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跑开,作鸟兽散,各自寻觅安全的庇护场所。
宁缺却根本不知道马上将要发生什么事,犹自难抑心头兴奋,痴痴傻傻浑浑噩噩望着头顶的天空,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二师兄和陈皮皮站在他身旁两侧,抬首望天,表情各异。
尖锐的鸣啸瞬间从遥远的高空,传至湖畔,那粒小黑点刚刚进入宁缺眼眸,下一刻便化作一道高速撕裂空气的金属长箭,刺向他的头顶!
二师兄轻挥衣袖,袖飞若边塞扬旗,卷住将要落到地面的那道黑影,妙到毫巅地一扯一带一放,把那根带着恐怖速度与威力的金属符箭转了方向。
嘶啦一声轻响,他的衣袖裂开一道小口。
轰隆一声巨响,镜湖中心那方亭榭被轰塌了整整一半。
宁缺脸色苍白,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看着烟尘一片的湖面喃喃说道:“我操……”
七师姐顶着锅盖跑了过来,看着塌了一半的亭榭,脸色苍白,喃喃道:“我操……”
二师兄蹙眉不悦看了她一眼。
…………众人重新汇聚到湖畔,指着塌坍的亭榭兴奋地议论纷纷。
四师兄看着烟尘渐消的湖面,带着一种宿愿达成的满足笑容,顺着木桥走了过去,回来时手里握着那根符箭,同时还拿了一个小盒子。
“金刚石画出符文最后一笔,小师弟你的想法确实天才,但很可惜的是,一根符箭只能射一次,不能重复使用。昨夜我和老六做了一套修复工具,但还没有试过,你去荒原上如果需要修复,可以试一下能不能成。”
他把小盒子递给宁缺,神情严肃提醒道:“符箭材质珍稀,而且制造极为不易,箭筒里只有十三枝符箭,在战场上你要节省些用。”
宁缺认真说道:“师兄放心,我绝对不会一次就射完。”
“你根本没有能力一次射完。”二师兄在湖畔洗完手,站起身来看着他说道:“以你现在的境界,最多只能射三箭,身体便会承受不住。”
宁缺看着手中那根沉重的符箭,皱眉说道:“那这可怎么办?”
四师兄看着那根符箭,忽然感慨说道:“这是开创历史的创新符道设计,只可惜无法推广到世间,真是可惜。”
“为什么不能推广?”
“因为小师弟写出来的这道符只能由配合他的念力,想要使用符箭,箭手本身便要是名符师,世间没有几个符师能写出这道符,能写出这道符的符师更不可能是位拥有足够力量的箭手,这道铁弓不是那么好拉的。”
听到四师兄这句话,宁缺才觉得右肩处一阵酸痛,甚至还隐隐夹杂着撕裂般的尖锐痛楚,可能是那处的肌肉被先前的控弦动作给伤了。
四师兄说道:“小师弟,这是你研发的符箭,给它起个名字吧。”
宁缺看着四师兄脸上的笑容,忽然心头一动,诚恳说道:“四师兄,请你赐名。”
四师兄微微一怔,感慨笑了笑,说道:“那好……既然弓与箭材质里都混了小师弟你感触最敏锐的杂银,那么叫它银箭可好?”
宁缺听着银箭二字,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二师兄面无表情说道:“换一个。”
陈皮皮一手指天,问道:“穿云箭?”
一枝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宁缺连连摇头。
二师兄沉默片刻后说道:“符箭借助天地元气而行,世间如今只有十三枝,而小师弟排行十三,那么……便叫元十三箭。”
……
第一百九十四章晨光
烟酒不分家,男女不分家,刀箭自然也不分家。宁缺捧着沉重的符箭眉开眼笑,六师兄提着个长形布袋从打铁房里走了过来,解开袋子,露出里面三把朴刀。
这是前些日子宁缺送到后山的三把刀,经过六师兄重新锤打淬练后,刀身比原本显得更加细长,乌黑色的长柄则显得更为结实,微暗的刀面上映着晨光,偶尔能够显现几道简洁明确的符文线条,看上去有些秀气,却又透着无尽杀气。
二师兄说道:“西陵神殿发出诏令,今次前往荒原的各国年轻高手应该不少,我想裁决司应该也会去人,或许你会在燕北再次遇到隆庆。”
听到隆庆二字,宁缺头皮无由一紧,下意识里生出就此失踪的强烈念头。在登山中他胜了隆庆皇子一次,但两个人修行境界的真实差距太大,若隆庆皇子记恨前番两次羞辱,他只怕要在对方手上吃很多苦头。
“明天我就不送你了,我只提醒你一句。”
二师兄继续说道:“此番前去荒原,你带的是书院学生,代表的是二层楼诸位师兄师姐,扛的是夫子大旗,所以无论遇着何等情况,你都不能给书院丢脸,西陵天谕院,南晋剑阁,月轮白塔寺,我书院子弟和这些地方的家伙当年接触不少,无论下棋还是演乐,都未曾输过,你也不能输。”
“怎么都不准输?”
