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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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4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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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目光都在大唐官方使团的车队上,没有人注意到,在使团后方约十几里地外,有辆黑色的马车正在官道上孤单地行驶。

那辆黑色马车的车厢壁上刻着繁复难名、有若重锦的线条,看森寒的反光竟似铁铸一般,应该沉重到了极点,然而奇怪的是,拉车的那头黑色骏马意态闲适,马车行走在官道上幽寂无声,似乎轻若羽毛。

…………“镇国镇军镇东镇西……怎么咱大唐的王将都是在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一个镇关西,想起来了,你不知道镇关西是谁。”

车厢里,宁缺靠在软榻上,带着满足的神情说道。

这辆黑色马车是师傅颜瑟留给他的华丽遗产,外表看着普通冰冷甚至有些生硬,车厢却很宽敞,用具更是豪奢舒适到了极点。

车厢用精钢打铸而成,份量极为沉重,当初他还没有能力激发车厢板上刻着的那些符线时,大黑马拉的痛苦不堪,车轮碾过,大地迸裂,同样是钢铁打造的车轮起不到任何减震作用,颠的他无比难受,所以他很少会坐这辆马车。

如今随着修行,浩然气愈发深厚,境界逐渐提高,尤其是经过七师姐的指点,他终于明白车壁上那些纹线并不是纯粹的符,而是一种复合型符阵,掌握了车壁上的符阵,淡渺的天地气息盈荡在黑色马车周围,产生了某种浮力。

沉重的黑色马车变成了浮在水里的一根羽毛,车轮再如何硬,坐在车中的人也不会感觉到颠簸,痛苦的旅途顿时变成了享受。

只不过车壁上的符阵虽然是永久性的,能够召唤自然里的天地气息,但要维持符阵运转,本身也需要天地气息来驱动,宁缺如果不想自己的念力枯竭而死,便需要每隔一段时间,在车厢里的阵眼枢里放置一颗宝石。

这种蕴藏着相对浓度较高天地元气的宝石极为珍贵,即便在长安城的珠宝行里也很难找到,如今黑色马车能够在漫漫旅途上如此轻松,全靠他在离开之前去天枢处和南门观坑蒙拐骗偷抢弄了一箱子宝石。

黑色马车很奢华,消耗宝石之多更显奢华,如果他不是书院的十三先生,没有整个大唐帝国替他提供资源,根本不可能做到。

宁缺明白这个道理,当初代表书院入世时,师兄也曾经给他讲过,所以他虽然不想关心朝廷里的这些事情,却不得不关心。

“冼植朗是个很有趣的人。”他说道。

桑桑闭着眼睛,轻轻嗯了声。她的身体已经基本康复,这时候之所以闭着眼睛,嗯的如此轻柔,是因为她舒服地不想睁眼,更不想说话。

马车的厢顶,被宁缺和六师兄开出了一道天窗,夏日炽烈的阳光,从那道天窗里透进来,洒落在她的身上,一路温暖。

黑色马车由精钢打铸而成,无论颜色还是材质,都最能吸附热量,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桑桑身体里的阴寒气息的缘故,马车被烈日曝晒了很长时间,却依然显得那般清凉,没有丝毫闷热的感觉。

宁缺更不会觉得热,桑桑冰凉的小脚一直在他的怀里,就像抱着两只被冰镇了数日的小玉鱼儿,非常舒服。

他把桑桑的小脚挪了挪位置,伸手从身旁矮几上端起精致的小瓷壶,饮了口清香怡人的毫尖,转头向窗外望去。

只见窗外官道两侧农田青青喜人,有农夫正在粉刷自己的家园,有杨柳在风中轻摇,有孩童光着身子在水田里嬉闹。

这些画面总是那么容易便让人觉得愉悦幸福,宁缺看着那些光溜溜、皮肤黝黑的顽童,总觉得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一般,然后他想明白,只要行走在大唐境内,便很容易看到类似的画面,因为幸福总是相似的。

他望向桑桑微黑的小脸,笑着想道这次的漫长旅途就算没有终点,其实也挺好,此时,大黑马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心意,欢快地轻嘶起来。

第十五章路遇

黑色马车一路尾随着前方的使团车队,快要靠近一座县城时,官道两侧多了些建筑,宁缺却还是喜欢乡间风光,便让大黑马下了官道,驶上略窄却依然平整的县道,反正他有信心自己不会跟丢前面的使团。

