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缺下意识里点了点头。
二师兄又说道:“老师他一生未曾婚娶。所以你若想达到那种境界,就不能被男女之事烦心,婚嫁之事还是暂时不要考虑的好。”
宁缺微异说道:“暂时不用考虑?”
二师兄严肃说道:“当然最好是永远不要考虑。”
宁缺大惊,浑然不顾和二师兄讲道理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连连摆手说道:“一辈子不成婚不娶老婆,将来老时岂不是会变成我师傅那样的可怜家伙?这事万万不能。”
…………傍晚时分,宁缺和莫山山离开了书院后山,而书院后山里的人们则是集体汇集到了瀑布不远处二师兄的小院中,开始召开一次非常重要的会议。
这次会议到的人数非常整齐。
除了读书人书院后山所有人都到了,无论是那些在林间弹琴吹箫的还是在松下娱棋的,都老老实实出现,然后搬了张椅子各自觅着角落坐好。
平常他们绝对不会这般老实,因为很多时候就连二师兄都没办法把他们从后山那些偏僻的角落里抓出来,然而今天不同,因为大师兄回来了。
只要大师兄在书院,那么无论他们躲在哪里,是在林子里冒充石头,还是在松树上冒充松鼠,或是在花中冒充小草,都会被轻而易举地找到。
书院最近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至于宁缺入世并且战胜烂柯寺长老传人观海僧这件事情,更不会让众人当回事,因为按照他们的想法,小师弟虽说境界低劣了些,但怎么也是自己这些人的小师弟,怎么可能会输给别人?
北宫未央搂着大师兄的肩头,苦着脸说道:“亲爱的大师兄,今天究竟有什么事情需要闹出这么大的阵势?赶紧说完赶紧散,我那曲子刚谱到要紧的地方。”
五师兄看着大师兄极为不耐烦说道:“是啊师兄,你回来那天我们已经给你接过风了,今天又有什么事?老八那盘棋眼看就输了,可不能让他借机耍赖。”
八师兄冷笑一声说道:“我看是你要输了吧?要不然我们这时候就回去继续?”
小院里一片嘈杂喧嚣,大师兄无奈看着众人,劝说道:“不要着急,不要急,什么事情都慢慢来,慢慢说才能说清楚。”
便在这时,一只手掌重重地拍到案几上。
啪的一声。
房间顿时变得鸦雀无声,随着二师兄冷峻的目光缓缓移过,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大师兄微微蹙眉,说道:“君陌,不要动怒。”
二师兄听着这话,赶紧站起身来,恭谨说道:“师兄说的是,君陌不对。”
这便是书院后山的生物链,二师兄通杀所有师弟师妹,所有师弟师妹都和大师兄亲近而毫无畏意甚至有些轻慢,可当着大师兄的面,二师兄就变成了鹌鹑。
陈皮皮轻轻向自己肿着的双手上吹了口气,看着乖巧站着的二师兄,偷笑想着,原来君陌你也有今天啊。
然而在二师兄目光压迫之下,终于没有人再敢说要走,也没有人再敢多说一句话,房间里顿时变得安静了很多,甚至隐隐能够听到笔尖在纸上滑过的声音。
三师姐女教授余帘,专心描着簪花小楷,似乎发生什么事情都与她无关。
“今日让师弟师妹们都过来,是因为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大师兄说道:“小师弟入世之后,世间多有猜忖,而朝中有很多大臣已经入宫试探能不能指婚,前天宫里派人到山下传达了陛下的意思,陛下想知道我们书院到底有何想法。”
陈皮皮微怔说道:“这算啥?联姻还是下嫁?”
