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穿着青衫的男子佩剑而行,长须在夜风中飘拂,看上去就像是个不世的剑客,然而看到街畔有杂耍,那人也会停下来和一群大姑娘挤在一处瞪着眼睛紧张地看着,然后拍红了手掌大声叫好,可当杂耍艺人收钱时,他又回复了不世剑客的冷酷模样,意思是说要掏铜钱那等腌臜物是断断不能的。
长安女子的打扮也很简单朴素,换个词就是叫清凉,再换个词大概便是裸露,在这春日初暖时节,街上看到的妇人少女竟都将手臂裸在纱笼袖外,更有些妩媚少妇竟是大胆地穿着抹胸上街,胸口那片白嫩煞人引人注意。
街道上,袒着胸口的蛮人系着酒囊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戴着翅帽的月轮国官员捋着胡须,熟门熟路地穿梭在各酒肆青楼之间,南晋的商人在楼上倚栏观星饮酒,不时将故作豪迈的笑声传到街上,不知何家宅院又传来一阵丝竹,旋律悠扬。
整个世界的财富风流与气度仿佛都集中到了长安城中,热烈地令人兴奋,浓郁的令陶醉,壮阔和温柔依偎并存,刀剑与美人儿相互辉映。
宁缺牵着桑桑的小手,心神摇晃行走在这片灯与人的海洋之中,那副怔然赞叹的模样像极了乡下来的兄妹。
画眉的青雀头黛,涂脸的香粟迎蝶粉,玉簪粉和珍珠粉,那个叫玫瑰膏子的东西就是胭脂?那个小瓶就是传说中的花露水吗?
被宁缺牵着手的桑桑,瞪大了那双柳叶般细长的眼睛,看着街边摊上的瓶瓶罐罐,觉得有些走不动道了。
有个小娘子腰肢摇曳在眼前走着,那裙裾下丰盈的臀儿怎么这般弹?有梳着垂尾辫的青春少女格格笑着从身旁挤过,那淡淡体息怎么像兰花?在那些在摊畔随男人挑选花枝的媚丽少妇,你为什么要抛媚眼,难道是觉得那少年有些可爱?
宁缺牵着桑桑的手开心地看着四周,浑然不记得幼年时的长安竟是如此风景别致的地方,觉得自己也有些走不动道了。
走不动路了那便慢慢走着,街道终于变得清净了些,然而还没有得这两位边城来客稍微平静些放松心神,只听得前方不知道是谁一声大喊,呼啦啦啦,从四面八方不知涌出了多少长安百姓,把前方某个街角堵了个严严实实。
“决斗啦!”
隔着黑压压的人群,隐约能够看到两名腰间佩剑的男子正仇恨地盯着对方,两个人的右袖都被剑割下来了一片,扔在两人间的地上。
世界变得安静了下来,所有看热闹的民众都紧紧地闭上了嘴,保证决斗的公平性深入每个唐人的血脉之中,即便是看热闹也有看热闹的规矩。
“决斗的规矩是割袖代表挑战,如果你接受,就把自己的袖子也割一块下来。”
宁缺牵着桑桑的手向人群外挤去,向她解释道:“这种决斗叫活局,只要分出胜负就好,还有一种不死不休的决斗叫做死局,需要经过官府确认。死局的挑战者要在自己的左手掌里割一刀,如果对手接受,也要做同样的动作。”
“能不能不接受?”桑桑问道。
“当然可以。”宁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拍了拍桑桑身后那个大包裹,确认没有小偷光临,继续说道:“只不过有时候人,尤其是男人很容易变白痴的,比如为了女人啊爱情啊尊严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发狂的时候。”
二人挤出人群,桑桑仰着黑黑的小脸不解问道:“我们为什么不留下来看?我记得在渭城时你很喜欢看热闹,那年杀猪的时候,你蹲在旁边看了整整一宵。”
“杀牛杀羊看的多了,那年杀猪可是渭城有史以来头一遭,这么稀奇当然要仔细看看。决斗这种事情,长安城里哪天不发生个几起,要看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
宁缺平和说道:“而且这里是长安城,我只想老老实实进书院读书,可不想惹出什么麻烦,从今往后啊,我们就要像两条狗一样,把尾巴夹起来做人。”
桑桑摇了摇头,心想我可不想做母狗,至于少爷你,在长安城里少杀几个人就好,夹起尾巴做人这种事情,实在是很不适合你啊。