县道两旁的田园风光更是美丽,还留着些原始淳朴的味道,又不知行驶了多久,看着前方的村庄,黑色马车停在了村外一株大树下。

那棵大树不知是什么树,树冠面积极大,青叶繁茂,就如同一柄大伞,遮住了炽烈的阳光,落下荫凉阵阵。

宁缺解开大黑马,让它自去玩耍散心。他走到大青树下,摸着那些粗实的树皮,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书院的同门们不喜欢出山,因为他们更在乎各自的精神领域,单纯精神上的快乐便已经足以让他们感到充实,但他不一样。

他自幼生活在岷山里,山林对他来说就像家一样熟悉亲近,而且他自幼流浪成了习惯,所以很不喜欢长时间在一个地方呆着。

他曾经无数次站在山林里眺望远处冒着炊烟的村庄,又无数次因为恐惧而背着桑桑默默离开,大概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他对这些乡村风景极为着迷,那年回到长安城之前,他选择牵着桑桑的手穿过田野乡村,便是基于这种心理,此时他选择偏僻的郡道,停在村庄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桑桑走下马车,看着他有些羞涩说道:“先前睡着了。”

宁缺说道:“这么舒服,我也想好好睡一觉。”

桑桑明显还没有适应自己的角色转换,习惯性让认为自己还是个小侍女,想着自己就那般自顾自睡去,着实有些不像话,为了弥补这种过失,她努力记起先前睡着前听到的最后那句话,问道:“怎么有趣?”

宁缺愣了愣,才明白她回答的是一个时辰之前自己的问题,不由想笑,看着她脸上的认真神情,又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回答道:“离开长安城之前,陈七专门来找我说过话,他说这位冼大将军早年间也在鱼龙帮里混过一段时间,而且与朝小树的关系不错,这里说的早年,甚至还要早在齐四他们之前,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冼大将军成了大将军,朝小树却一直还住在春风亭。”

“你是说这个人有问题?”桑桑问道。

只有宁缺才能听懂桑桑的话,她说一个人有问题,不是说这个人需要被怀疑什么,有什么值得警惕的地方,而是说这个人不好。

宁缺摇头说道:“就算有问题,也是皇帝陛下当年的安排,就算他真如长安城里的流言所说,对东北边军志在必得,也只能说明他有一个军人应有的骄傲自信以及野心,皇帝不急太监不能急,我们更不用急。”

桑桑说道:“听说皇后娘娘很不高兴。”

宁缺说道:“不要忘记,陛下也要算是老师的学生,等于说是我的师兄,那是个真正有智慧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把国家大事当家务事办,只不过借着皇后的怒意顺势警告某些人一番。”

桑桑好奇问道:“哪些人?”

因为事实上她并不好奇这些事情,所以她此时睁大眼睛,做出好奇的模样显得很刻意,很幼稚,于是很可爱。

于是宁缺在她小脸上亲了一口。

桑桑有些羞,却没有躲开。

她没有躲开,不是因为慌乱而无措,而是她认为自己被宁缺亲,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么你要亲便亲吧。

看着小姑娘明亮的眼睛,宁缺反而有些心慌意乱,咳了两声后继续说道:“自然是打压冼大将军……不,更准确地说,陛下是在警告自己的女儿,不要把手往军队里伸的太深。”

“为什么?难道陛下准备传位给皇后的儿子?”

桑桑好奇问道。这一次她是真的好奇,因为李渔是她在长安城里不多的朋友之一,更因为她清楚这件事情和宁缺有关系。

宁缺说道:“我不知道,反正这事和我们也没关系。”

说没关系,终究还是有关系,不然他怎么可能去思考这些问题,正如十几里外使团里那些红袖招的姑娘们,也是需要他考虑的问题。

简大家并没有拜托他沿途照顾那些姑娘,但以他和红袖招之间的关系,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情,他也没办法不管,除了彼此之间的交往,更重要的是,书院天然具有照顾红袖招的责任——三十年前那个叫笑笑的女子,是小师叔的未婚妻,差一点便成了他们的小师婶,是简大家的亲姐姐。

二十余年前,红袖招最后一次出国演出,便是受邀参加烂柯寺的盂兰节会,也正是在那次盂兰节会上,他们的小师婶香消玉殒,如今时隔二十余年,红袖招将会再次出现在烂柯寺,宁缺如何能不警惕?