“不错。”
“打不赢对方怎么办?”
“打不赢也不能丢脸。”
宁缺摸着脑袋,困惑苦恼问道:“二师兄,打不赢对方那怎么才能不丢脸?”
二师兄眉梢微挑,不悦斥道:“打不赢就要想办法打赢,实在打不赢也不能认输,想尽一切办法逃掉,修行几年回去与对方再行打过,难道会永远打不赢?”
…………因为皇帝陛下的提议,书院学生今年实修的地域被安排在局势紧张的燕北荒原,出发的时间便是明日。宁缺从书院后山那道浓雾里走出来时,石坪四周的书舍里正回响着教习先生们慎重叮嘱的声音,库房院外有管事正在不停向外搬运旅途上需要的物事,军部管事则在清点佩发兵器的数量。
走出书院石门,只见晨光之下的青青草甸间散着数十匹骏马,这些来自城西马场的骏马平静低首吃草,偶尔撞进草甸深处的花丛,撞落一地秋日花瓣。
宁缺看着这些将要踏上征途的战马,笑了笑,和在院外等了整整一夜的车夫老段说了声抱歉,便准备登车回城。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皱着眉头跳下马车,走回书院库房外借了一个扎实的皮袋,在道旁拣了数十块沉重的石头塞了进去。用手掂了掂,他觉得袋中石头的重量差不多,走到草甸边,用手扶着拦杆对着草甸深处吹了声口哨。
并不如何响亮的口哨声,让草甸间四处散落食草的战马们同时警醒,抬起头来,其中一匹最强健的大黄马摇动马首挤开同伴,撒着欢撒着蹄便跑了过来。
他摸了摸大黄马,隔着栏杆把皮袋系到马鞍旁的索扣上。
皮袋里塞满了石头,看着不起眼,实际上非常沉重,大黄马前腿微曲,然后迅速站直,只是强健身躯的平衡显得有些小问题,喘息急了些许。
宁缺解下皮袋,看着大黄马摇了摇头,心想铁弓十三箭外加三把刀已经太重,再加上自己本身的体重,这些普通战马就算能承受得住,也不可能承荷太长时间,尤其是进了荒原,一旦要展开追击,根本维持不了太长时间。
在渭城边塞当了很长时间兵,他比书院任何学生都清楚,在荒原上座骑的重要程度,他现在已经进入修行的世界,更清楚只要不是那等知命境界的大修行者,依然需要依靠马匹才能保有足够的速度。
稍一思忖,他脑海里忽然出现去年的某个画面,把皮袋里的石头倒了出来,跳进草甸,觅到军部马场的那位管事,拿出天枢处的腰牌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回到长安城后他没有第一时间回临四十七巷,而是去了皇城根下面的南门道观。弟子即将远游,总要禀报师傅,而且说不定师傅会给自己一些送别的礼物。
颜瑟大师比宁缺自己更早知道他要去荒原的消息,这几天思来想去,觉得陛下的安排对自己这个徒弟总是有好处的,便渐渐平了心中的恼火情绪。
他没有像二师兄那样叮嘱宁缺断不可堕了师门威名,而是凝重说道:“草原上的蛮人不可怕,南归的荒人和身旁的伙伴,反而会是最大的凶险。按道理来说有夫子有陛下有我,世间没有几个人敢对不利,但你要记住那里毕竟不是大唐。”
“师傅你放心吧。”宁缺笑着说道。
遥远的荒原对中原人来说,往往代表着神秘和凶险,但对离开岷山便在荒原上砍马贼为兼职的宁缺来说,反而是他最熟悉的地方。无论在那里遇到怎样强大的敌人,他相信自己至少都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如果没有这份自信,他根本不会答应朝廷的要求。
颜瑟大师想着神殿这次派出的护教骑兵还有隐在暗处的裁决司一应强者,花眉缓缓蹙起,看着他认真说道:“以往你在荒原上遇到的敌人都是些普通人,哪怕是最凶残的马贼,或许都不会令你感到恐惧,但你要记住,这次面对的敌人有可能是修行者,更有可能是隐藏在荒人中的魔宗余孽,总之要一切小心。”
宁缺敛了笑容,认真说道:“学生明白。”
接下来颜瑟大师完成了秋天到来前的最后一次授课,详细讲述了一番符道巅峰——文字的妙义,然后把一个锦囊交到他的手中,解释说道锦囊里有些妙物,若真到了危险关头,不妨打开看看。
黑色马车缓缓行驶在笔直的长街之上,随着车轮下的石板缝隙不时震动,宁缺看着手中的锦囊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果然还是捞了些临别礼物啊。