“找间客栈。”仿佛读出她的心思,宁缺带着失败情绪说道:“我困了。”
桑桑指着前方街边某幢建筑,说道:“看,那儿有间客栈。”
……
……
(有间客栈……想起周星驰和间客了,另,推荐票有些饥渴,请大家安慰。)
第二十八章将军府外
有间客栈那客栈自然不可能真的就叫有间客栈,随意凑合一夜,宁缺和桑桑第二日揉着眼睛打着呵欠走出客栈大门时,都还没有把这间客栈的名字记住。
在街头寻了位慈眉善目的老妈妈问清楚道路,主仆二人便向南城走去,一路穿巷过街问路再问路,终于看到了两棵大槐树。
从看到槐树的那一刻,小时候应该模糊实际上非常清晰的记忆一股脑地涌进了宁缺的脑海,他闭着眼睛想了会儿,然后带着桑桑走了过去。
两棵大槐树中间有一条幽静的街巷,宽窄可以过马车,但也并不显得如何奢阔,街道两旁不知是何家的宅院,没有传出一丝声音,很多参天大树从院墙里伸出来,搭在三两行人的头顶,遮住春日的清光,洒下一片阴凉。
走到街巷中段,有两处府邸大门相对。右手边那家阶旁肃立的石狮格外干净,上面没有显眼的灰尘落叶,朱门紧阖,铜环无声。
左手边那家却显得要衰败很多,门上漆皮脱落,两道封条颓然无力地在风中飘中残余的片段,石狮只剩下了一个,另一个不知道被搬去了何处,即便剩下的这一个也已残破,缺耳漏爪,基座后方积着黑糊糊的老泥,有些像凝固的血。
宁制用看着前方那座残破的石狮子,想起小时候和小顺在狮旁嬉戏打闹,然后被府里大人捉去家法收拾的往事,紧接着走过府旁那道角门小巷,他仿佛又看到了四岁那年为了躲避先生的木板,带着那个小家伙勇敢离家出走的画面。
桑桑的目光在两扇大门和宁缺的脸上往复,感觉到他此刻的心情黯淡复杂而低落,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情也低落伤感起来,觉得这间巷子里的风有些冷。
那座破败的院子正是前宣威将军林光远的府邸。天启元年皇帝陛下巡视南泽,长安城内爆出通敌卖国大案,亲王殿下亲自主持审理,宰相及诸公卿旁视,最终确定林光远叛国罪名成立,林府被满门抄斩。
这个案子早已被办成铁案,朝野之间根本没有人想到去翻案,即便有些记得此事的人偶尔想起那些本不应该死去的仆妇管事之流,痛惜之余更是痛恨林光远此人罪恶滔天,不止让自己身败名裂而死,还拖累了这么多无辜。
将军府被朝廷收回后的十余年间曾经有几次要被赐出,只是受赐的官员一听说是此凶地,纷纷敬谢不敏,左右长安城地阔宅多,他们倒也不怕自己没地方住,只是这样一来,这座府邸早便一直空在这条街巷中,变得越来越衰败。
走过将军府大门时,宁缺眼眸里的黯然一闪而过,面容上再也看不到任何异样的情绪,他没有停留,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变得停缓一丝,依旧如常迈步走着,于是背着大黑伞的桑桑只好依旧如常近乎小跑般艰难跟着,大大的黑伞在小姑娘的背上被弹离然后落回,啪啪响着就像是代表时间流逝的鼓点。
二人就这样平静走过长巷,走过朱门和破门之间,寻寻常常,就像是两个最寻常的外乡游客春日误入长安城内某街巷。
……
……
“那处凶宅没人要,对门的宅子却很抢手。为什么?当年宣威将军和通议大夫对门而居,宣威将军满门抄斩,通议大夫却是扶摇直上,现如今已经是文渊阁学士,他老人家当年住过的府邸,你说该有多少四五品的官员想沾沾光?”
街巷尽头拐角一处饭馆,宁缺和桑桑二人坐在角落一张小桌上,安静地吃着小菜喝着稀粥,耳朵却听着那些街坊老户的闲唠。对于这些在街坊里住了数十年甚至几辈子的老户们来说,最值得他们聊的事情,自然是当年将军府的叛国案和通议大夫的青云大道,每日围着这些说来说去也不嫌腻,倒合了主仆二人的心意。
“说起曾静学士,他老人家当年不过是个通议大夫,后来却忽然间青云直上,这里面有件妙事,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
“这事当年闹的那么大,甚至连宫里都发了话,住这片坊市里的人谁没听说过?”
