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沉重的盔甲,头也不回说道:“东荒之上马上便要有动乱,我要带兵过去镇压。”黄杨大师研习佛法多年,于俗世事务与谋略却不甚精通,闻言仍是不明,心想那片荒原上,刚刚结束一场神战,难道紧接着又有战事?一名羽林军牵来一匹黄骠马,把疆绳递到黄杨大师手中。皇帝坐在马背上,看着他说道:“如果你不放心朕的安全,那便随我一道去。”黄杨大师接过缰绳,依然想不明白陛下此行何意。皇帝右手伸到面部,确认盔甲无碍,说道:“从这一刻起,大唐要面对西陵神殿联军的威胁,所以朕决意抢先进攻。”黄杨大师闻言神情骤凛,震惊说道:“陛下,难道您想对昊天宣战?”大唐立国千年,与世间无数国度发生过战争,但即便是大陆战火连绵的那段岁月里,也始终没有与西陵神殿发生正面的冲突。双方都很清楚地知道那条界限在哪里。西陵神殿不愿意直面世间最强大的国家,而大唐也不愿意与整个世界为敌,要知道绝大多数大唐子民也是昊天的信徒。皇帝平静说道:“夫子已经对昊天宣战了。”此时,汗青将军从城楼里奔出,伸手紧紧抓住皇帝的座骑缰绳,颤声说道:“陛下,让末将去……金帐王庭处有异动,还请陛下坐镇贺兰城。”皇帝说道:“金帐单于虽有雄心,却无胆魄面对朕,所谓异动,都是些日后之事,十数日内,他的精骑不可能抵达贺兰城,而那时,朕的军队必已归营。”…………荒原之上一片死寂,那辆黑色马车消失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依然没有人敢说话,只能听到数十万人沉重的呼吸声和战马的低嘶。光明与黑夜,金龙与神将,最终被一柄人间之剑结束,化为满天星火,落于荒原,然后云集风起雨落烟尘敛,青天重临。这些画面完全超越了人类最放肆的想象,这个故事完全超越了人类所有的经验,震撼与敬畏惊恐的情绪,在数十万人的心中久久缭绕不去。越强大的人越容易醒来,西陵神殿联军营中那座巨辇上,万重纱帘里的高大身影缓缓站起,不再望向北方的荒人部落,而是望向西方的唐军。西陵神殿掌教大人握着手中的神杖,看着那些像联军一样震撼、脸上却多出很多骄傲神情的大唐骑兵,沉默不语。剑分天穹,再斩神将,后屠金龙,今日夫子展露了人间巅峰,近乎神迹的能力,他是书院院长,是大唐帝国的精神支柱,所以唐人当然会骄傲,但在西陵神殿和世间亿万昊天信徒看来,夫子此举则是对昊天意志的极大不敬,是无法饶恕的亵渎。光明就要战胜黑暗,夫子却拦在了光明之前,救走了冥王的女儿,人间诸国为之而付出的牺牲,就这样变成了泡影。大唐因为夫子而骄傲,那么也要承受这种骄傲的代价。神殿掌教大人低沉而肃严的声音,回荡在荒原之上。西陵神殿联军渐渐清醒过来,望向西方唐军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起来,有警惕有厌恶有愤怒,最终变成了仇恨。烟尘渐起,厉啸声声,蹄声骤乱,西陵神殿联军,缓缓改变阵势,明显针对西方的大唐军队,开始布置攻势。在这片荒原之上半数东北边骑,还有三分之一的征北军,兵员数量已经是近些年来大唐帝国动员的最大数量,再加上唐骑举世公认的强悍战斗力,单凭这些唐军,便足以横扫像宋齐这样的小国。但这场荒原战争是西陵神殿发动的圣战,中原诸国派出了最强大的部队,最强大的修行者与武者,人数近乎四倍于唐军,还真有获胜的可能。烟尘渐敛,碧空白云下的荒原,被黑压压的骑兵所覆盖,西陵神殿联军,就此分裂成两个不同的阵营,气氛变得异常紧张。神殿联军原本的对手荒人部落,此时已经变成无足轻重的存在。刺耳的哨声响起,战争毫无预兆地开始。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西陵神殿联军,在付出了三万余人的生命之后,终于击溃了大唐东北边军防守的右锋,把唐骑围困在了荒原上。但无论西陵神殿掌教,还是燕晋宋齐诸国的皇族将领,都非常清楚,想要把这支唐军吃掉,只怕神殿联军要付出死伤过半的惨重代价。可他们仍然必须这样做。因为大唐已经背弃了昊天,因为夫子令他们所有人都感到恐惧,为了抹除这股恐惧,他们必须坚定地站在昊天的一方,抓住眼前这个机会。