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渐渐敛没,露出了那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皮袄的小姑娘,她头上戴着兽皮帽,领间围着一道兽尾,看身材和露在外面的眼睛年龄肯定还很小,两只极长的黑辫子垂在身后轻轻摆荡。
她单膝跪在地面,膝头处现出一道深坑,然而她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痛意,无论膝头还是娇小的身体都稳定的像座山一般,根本看不出来受伤没有。
被宁缺提在手里的小白狗,在看到这个小姑娘的瞬间便剧烈挣扎起来,宁缺这时候哪里耐烦理会它,重重地甩了它几下,险些把它甩的翻了白眼。
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那个单膝跪在地面上的小姑娘身上,瞠目结舌于自己看到的这些画面,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么有人敢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而且在用双臂挡了叶红鱼一剑之后狼狈堕地,竟是没有任何损伤!
…………过了片刻,那小姑娘站起身来,两根又粗又长的黑辫随着她的动作再次摆荡,她望向叶红鱼,露在兽尾外的那双清亮眼眸里露出震惊不解的神情。
“你在山门里遇见了什么事情,实力居然下降的如此严重……我明明看见你在雪崖上已经晋入知命,为什么你这时候只有洞玄的水准?”
叶红鱼脸色微白,唇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却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宁缺看了她一眼,在魔殿里与莲生大师那场惨痛的生死厮杀,他一直有很多疑惑,隐约猜到了某种可能,直到此时才从那个小姑娘的口里得到了证实,不由有些震撼,才明白叶红鱼竟然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
震撼感激佩服之类的正面情绪,向来无法在他的脑海里停留太长时间,看出从天而降的那名小姑娘明显与道痴有旧有怨,宁缺自然不会老实站在最前面首当其冲,沉默走到叶红鱼身后,动作极为随意自然,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叶红鱼神情漠然看着越来越近的小姑娘,对身旁二人说道:“这个魔宗妖女叫唐小棠,不要以为她年龄小便好应付,如果当年魔宗没有覆灭,她便应该是这一代的圣女,这丫头不敢与我正面相斗,狡诈的厉害。”
唐小棠听她提及在天弃山脉里的追杀,本就是一肚子火,生气地大声反驳道:“如果不是你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我哪里不敢和你打。”
叶红鱼微嘲一笑,不愿再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然而这种态度愈发令唐小棠觉得生气和不公平,露在兽尾外的清稚小脸挣的微红起来。
听说对方是魔宗妖女,宁缺却怎么也没觉得她哪里妖了,除了一身本事确实妖异,看着小姑娘微红的脸,无害清稚的眼神,黑黑的长辫子,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人形容过这样的女孩,却怎样也想不起来。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一百零九章书院之耻登上历史舞台的开端
唐小棠看着身前三人,苦恼地挠了挠头,觉得好生麻烦。
她随兄长在山门外看着三人进入圣地,之后便失去了这些人的踪迹,没有想到居然会在山谷里相遇,而且明显这三人已经不再互相敌对,她虽自信不会比对方弱,却不会认为自己强大到能独抗道痴书痴再加上夫子的亲传弟子。
先前离开圣地穿过那些幽长复杂的通道时,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小白忽然间走失,她苦苦找寻了很长时间,最后抱着侥幸地希望顺绞索而下,不料在雾中竟听到有人在议论怎样杀死小白并且分而食之,刚刚生出喜悦顿时被愤怒代替,竟是头脑一热,浑然不顾自己身处高空便跳了下来,然后又被叶红鱼偷袭了一记道剑。
