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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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块玉-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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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许帆,总是不由自主要想到暮云,甚至要进行一些比较。之笛心知这大概就是又一种阴暗肮脏心理,但他无法控制自己。这两个人,像是他生活中对称的两部分,两段感情都有些对称似的。 
那时许帆和他关系越来越熟络亲昵,无形中又开始对他打打骂骂,程度介于最早那几年和她家里出事那一阵之间。有时候之笛会莫名其妙地觉得她非常粗鲁。但是谁会相信美艳动人的Fanny…Xu,东方女郎许帆,居然是对男朋友很粗鲁呢?这是永远不可能说出口,也找不到人探讨的话题。这种时候和暮云在一起的生活细节就会浮现出来。他几乎没有认真生过气,做事非常细心,态度柔和,即使生气,或者打人,都只经常是一种他觉得必须的态度,而并非发自内心,因此非常有分寸。暮云从来不是一个粗暴激烈的人,他总是那样善于控制自己和包容别人,他能做到极限的,也不过是脸色冷一点儿,目光锐利一点儿罢了。或许这是他软弱的地方,但也是他不俗气的地方。 
之笛有时候不免感叹:“什么世道!竟然那么多女人比不过一个男人!”容貌自然不可比,真正的男人,无论再美,都不应该和女人的相貌进行比较,毕竟是两个不同性别,存在气质上的根本差异。除了抽烟喝酒染上醉态,暮云这个人显不出丝毫阴柔气,一张脸上既显示美貌,又清楚表明性别。就连在床上,甚至把腿缠在他腰上呻吟喘息的时候,暮云也还是以一个鲜明美好的男性形象存在那里,时刻让之笛清楚意识到他是个男人。两个人之间那些纠缠云雨,好比大家在一起顽皮游戏,既像是情人和朋友,又像是兄弟和父子。那样无拘无束,又那样含义丰富,而不仅仅是……男和女,夫与妻。虽然暮云在床上也有小小的别扭、伪装甚至口是心非,或者嗔怪、佯怒乃至和他扭打,但是他终究都会依从他,接受他的各种异想天开和发明创造,大家一起分享各种新鲜奇妙的发现和感受……之笛不禁苦笑。头天他刚想玩个花样,许帆立刻斥道:“又不是动物!你怎么这么没有廉耻!”然后抵死不肯,甚至险些翻脸踹他下床。 
这样的对比几乎可以无穷无尽。不再想起暮云的决定自然早被打破。回忆越多,之笛越觉得暮云对他很好。总体看和分开看,都是怎么看怎么好。即使他可以原谅自己少年时代的鬼混只是落单之后逢场作戏,不能算是背着喜欢的人在外面乱来;即使他勉强认为在两人已经非常亲密的时候,是暮云和别人上床破坏了他们的关系,他还是得承认暮云的说法——“就算我跟别人上床你看不过眼,毕竟我们之前什么话都没说开,一没名分二没契约,我是在使用我的身体,也没损害你什么。”而且,就算很多人真的讨厌公共汽车,到底又有几个人没有作为公共汽车的经历呢?之笛很奇怪当时何以把话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如果暮云了解他更多,那句话分明应该是他冲着自己说才对。 
“毕竟是我欠他,而不是他欠我,”之笛脸色平静地想。他不希望身边的许帆看出任何线索,虽然他因为这个最终的判断感到非常痛苦。 
他于是知道,太狠毒的誓言不该轻易出口,否则日后必然遭到狠毒的报应。他深悔从前不知深浅,会对着那朵荷花发那样骄傲的誓。结果,荷花听完他的誓言中毒死去,连他和暮云的关系也中毒毁灭。 
然而他和他之间的一切,毕竟都过去了。暮云对他的好,和他对暮云的坏,都如云烟飘零。两人天各一方,做着各自的事情,也许各自娶妻生子,从此就会淡忘。最多以后儿孙满堂时,回忆起来,不过当作少不更事年代的顽皮胡闹吧。 
春天将尽,之笛的工作也有了眉目。几家声名卓著的大企业对他表示了兴趣,虽然还没有板上钉钉,保底的聘书已经到手,是一间世界500强公司。许帆为此很替他骄傲了一阵,他倒不觉得奇怪,他的简历是经得起看的:本科就读名校,毕业在名企上班两年,屡次被晋升;然后到美国读名校热门专业硕士,功课全A,又有多项很拿得出手的活动经历,一年级的暑期实习评语非常好;这些外在的因素,对他在纽约找个象样的工作有很大帮助。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对纽约喜欢不起来,也许要寄希望于以后的更多了解吧,毕竟许帆在这里读书,以后甚至可能也在这里上班。家里对他新发布的消息非常满意,又催他一毕业就把婚结了,老妈听他口气松动,甚至得寸进尺说:“趁年轻多给我生几个孙子。反正美国不搞计划生育。”又安慰说孩子多了不怕,她连他都成功地养得这么好,还带不出几个好孙子? 
许帆和她家里也同意之笛一毕业他们就结婚。两人正在筹备打算的时候,大学同班的一个同学给之笛发来email,居然是从班主任那里辗转问到的。那同学说他秋天要到美国读博士了,想取得个长期联系,顺便打听一下都需要准备什么,有哪些注意事项,最后又提到了暮云。 
那是之笛和暮云分开两年半以后,第一次知道他的消息。 