一中年汉子摇头嘲讽说道:“堂堂通议大夫却娶了个悍妻,正室夫人因妒生恨,居然对妾室的肚子下手,这不出奇,结果那妾室千辛万苦地生了出来,她还要对那可怜的孩子下手,最后要不是宫里下旨,谁知道这府里会闹成什么模样。”
“你们只知道是宫里发了话,那你们知不知道是谁发了话?”先前说话那人冷笑一声,双手向着长安城北遥遥一揖,“好教你们知道,那是圣皇后知晓此事后勃然大怒,亲自手书一封信交给曾静大人,命他好好管教自家婆娘。”
“皇后娘娘啊……”
桌旁饮酒那数人对视一眼,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全天下人都知道,大唐帝国有位极了不起的皇后娘娘,深得陛下宠爱绝对信任,甚至手中握有批阅奏折臧否官员的大权,但这位皇后娘娘当年只不过是宫中很普通的一名妃子,用民间的话说,她当年是皇帝陛下的小妾,后来才续弦成为正妻。
有这样出身的皇后娘娘,对通议大夫府里的家事如此上心,因为大夫正妻凌虐小妾谋害妾生子如此愤怒,大家都能想到是什么原因。
“曾静大人正妻出身清河郡大姓,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一直多有忍让,只是没想到别人眼中的怯懦文官,狠起来也是真狠!皇后娘娘手书送进府后后,曾静大人连夜召集家人,当众杖杀三个谋害妾生子的管事,然后又用两记耳光和一抬小轿把夫人送回了清河郡,竟是这般干净利落地休了妻!”
“话说老大人当年如此决断,多半也是在皇后娘娘威势之下迫不得已的自保之举,只是却未料道他做的干净利落倒入了娘娘的青眼,觉得此人堪用,再加上后面一些缘故,竟让这位老大人从此官运亨通,如今已是入了文渊阁!都说福祸相倚,可谁敢设想,家有悍妻杀妾灭子,到最后竟能成就男人的一世功名?”
……
……
(本只想用故事解释,但看到反应有些重大,所以放在这里解释一下,穿越不穿越这个真的重要吗?有朋友说既然不重要为什么要穿,嗯,那自然是对情节还真的是很重要了。
为穿而穿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干的,只是不能说,说了剧透了这事儿就没法玩儿了。当然你要我承认这是穿那我现在也是打死不干的。
另外将夜的大纲早就理清楚了,后面五十万字的细纲我都搞定了,我觉得很,所以我现在毫无畏惧充满信心,无论您爱穿或不穿,都强烈建议看下去,看我怎么把故事折腾出花儿来,穿上一件漂亮衣服站上舞台,敬请期待。
娘咧,最后居然又押韵了,我太有低级诗词语感了。)
第二十九章重逢七年间
酒桌旁众人一片唏嘘感慨,宁缺和桑桑在角落里拨着碟中的咸菜丝,默默听着,喝稀粥的声音也很唏嘘。他对那位曾静大人已经没有太多印象,但对那位悍如猛虎的夫人却是记忆深刻,至于这场家斗斗到宫里去的大戏,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去论对错,反正这些事情与他也没关系,他更关心的是大夫府对面的情况……
“和曾静大人相比,那位林光远将军就算是倒了血霉……这话也不对,丫的敢叛国谋逆,死一千遍也算是便宜了他,只不过府里……那些人真是可怜。”
老人拿起筷尖戳破碟中咸蛋,就着那抹滋味饮了口便宜的莲花白,啧啧叹息道:“你们都没亲眼见过,我那天刚好在,将军府里杀声震天,人头落地就像西瓜落地般迸迸直响,那血啊……从大门下边漫了出来,真是惨啊。”
“我不是想替那个贼人说话,只是这世上的事情有些时候想起来、琢磨起来确实挺不是滋味,当时街坊都知道,朝中有几个官员和宣威将军交好,可事发之后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将军说话,事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老人放下酒杯,下意识看了看饭馆四周,看了看门外的街道,压低声音说道:“听说过城门郎黄兴吗?他是宣威将军从边塞带回来的裨将,结果首告将军叛国的就是他,要问这个人现在在哪里……人投靠了亲王殿下,现在混的好着哩!”
“还有当年那位昭武校尉,据说现在也挺不错,也不知道这些人每日介花天酒地的时候,会不会想起宣威将军府里的人头,如果想起来又是啥感觉。”
……
……
筷尖蘸蛋黄就酒,虽然慢但还是会吃完,酒桌旁的长安闲人们把家中悍妻规定的每日莲花白份额喝光,便结束了闲唠,笑着拱手告别。
宁缺和桑桑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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