,不时被新的血水冲开,看着很是凄惨。

他一手握着阵眼杵,一把握着刀柄,却写不出符来,也没有力气挥刀,如果不是朴刀支撑着他的身躯,也许他随时可能再次倒下。

他没有看观主的眼睛,因为只要与观主的目光相触,便有可能死去,他只能看着观主的脚,目光卑贱到积雪下的尘埃里。

他浑身鲜血,除了自已的,绝大多数都是先前死在观主手下的普通人的鲜血,他觉得这些新染的血要比自已的血更加滚烫。

被普通人的鲜血一激,他的血也早已发热,然而令他感到悲哀的是,他的身体是冷的,他的心也是冷的。

即便有再多的不甘心,也被寂灭的寒冷,冰冻的没有任何生气,自然也寻找不到任何力量,只剩下疲惫与无奈。

无数道乂字符,依然飘拂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里,隐匿在风雪中,借助着惊神阵补给的力量,始终没有散去。

这是宁缺最强大的手段,但此时已经证明,并不能战胜观主。

他看着观主的脚,仿佛在观主的鞋底下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蚂蚁的尸体,这些蚂蚁都是最勇敢也是最无畏的,只是现在都已经死了。

令人惊叹的勇气都不能改变天与人之间的差距,那么人间的万姓,除了对昊天表示臣服还能做什么?不甘心又有什么意义?

…………观主一生修道,修的便是昊天无情,而且他妙算无碍,最善隐忍,能忍之人,惯能忍人,绝对没有什么不忍之心。

今日在雪街上争先赴死的唐人,虽然没有改变这场战斗的结局,但一幕幕不可思议的画面,却让他感到有些意外吃惊。

不是不忍,而是不解。

观主曾经见过很多能够平静面对最后终结的人,但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超凡脱俗的大修行者,普通人却是极少。

在长安这座城里,居然同时出现了这么多平静迎接死亡的普通人,这一点出乎了他的意料,或者说超出了他对普通人的评价。

“唐人……或许真的有些特殊。”

观主负手看着面前这些老弱妇孺,看着风雪中那一张张没有任何恐惧神情的脸,忽然问道:“像蚂蚁一样的死去,能甘心吗?”

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是朝老太爷。

朝老太爷拄着拐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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