便在这时,蹄声如雷响起。无数骑兵自东方而来,身着黑甲,气势肃杀,如一道黑色的洪流,冲入荒原之上,转瞬之间,便把神殿联军的阵形冲溃!闻名于世的大唐玄甲骑兵到了!大唐军旗飘扬,旗下是天子本人。…………黑色马车在荒原上疾驶。已至深春的荒原并不荒凉,地面上长满了茂密的青草,放眼望去,绿色蔓延至天边,就像是一张绿色的毡子,上面点缀着白色的小花。白色的小花是羊群,在青草里亦有真正的小白花若隐若现。春风扑面而来,大黑马不停摆着头颅,兴奋地奔跑着,马蹄踩乱青草,踢起黑泥与花屑,有花瓣飘至它的大鼻孔前,美的直欲放声嘶鸣。想着身后车厢里的那位高人,它哪里敢真的放声嘶鸣,压抑着死里逃生的兴奋与激动,粗重地喘息着,看上去就像是在傻笑。宁缺端起一杯茶,递到夫子身前,说道:“老师,喝茶。”此时他的心情极为舒畅愉悦,如果把心间的笑意完全展露出来,只怕脸上会多很多个酒窝,笑成一朵花,他觉得那样会显得对老师有些不敬,所以强自压抑着,压抑到唇角都有些颤抖,于是反而显得笑的很傻。桑桑坐在车窗旁,有些紧张地攥着袖角,看着从上车后便毫不客气占据了软榻的夫子,笑的有些憨痴,也显得很傻。夫子接过那杯热茶喝了口,看着二人说道:“傻笑做什么?”宁缺傻笑两声,老实说道:“除了傻笑,这时候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桑桑点了点头,傻傻地笑了起来。夫子把黄金巨龙的头颅凝成光团灌进她的身体里,她身体里的阴寒气息骤然消失,只残留了极少的几丝,已经构不成威胁。更奇妙的是,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已的身体里多了一道很鲜活的生命气息,那道气息并不像昊天神辉和冥王烙印那般纯净,显得有些繁杂。那道生命气息包罗万象,有花草鱼鸟,有风霜雨露,有柳湖雪莲,有包子铺里的热气,有酸辣面片汤摊子下的陈年油腻。这道生命气息里有人间的一切,自然也有很多杂质,甚至是污秽的东西,然而似乎正是因为这些杂质,所以才会显得那般鲜活。因为那是真实。桑桑不明白夫子对自已做了什么,但隐约明白关键不在于那道灌注到自已身体里的神辉光团,正是这道鲜活的生命气息,能够治好自已。没有人能够治好的病,夫子一出手便好了,万里逃亡不知岁月,历经艰难困苦,最终绝望看到了昊天的神罚,夫子一出手便好了。这两年,这一天,宁缺和桑桑的情绪大起大落,受到了太多的震撼,在这种时候,正如他所说,除了傻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过了段时间,他渐渐平静下来,也清醒了些,想着先前发生的事情,眉头微蹙,有些担心说道:“老师,西陵神殿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夫子把茶杯递给他,说道:“不甘与我何干?再来杯茶。”宁缺苦笑一声,把热茶倒入杯中递了过去,心想对老师您来说,西陵神殿的愤怒自然不及一杯热茶重要,但大唐肯定会受到波及。“老师,您难道不担心昊天迁怒于长安?”“昊天会这么无聊吗?”“那西陵神殿呢?”“陛下如果不是陛下,现在或者还在书院后山里学习,按时间算,应该是你的六师兄,既然他现在在荒原,你觉得我需要担心什么?”“但终究还是很危险,老师……您为什么不出手?”“我会这么无聊吗?”听到这个极随意不负责任的回答,宁缺张大了嘴,不知该回些什么,如果是以前,有人敢把自已与昊天相提并论,他肯定以为对方不是疯了便是疯了……然而在亲眼目睹了今天这场神战之后,他知道老师没有发疯。他想了想后说道:“天道无情,但老师您是有情之人。”夫子问道:“荒原上都是人吧?”宁缺点了点头。夫子指着自已说道:“我也是人吧?”宁缺想着那个在高空光明里执剑屠龙的高大身影,犹豫很长时间后说道:“您应该……也许……还算是人吧?”夫子闻言大怒,胡须乱飘,斥道:“哪有什么也许,我就是人!不是人,难道我是什么东西?”宁缺苦笑说道:“您说的对,但这和咱们讨论的有什么关系?”夫子说道:“既然我是人,难不成我能把世间所有人都杀了?这种事情,着实没有什么意思,我可不愿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宁缺认真问道:“那您觉得什么才有意思?”夫子悠悠说道:“与天斗,其乐无穷,其间才有大意思。”…………(脑力用尽,今天便一章,然后我会去改简介,将夜这本书的简介,其实就应该是这句话,只不过以前为免剧透,所以用的是现在的,再就是,我比较欠抽地去看到了些比较负面的评论,嗯,我认错,以后不会做这种影响写书的事情,继续沉默安静地写,争取一直保有信心。)