35(卷四.完) 

但是生活中总存在信息不对称,之笛不清楚暮云的下落,暮云却早就知道他已经出国读书了。 
那天被之笛真正地折磨又凌辱之后,暮云回去躺了一整天。他已经连续请了几天假,再请假不大合适,又实在没精神继续上班,索性辞职。公司对他印象倒还好,挽留无效,就说一年之内,随时欢迎他回归。 
暮云掐断和外界一切联系,直接回到家,和父母一起混日子。按照家里情况来说,他实际上可以一辈子不上班。尽管努力工作,那些收入他老爸也不放在眼里,只觉得对年轻人来说是个激励罢了。他早就说过,如果暮云真想做事,有一点儿职业经验后,回去帮他管管自己家的公司最好;非要混日子也没辙,别违法乱纪就行。 
暮云因此优游了几个月,或者在家看书睡觉,或者出去旅游,也没人责难过问。后来气渐渐平下来,他开始想该怎么办。最早他也想就在家做事算了,几年心力交悴,不过白受些辛苦烦恼,哪及得上现在在家当宝贝,出门当大爷。但是那个带给他屈辱和痛苦记忆的城市,也不是说忘就忘得了,他总觉得和那里还有联系。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他”——暮云一想到这个人就狠得咬牙切齿,却总不习惯说他是“陈之笛”,但凡念及,就要叫“小蝎”。 
他坚持每天一睁眼就告诉自己:陈之笛是个混账王八蛋,我仇恨他!我仇恨陈之笛!但是只坚持几天就继续不下去了。没过两天,逛街的时候发现一件不错的衣服,就自言自语:这件衣服穿在小蝎身上一定非常好看。等他自己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很贱,不是一般的贱,特别贱特别贱。 
后来暮云知道不能这样躲避下去。他也清楚,如果让时间流逝,他和陈之笛之间,理论上只能有三种情形:一是永远仇恨他;二是继续犯贱,发现自己仍然爱他;三是心平气和地忘记他。暮云认为,只有真正能够心平气和地忘陈之笛,他才可能长期在家里安分下来。否则,无论他怎样控制自己,在这里一辈子经营自己的生活,毕竟心里有个大疙瘩,到底意难平。因此他需要再回去一趟,和陈之笛再谈一次,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暮云回去的时候是在秋天,当地最好的季节。他认为两个人经过这么一番大闹,又赌这一场狠气,几个月的时间总该能让大家心里都平顺些,也更适合深谈。他甚至反复琢磨,那人的各种反馈应对,他如何来把对话维持到结束,得到他想要知道的一切。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这一切经营筹划,都完全落空。他比陈之笛当时找他的情形稍微好点儿,多了一条模糊的消息:9月份是开学的日子,人家都出国好几天了,就算回来,也要两年以后。 
暮云忍了将近一年的一场怒气彻底爆发出来,登时破口大骂,连从陈之笛那里拣的话都用上了:“陈之笛你个混账王八蛋!让我逮到你非操烂你丫的!”后来又不由得关在屋里痛哭,边哭边想:“小蝎!你做得可真绝!” 
他伤心了两天,也想直接回家算了,可是偏偏又不甘心,总觉得没有一个明确说法。如果说办个旅游签证追过去问两句,也不见得就一定能见到人,搞不好成为国内国外同学圈子里的大笑话。想来想去,忍气吞声,只得回原来的公司上班混时间,顺便再等个两年,到时候再见不到人,他也算仁至义尽了。 
然而一个人的两年并不是那么容易打发。他的工作本身就谈不上繁忙劳累,想把精力全部发泄到办公室只能是妄想。Gay吧是再没心思去了,尽管心里时常欲望翻滚,也强忍着不再找陌生人,只偶尔和刘静侬等人吃吃饭,聊聊天。剩余时间就在家里,孤灯空房,喝酒看书看电视睡觉,其实度日如年。 