…………便在这时,宁缺忽然感觉到有人正在靠近,不由眉头微挑,向着大树那方望去,只见一道黑影闪电般向这边掠来。

以他的眼力当然能看清楚那道黑影便是大黑马,令他感到警惕的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大黑马显现的如此慌张。

要知道除了十几年前那场天灾之外,大唐民间的治安向来良好,宁缺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而且就算真出现了罕见的贼匪,他并不介意顺手除了暴安个良,替书院扬扬名,哪怕出现的是修行者也无所谓。

先胜观海再杀道石,砍瞎柳亦青,直至不可思议地战胜了夏侯,某人的实力得到了无数次印证。虽然王景略不可能服气,但如今的修行界已经有了一个共识,书院十三先生宁缺,才是真正的知命以下第一人。

更何况有桑桑这位光明大神官继任者在旁,宁缺本命在手,甚至敢与知命境的大修行者正面一战。当然,那些晋入知命境的大修行者,肯定很清楚他和桑桑的身份背景,谁会闲得没事同时招惹书院和西陵神殿。

…………大黑马跑回宁缺二人身旁,留下一路烟尘,不停喘息,显得极为恐慌。

宁缺神情凝重看着烟尘处。

烟尘渐散,只见一个赤膊汉子举着草叉,啊呀呀叫着冲了过来。

“贼马休跑!看俺打不死你!”

…………事情很快得到了说明,原来大黑马四处遛弯散心,闻着前方村落里的香气,控制不住心神,循着味儿跑到人家窗外,把头探进窗内,偷吃了农家的饭菜,然后被农户主人发现,便惹来了这一场追杀。

宁缺狠狠地瞪了大黑马一眼,心想你丫真是没出息的憨货,少爷我天天黄精灵果给你补着,居然还要去偷别人家的饭菜!而且居然被一农夫拿着草叉就追的如此惊恐万分,喘息的欲仙欲死?

大黑马羞愧地低下头去,显得老实无比,心里默默想着,没忍住偷吃是自己的错,如果不表现的狼狈一些,谁知道会被你怎么收拾。

宁缺望向那农夫,苦笑着拱手道歉。

那农夫撑着草叉,扶着腰,真的累到气喘吁吁,说道:“这家伙跑的真他妈的快,果然好马!难怪我熬一盆大碴子粥,竟被一口吞了!”

宁缺听说大黑马偷吃的竟是一盆大碴子粥,更是觉得丢脸丢到了老家,苦笑说道:“能吃惯偷懒,真好不到哪里去。”

农夫听着这话却是极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说道:“当年我在骑兵营里,可没见过比它更好的,就算是将军的座骑都没它好。”

大唐实行的是三年募兵制,为开辟疆土的需要,军队规模不小,加上民风尚武,所以很多男人都有从军的经历,听着这话,知道这农夫原来也是从行伍里退下来的,宁缺也不觉得惊奇,从怀中掏出银钱递了过去,说道:“这便当是那锅粥的粥钱,锅想必也脏了,也算在里面。”

那农夫浑不为意地摆摆手,说道:“隔窗看着这马神骏,我猜着应该有主,所以追过来看看,何至于差这点粥钱。”

宁缺笑着说道:“如果不差这点粥钱,为何要追过来看?”

农夫理所当然说道:“那是因为你这后生态度好,若你态度稍有怠慢不妥,那我差的便不止粥钱,还差熬粥的工钱了。”

这种理所当然,书院里面常见,唐人里面也常见,宁缺非常喜欢这种理所当然,笑着说道:“既然如此,我便不与你虚套。”

农夫看着那辆黑色马车,还有穿着侍女服的桑桑,猜到他们是在这里暂时休息,邀请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去我家说。”

宁缺擅长与人打交道,也喜欢这农夫性情,但他骨子里依然还是当年那个冷漠的少年,听着这话便想婉拒。

未曾料到,那农夫竟是再三坚持,说道:“既然是跑长途,总得常备清水,你若在意,走时给我银钱都行。”

宁缺还想拒绝。

农夫看着他皱眉说道:“我看你模样,便知道你也是在军营里呆过的人,怎么做起事来如此婆婆妈妈。”

宁缺看着农夫眉眼间的坚毅,忽然想起了久别的渭城,想起了渭城里那些军汉,还有自己临别前给马将军留下的那三句话。

“那便去。”他笑着说道:“不过我还要喝酒。”

农夫大笑说道:“自家酿的包谷酒,不管好,但管够。”

第十六章心血

村庄很漂亮,十几座民宅看似散乱地排在一大片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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