叶红鱼因为暂时她还不知道的原因,莫名其妙从知命境界跌落到洞玄境界,那记偷袭没有真的伤到她,但她承自荒人血脉的身体强度十分惊人,毕竟不是石头,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内腑还是受到了震伤,只不过表面暂时看不出来。
唐小棠打了个寒颤,这才明白先前那刻的危险,竟是险些自己把自己摔死,心想如果让哥哥知道自己这么糊涂,不知道该有多生气,下意识里把脑袋上的兽帽向下拉了拉,后怕地吐了吐舌头,小模样显得愈发可爱,“看起来你们在圣地里遇着了很多事情,圣地本来就是我们的圣地,哪里是你们这些外人可以擅入的,我不欺负你们受伤,你们也不要以人多欺负我人少。”
唐小棠认为自己匆忙做出的决定很聪明,反正她要去长安城拜夫子为师,总不可能把那个叫宁缺的家伙打死,带着稚意清声说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宁缺站在叶红鱼身后,不待她发话,抢先说道:“女侠有理,就此告别。”
他很清楚自己三人此时的真实情况,被那个吃人肉的老和尚折腾了这么长时间,管你是书痴还是道痴,现在已经虚弱的一塌糊涂,还想和一个元气饱满的魔宗少女拼死拼活?会做这种选择的都是白痴。
魔宗少女是一个看上去很可爱的小姑娘,宁缺却想离她越远越好,一方面是对方强悍实力所带来的威胁,更重要的是因为莲生大师讲的故事做的事情,让如今的他心底深处对魔宗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已经入魔,不表示对魔宗中人便可以生出天然的亲近,就如小师叔当年入魔,却还把魔宗山门斩了个乱七八糟。
看着唐小棠准备开口说话,宁缺心头渐松,身体却依然紧绷,负在身后的右手下意识里握紧,却忘了自己的右手正塞在那只小白狗的咽喉里,手指一紧,小白狗顿时痛的如遭雷击,挣扎出一声极微弱的哀鸣。
听着那声微弱凄惨、仿佛濒死之人无力呼喊亲人的鸣叫,正准备先行离去的唐小棠怔了怔,然后才醒过神来,有些恼火地捶了捶脑袋,心想刚才大概摔的太重竟是摔糊涂了,险些忘了自己冒险跳下来是为了什么。
她看着三人,压抑着愤怒说道:“把小白还给我,我就离开。”
叶红鱼回头面无表情看了宁缺一眼,然后走到一侧。
宁缺瞪了她一眼,举起自己右手,看着唐小棠说道:“这是你家养的狗?难怪这么可爱,我说这么偏僻的山谷里怎么能这么一只狗,原来是魔宗圣犬……”
被举到空中的小白狗模样很凄惨,嘴被撑的极大,口水混着血丝不停淌着,腹部微微起伏,乞怜无助望着自己的主人,眼睛都因为挣扎变得有些红。
唐小棠看着它的模样,哪里还听得见宁缺痕迹极深的吹捧,清亮的眼睛流露出无尽的愤怒,然后也渐渐红了起来。
…………一阵劲风荡起,一道极沉重的撞击声,烟尘渐落。
唐小棠狠狠盯着半靠在山谷光滑石面上的宁缺,愤怒喊道:“我要杀了你!”
宁缺手臂痛的无法抬起,不知道里面的骨头究竟被这小姑娘一拳头砸成了多少截,至此时他终于相信了叶红鱼的说法,这个魔宗妖女确实太恐怖了。
鲜血自唇角淌落,他看着唐小棠声音微哑说道:“我让了你一招,这事情便算扯平,如果你还要打,可别怪我不客气,大明宗很了不起吗?我可是夫子的传人。”
很明显,夫子亲传弟子这种名头,对暴怒中的魔宗少女而言,绝对没有对神殿或是佛宗中人的作用更大,唐小棠根本没有什么反应。
莫山山站到宁缺身旁,静静看着逐渐走近的小姑娘。
叶红鱼微笑看了宁缺一眼,然后站的更远了些。
宁缺看着莫山山摇头说道:“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是省点儿力气吧。”
莫山山轻声说道:“难道眼睁睁看着你因为一条狗被人打死?”
“我这种人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姑娘活活打死?这种死法从不在我考虑范围里。”
宁缺扶着石壁站起身来,手里紧紧攥着那只惨不忍睹的小白狗,看着唐小棠认真说道:“如果你敢再踏前一步,我就把你这只破狗捏死。”
唐小棠面色微变,停下脚步,愤怒说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耻?”
宁缺看着她认真说道:“在我看来,你趁我受伤欺负我更要无耻些。”
“而且你真不是我们的对手,道痴在这儿。既然你以前打不过她,难道现在就能打过她?你不用急着反驳,仔细认真谨慎地思考一下,不错,她现在确实比较可怜的从知命境界跌回了洞玄,不过当时你输给她的时候她也是洞玄。”
唐小棠微微皱眉,觉得宁缺的话好像有些道理,但又好像没什么道理。
宁缺看着她神情,补充说道:“而且她毕竟曾经在知命境界停留过一段时间,有过大修行者的经验,经验对战斗是很重要的,我想你应该没有这种经验?”