大师兄看着他认真说道:“小师弟是男子,自然不能算下嫁。不过在我看来这种事情实在是无甚趣味,想来无论老师还是小师弟都不会有此想法,修行之人终究还是要与修行之人相处,而且也要看小师弟自己。”
大师兄最后说道:“今日书痴已经进山与大家见过面,不知你们印象如何?我对山山的印象是极好的,所以我很乐意看到她与小师弟琴瑟和谐,当然你们不要在意我的看法以及我与她的关系。”
听着这话,屋内众人好奇地议论起来,心想小师弟找媳妇这件事情,怎么值得大师兄如此慎重,还要问自己这些人的看法。
只有七师姐注意到,听到这番话后,二师兄的神情明显有些不悦。
…………
第一百五十九章书院两条路线的战斗(下)
仿佛是为了给大师兄那句琴瑟和谐的话做注脚,铮的一声,十师兄西门不惑轻拔琴弦,九师兄北宫未央用手指轻敲箫管,淙淙琴声在屋内如流水般响起,随着音律同时响起的还有众人热烈的讨论声。
“宁缺和云麾将军家那位司徒小姐走的亲密,宫里如果要指婚,大约便是她了,不过老祭酒颇为欣赏宁缺的书法,那么金无彩也有可能,可如果再仔细往最早时候看去,李渔殿下和他也有不少来往,便是如今关系也极为密切。”
“我怎么总觉得指婚这种事情很恶心?不管是叫联姻还是卖肉,但总有些把小师弟往红袖招里卖的感觉,而且那些府上可没有什么简大家,哈哈哈哈。”
“哪里有你想的这般龌龊,依大师兄的意思,只不过是避免当众驳了陛下颜面不好看,所以才想抢在宫里指婚之前替小师弟把婚事定下,说起来后山这么多年竟没有办过喜事,也该轮着一场。”
“不过大师兄说的那位书痴姑娘我可没有瞧见,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小师弟是个孤儿,我们这些做师兄的应该多替他想想才是。她既然是大河国来的人,想必住在礼部那边,明天我们要不要集体进长安城替小师弟掌掌眼?”
“掌眼?那是位姑娘,又不是什么老器物,五师兄,我提醒你那位书痴姑娘是王书圣的传人,修为境界只怕不弱于你,你这些年天天抚松下棋,懈怠了修行,只怕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若惹恼了她当心进得长安城却出不来。”
听着这些痴人们说着痴话,大师兄摇头不已。
七师姐把矮几下嗑剩的瓜子皮扫到小篓里,抬头看着他神情,笑着说道:“我看书痴不错,小脸蛋儿挺圆的,娶进门来天天掐两把应该舒服。”
陈皮皮听着这话,想着这些年来在七师姐纤纤玉指下所受的折磨,下意识里抬起手来想要捂住自己胖乎乎的脸颊,却忘了手上有伤,痛的眉头快要拧了起来。
六师兄捧着一杯茶,憨厚说道:“打铁房里蒸汽足,那姑娘能熬那么多长时间,心性极为少见,我觉得不错。”
四师兄点头说道:“后山里终于能有一个真正懂符的人,很好。”
北宫未央和西门不惑对视一眼,放下手中的古琴洞箫,笑道:“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既然大家都说书痴好,我们自然也说书痴好。”
自宁缺从荒原回到长安城之后,他与书痴莫山山之间的那些传闻便流传开来,书院后山里的人们也知道些许,想着本来便是两情相悦之人,又有大师兄提议,如今见过书痴的人都说好,那么自然便是好的。
书院后山小师弟的婚事,似乎便要这样确定下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屋内响起一个声音。
“不好。”
七师姐微微皱眉。
众人吃惊看着二师兄,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出言表示反对,要知道二师兄此生最为尊敬大师兄,这些年来只要大师兄说的话,他绝对会毫不犹豫执行。
七师姐看着他嘲讽说道:“男女之情这种事情,你懂什么?”
二师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微低着头,看着身前自己那顶古冠的影子。
大师兄看着他平静问道:“书痴哪里不好?”
“我不是说书痴不好。”
二师兄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只是小师弟如果一定要娶妻,那么有更好的对象。”
大师兄静静看着他,问道:“那又会是谁呢?”
二师兄缓缓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缓慢而坚定说道:“桑桑。”
…………书院后山有好几位师兄都不知道桑桑是谁,还是问了陈皮皮才知道,原来二师兄眼中比书痴更好的选择对象,居然是宁缺的小侍女。
四师兄说道:“书院向来不是一个以身份取人的无趣之地,但那个叫桑桑的小姑娘既然是小师弟的侍女,若要成婚便与唐律不合,总归是个麻烦。”
二师兄面无表情说道:“没有麻烦,只需要让她出籍。”
四师兄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大师兄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微笑说道:“我坚持我的看法。”
二师兄回望着他,神情平静而坚定:“我也坚持我的看法?”