他猜不到锦囊里是什么,想着小说故事里那些著名的桥段,也没有拆开来看的意思,万一拆开了便没了效用,难道有脸再回南门观向颜瑟大师另讨一个?好吧,以他的性情还真做得出来这种事,但何必这么麻烦。
回到老笔斋时天色已暮,斜阳从临四十七巷的那头打了过来,恰好红了半条街面,他与隔壁古董店的吴老板打了个招呼,看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灰墙,走了进去。
饭蒸在锅里,白雾弥漫,顺着天井里那棵树缓慢缭绕,向着通红的天空飘去,飘不了多高距离,便消散于空中,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来。
桑桑仰着小脸看着消散于空中的雾气,柳叶眼眯的很好看。
宁缺看着树旁小小的身影说道:“我回来了。”
桑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少爷,你回来了。”
毫无新意的对话,单调乏味,很多年来,宁缺回到猎屋,回到渭城小院时,都会与屋内院内的小女孩儿有这样一番对话,在长安城临四十七巷的这一年也不例外,只不过在中间多了少爷两个字而已。
临行前的晚饭也毫无新意,虽说那碗琥珀色的鸡汤表达了某种郑重,但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既然没有什么好说的,洗脚熄灯之后,宁缺便躺在床上开始睡觉。
他没有对床那头的小姑娘交待什么事情。虽然这将是他第一次与桑桑分开这么长时间,但他相信小姑娘能照顾好自己,因为这些年小姑娘是在照顾两个人的生活,现在少了麻烦挑剔的自己,她应该会过的更快活轻松些吧。
夏末的长安城,夜里的温度已经不再那般恼人,树上的蝉鸣渐渐衰弱不见,满天的星光照在安静的树叶上,再从窗口反射进来,涂着满墙满床二人最爱的银色。
一阵悉悉碎声响起,桑桑穿着薄单衣从床那头爬了过来,瘦瘦的膝头把银色的被褥压出一道深浅不一的辙,然后她躺进宁缺的怀里。
宁缺睁开眼睛说道:“说过很多次,你现在是大姑娘了。”
桑桑嗯了声,调整了一下角度,把头搁在他的胸膛上,便再不肯动。
临别前的这个夜,和以往这些年间的很多个夜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临别前的清晨,与以往一年间的清晨都一样,也没有什么区别。吃了碗桑桑买回来的酸辣面片汤,用桑桑递过来的牙具刷牙,用桑桑拧好的毛巾洗脸,在桑桑小手服侍下穿好书院秋服,宁缺拎起沉重的行李,推开铺门走了出去。
晨光清丽,他对铺门口的小姑娘挥了挥手,马车便缓缓动了起来。
在书院门前的大片草甸边缘黑色马车停了下来,然后原路折回,今天车夫老段不需要等宁缺回城,因为宁缺不回城。
草甸四周早已人声鼎沸,面带兴奋紧张神情的书院学生们与自己的父母道别,父母们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替孩子们准备好的行李似乎总有遗漏,而年轻的学生心思却早已飘到了遥远的北方,仿佛看到建功立业的大好前程。
当然不是所有的书院学生都如此兴奋期待接下来的旅程,比如在远处被东城大富商带着数房姬妾团团围住的褚由贤,脸上便写满了牢骚与畏惧。
宁缺看着那边笑了笑,然后转头望向身边穿着红色箭装,显得英姿飒爽的司徒依兰,好奇说道:“真没想到居然没有人送你。”
司徒依兰微笑说道:“名为实修实为出征,父亲只勉励我上阵好生杀敌,却没有让人来送我的意思,再说你不一样没有人送?”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我无父无母,连亲戚都没有一个,谁会来送我。”
司徒依兰看着书院里面走出来的那两个人,说道:“看来还是有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