唐小棠摇了摇头,很老实地回答道:“我们大明宗不像道门有五境之分,不过我现在的实力境界确实还达不到你们所说的知命。”
魔宗没有五境之分……宁缺微微一怔,心想那以后自己的人生岂不是相当不妙,很容易被人发现入魔?他皱了皱眉,决定先把眼前的问题处理完毕。
“反正不管怎么说,你是打不过道痴的,我们三个一起上,你更打不过。”
莫山山在他身旁微笑说道:“我是真打不动了。”
叶红鱼在远处神情冷漠说道:“如果真要拼命也能拼,但我为什么要拼?”
宁缺很是恼火,心想这种时候至于这么诚实吗?但看着莫山山和叶红鱼的态度便知道,接下来应该没有什么真正危险,于是看着那名魔宗少女诚恳说道:“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你的愤怒我能理解,但我的冤屈也希望你能体谅。”
他继续说道:“你的这只狗虽然受了些惊吓,但我可以保证它一块肉都没掉。我这时候把它放下来还给你,希望你不要再次头脑发热,好不好?”
唐小棠看着他手上奄奄一息的小东西,哪里还顾得那么多,连忙点了点头。
宁缺用力把手从小白狗的嘴里抽了出来,递了过去。
唐小棠欣喜抱着小白,不停轻轻抚摩着它的白毛表示安慰,小白有气无力地蹭了蹭她的脸颊,然后把头埋进小姑娘刚刚发育微显柔软的怀抱中。
宁缺退后几步,赞叹说道:“真是一只可爱的小狗狗。”
唐小棠认真解释说道:“小白是雪狼,可不是小狗。”
宁缺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只小白狼。”
便在这时,那只小白狼在魔宗少女怀中竟是偷偷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目光极其狠毒,似乎是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咬死宁缺。
“果然是头狼崽子。”宁缺在心里恨恨想着,以后有机会一定把这头狼崽子扔进书院后山,让它尝尝被二师兄那头大白鹅教育的滋味。
…………唐小棠在离开之前,对三人说道:“离开圣地虽然只有这一条道路,但这道山谷是由我明宗前贤以人力开凿而出,所以预设了几处迷阵,最近天时多雾,你们出去的时候仔细一些,如果迷路了可不见得还能走出去。”
莫山山平静施了一礼,说道:“多谢姑娘提醒。”
如果换作以往,遇着魔宗余孽尤其是如此重要的一个妖女,少女符师肯定不会有任何犹豫,便会与对方展开一场生死搏斗,然而自南方大河国来到北方荒原,与宁缺一道行走了这么长时间,尤其是经历了莲生大师这件事情后,她对于魔道之分有了很多新的认知,自然也不会再像以往那般看待世事。
唐小棠说道:“不用客气,我也只是想让这个家伙心情糟糕一些。”
那个家伙自然指的是宁缺,他笑了笑,说道:“要不然我们一道走?”
唐小棠看着他得意说道:“你们总说我们大明宗是魔宗,道魔势不两立,怎么这时候却要我带你们走了?我就是要你求我,你求我啊?”
宁缺大义凛然说道:“这是哪里话,我书院向来讲究兼容并蓄,道魔之分在书院看来更多是理念上的差异,而像我本人则是一向很敬佩明宗前辈的风采。”
然后他敛了神情,认真说道:“唐姑娘,带我们一道走吧,我求你了。”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一百一十章四人行,有人踏湖而行
前一句浑然不顾道魔双方血腥战争的千年历史,更是完全不理会魔宗便是在书院轲先生剑下覆灭的事实,已然是无耻到了极点,然而毕竟说的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而且宁缺的模样大义凛然,终究还能保有些书院弟子的风范。
然而大义凛然之后紧接着的下一句却是如此直接浅白,他说求便求,毫不犹豫,毫不遮掩,实在是已经无耻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唐小棠怔怔看着宁缺,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真的会求自己,甚至有些恍惚了,哥哥说的是真的吗,这个人真是夫子的亲传弟子?
便是已经非常了解宁缺性情的莫山山,也觉得粉脸有些微微发烫,散漫的目光里透着一丝羞愧,站的离宁缺远了一些。
叶红鱼厌憎摇了摇头,心想做为唯一一个世内世外相通的不可知之地,书院是何等样骄傲的地方,从夫子到轲先生再到君陌这一代弟子谁会真正瞧得起魔宗?宁缺这厮居然能睁眼说瞎话无耻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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