大师兄说道:“大部分师弟师妹都支持我的看法。”
二师兄面无表情说道:“师兄你让大家不在意你与莫山山的关系,但这关系已经存在,所以师弟师妹们的看法在我看来都没有任何意义。”
大师兄平静说道:“好吧,师弟师妹的看法确实不应该牵扯进来,但我的看法呢?”
“我不知道师兄你为什么会有这种看法。”二师兄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我很想知道,为什么在荒原上你要认书痴为义妹,是不是那时候你就在准备做这件事情?”
大师兄笑了笑,说道:“我只是觉得山山这姑娘确实很好,是小师弟的良配。”
二师兄没有笑,说道:“那为何桑桑就不能是小师弟的良配?”
大师兄静静看着他,若有所思问道:“你觉得桑桑好在何处?”
二师兄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瀑布上方的那些繁星,说道:“当日颜瑟与卫光明同归于尽,我与皮皮随后登山,便在崖顶看见一个小姑娘跪在地上捧灰,那个小姑娘便是桑桑,我觉得她很好,而且我知道她是要和小师弟在一起的人。”
屋内无比安静,只能听到柔软的毛笔尖轻轻刷过纸张的声音。就在这片安静中,忽然响起陈皮皮有些紧张不安的声音:“我也觉得桑桑挺好。”
大师兄神情有些复杂地笑了笑,看着他说道:“你又觉得她哪里好?”
陈皮皮思忖片刻后认真说道:“我说不出来,但我觉得她哪里都好。”
大师兄微微一怔,然后摇了摇头喃喃叹道:“哪里都好,哪里都好。”
书院后山自然是以大师兄为首,他的性情温和而干净,所有师弟师妹都愿意亲近他,并不害怕他,愿意听他的话,然而二师兄却是后山里的镇山律条,所有师弟师妹都害怕他,哪里敢反对他的意见。
以往后山里的众人面对二位师兄时倒也简单,反正大家都听二师兄的,然后二师兄必然是要听大师兄的,却从来没有遇见过今天这种局面。
“我觉得二师兄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虽说我并不明白捧灰是怎么回事。”
“那难道大师兄说的就没有道理了?”
“话不是这么说,二位师兄说的都有道理,我心境不够清明,似这般重要的事情哪里能比二位师兄想的更透彻,所以无论是大师兄还是二师兄的话,我都照着做便是,他们认为哪个姑娘更适合,那便最适合。”
一番刻意的插科打浑,并没有让屋内的气氛变得松动起来,反而因为二位师兄的沉默而变得有些尴尬,于是场间再次回复死寂一般的沉默。
大师兄看着二师兄认真说道:“师弟,有很多事情你不清楚。”
二师兄看着他说道:“确实有很多事情我不清楚,我不清楚师兄对桑桑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因为她是光明大神官的传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师兄根本不想让她和小师弟在一起,然而师兄你想过没有,这样对那个小侍女并不公平。”
大师兄沉默很长时间后,平静说道:“我对桑桑没有任何敌意,不过我承认你说的话,我确实不想让小师弟的一生再继续和她纠缠在一起。”
二师兄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大师兄说道:“没有理由,只有感觉。”
二师兄说道:“师兄,我这一生始终信奉一条原则,任何事情都需要理由。”
大师兄看着他说道:“你不需要知道,老师知道。”
二师兄说道:“那为何不等老师回来再说这件事情?”
大师兄说道:“因为宫里已经传来消息。”
二师兄漠然说道:“我们如果不点头,谁敢给小师弟胡乱指婚?”
大师兄微微皱眉。
二师兄说道:“我已经有十年时间没有见过师兄皱眉了,师兄因何皱眉?是不是你也觉得这样做有些问题?”
大师兄依旧皱着眉头,看着他摇头说道:“那是因为我发现过了这么多年,君陌你依然没有成长,还是当年那个只知认死理,却看不到事物全面模样的热血少年郎。”
二师兄微怒说道:“老师绝对不会因为提前看到了前方道路上的某些险弯或者某些暗影,便提前让我们走上另外一条道路,我相信老师更加不会因为没有发生的事情而提前对无辜者施以责罚,所以我认为师兄你今天做错了!”
书院后山的人们从来没有见过大师兄和二师兄在某件事情上产生分歧甚至是争论,更何况如今争论似乎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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