第六十二章桑桑的笑
宁缺说道:“其实与人斗……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夫子看了他一眼,说道:“真没出息。”
宁缺笑了起来,心想自已不是老师您有资格与天斗,这些年为了活着,不停地与人斗,早就习惯了其间的乐与怒。
春风入车,平静喜悦,终于脱离了死亡与分离,车厢里的人们,放松下来,然后便有了埋怨,学生对老师的埋怨。
“为什么这些年你一直不肯出手?真是因为这些事情太无聊?如果您出手,大师兄不会累成那样,死的人想必也会少很多。”
夫子端着茶杯,嗅了嗅茶香,看了一眼桑桑,说道:“会死多少人我并不在意,只是不清楚,怎样选择才正确,才对人间有好处。”
宁缺说道:“既然您不在意死多少人,为什么又要关心人间怎样才能有好处?”
夫子说道:“如果有一两银子落在你身前地上,你会拣吗?”
宁缺和桑桑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的坚决,说道:“当然要拣。”
夫子正在饮茶,听着这话险些喷了出来,本是设计好的课程,哪里想到在宁缺这里无法顺利推展,不由有些恼火,说道:“我是不会拣的!”
宁缺看出老师心情有些糟糕,不敢多话,说道:“您想拣便拣。”
夫子又道:“但如果是一万两银票落在地上,我肯定会拣。”
宁缺明白了老师的意思,心想这种清晰计算生命和利益的态度,着实有些冷漠,感慨说道:“我知道自已极冷血,没想到老师原来也是同类人。”
夫子说道:“不是冷,只是淡,什么事情看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淡了。我活了这么多年,亲友渐散,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多少回,早已把死亡之事看淡,不过是自然的终结,早死晚死没什么区别。”
宁缺问道:“那您为什么在犹豫了这么长时间,甚至是这么多年之后,还是选择出手与昊天做对?”
夫子靠在榻上,透过天窗看着青天白云,说道:“因为……最终我还是发现,自已很不喜欢、甚至有些厌恶昊天?”
宁缺心想,人世间大概也只有您才有资格对昊天做这种情感层面的评价。
夫子收回目光望向宁缺,说道:“当然,你是我的学生,在这件事情里陷的太深,这也是让我出手的原因。”
宁缺闻言感动,只是习惯性地不想流露出来,强自隐忍。
夫子如何看不出来他此时心里的感受,不满说道:“我难得如此勇敢一次,你就不能感动到泪流满面?非得端着?”
宁缺看着他诚心诚意说道:“老师威武。”
想着夫子言语里说难得勇敢,他微怔问道:“您不是说与天斗其乐无穷?难得勇敢?难道今天是您第一次出手。”
“如果说出手是指打架……不错,今天是我对昊天第一次出手。”
夫子放下茶杯,说道:“战斗有很多种方式,不是说只有打架才是战斗,我和昊天斗了一千多年,用尽了各种方式,只有你小师叔这种痴人,才会总想着和昊天打架,他也不想想,万一打输了可怎么办。”
这句话的尾音拖的有些长,有些萧索和遗憾。
宁缺把空了的茶杯斟满热茶,取了手巾想要把老子胡须上蘸着的茶汤擦干,笑着说道:“您今天可不就是打赢了?”
夫子把他虚情假义的手打掉,怒其愚蠢,斥道:“我今日赢的不过是昊天意志的一些显象,又不是昊天本身,如果这就算战胜昊天,你小师叔当年怎么会死?如果让他听到你的话,不得气到再活过来!”
宁缺厚颜说道:“弟子层次太低,还需要老师您来解惑。”
“黄金巨龙,还有那个黄金战车上那名光明神将,都是昊天神辉拟出来的幻像,看着吓人,实际上根本谈不上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