小蝎离开半年后,暮云趁着春天暖和,就买了辆很便宜的二手车开着玩,上班也不用它,只在周末和节假日开着去郊外,去他们以前一起游玩过的地方走走看看。那辆车毛病不少,经常出点儿小故障,他也不着急,反正一个人灵活机动,最坏情况不过是扔掉它自己回去;好车他也能买,却觉只有两个人一起的时候买下来才会真开心。 
出去游玩,他总带本书,碰到可以安静燕坐的地方,自己看一会儿。他记得小蝎有个超级懒惰无耻的毛病,平时说他爱读旧书是酸文假醋,却连看书也剥削他,自己不看,偏要他念;书上找不到现成应景的,就硬逼着他念肚子里的存货,同时还要唧唧歪歪,挑剔刁难。比如那次,他们在山上看桃花,小蝎就要他背了“天上碧桃和露种”等几首诗,又不懂装懂说这一句华丽短暂,实质凄凉;又因为他还背了唐伯虎的“碧桃花树下”,就疑心是在取笑挖苦,又来挑逗撕扭一阵。有一回一起看荷花,他念了“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小蝎就腻过来索吻,说暮云是莲他是叶,正在相映;听见“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又逼问究竟恨哪样,头天晚上都主动献吻了难道不足?甚至因为这两句都是李商隐的,就借势嘲笑他心思难测,跟这个人的诗风匹敌。 
这些当时让他觉得小蝎千刁万恶的情景和细节,暮云每到旧游之地,就不免想起来,只觉心头酸苦。后来他每次出去,看到有意思的景色,就悄悄念几句什么,就当小蝎还在旁边听,又想象他听了会怎么耍赖胡搅。 
小蝎走后的第二个春天,暮云计算时间,觉得他也快毕业了,又想到毕业后他不一定就回来。因此越往后反倒越觉得犹疑不定。从同学那里侧面打听了下消息,对方却笑说:“你俩那么腻,你都不知道来问我?”窘得他再不好意思找人去问。只得心里闷着,反倒在春光最好的时间生了场小病,一病就绵延了些日子。等他终于恢复起来,春天已近尾声。 
暮云非常懊恼,这个春天没看到桃花,他始终记得当时小蝎在碧桃树下的泼皮无赖样儿。不过春天也还有个尾巴,周末他依旧开车出去,就看些别的也好。 
那时山野中果然红不胜绿,渐渐有百花凋谢光景,天地间却依然一种春情春意,让人慵懒忧伤。暮云在山上喝了点儿酒,看了几篇书,颇觉惬意,直呆到半下午才下山。回去路上刮起一阵风,忽见扬花漫漫,又是一场胜景。他就想,如果小蝎在侧,他该念点儿什么应景呢?苏轼和章质夫的《水龙吟》,虽然精妙难得,对小蝎来说却是冗长,他肯定不爱听,就勉强听完,也不知会咕唧出什么话来。于是他就小声念关汉卿的一个散曲,叫做〔南吕〕《四块玉.别情》,给那个不在场的人听: 
“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凭阑袖拂杨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暮云念了这几句又觉得难为情,小蝎见不得诗词里直言相思情感的句子,要是真的听见,必然又会刻薄他个面红耳赤才松口。可是他确实觉得这几句不错,好得让人惆怅。他想关汉卿真是很厉害,几百年前就知道我有一天会来这里看见扬花,就留下这么两句,让我此时此刻记起来,对比着伤心。 
那时扬花飞得搅天搅地,暮云边开车,边流泪,就更想念去了的那个人,模模糊糊果见一道道溪斜山遮,伴着路上一个又一个尖锐的大拐弯。 

【卷五:迷梦】 

36 

他看见那是一个明媚的春天。山上碧桃盛开,两个非常年轻的男人在树底下搂抱翻滚,嬉笑打闹。然后他们的脸凑在一起,慢慢地亲吻。 
他又看见那是一个寂静的上午,在一口小石塘边上,那两个人,一个靠着另一个的肩膀,数荷花蜻蜓。然后天色发黑,萤火虫划过夜空,他们成了一对交颈鸳鸯。 
接着他看见一个冬天,满大街堵车,第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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