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玉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不胖不瘦的高个子女人,穿着印有牡丹花的棉衫,褪了色的绿裤子,头上还插着根冒充玉簪的石簪子。细看,她脸上还抹了一层粉和胭脂,嘴唇也红红的,跟刚吃了死猪娃子似的,右侧脸颊上还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长了毛的黑痣,走起路来一扭一扭,整个就像是那窑子里的老鸨。
韩玉瞬间就知道为什么韩冬会说见了她没胃口了,着实令人食欲不振。
看崔氏这么一身打扮,又听她这么一说,林建华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下来,也不说话,不停翻着白眼。一时间没人说话,场面有些尴尬,柳氏上来拉住林氏的手,说道:“雪,快去给你爹烧纸吧,别等到热了,还有这么远呢。”
韩子明一言不发,气愤不过,拽了韩冬和韩俊的胳膊,就往外走,不忘回头嘱咐林氏:“大姐二姐都没来,老小嫁这么远也回不来,你带着小玉吧,也有个照应,你们两个招呼着点,烧完赶紧回来。”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任凭林建华在后面“墩哥,墩哥”的叫着,拐了弯,便没了身影。
和柳氏说了两句话,林氏也拉了韩玉出了门,往北走,林永兴的坟在村北头林家的田里。
杏花村里的人几乎都是认识的,见了林氏和韩玉,都会主动搭讪寒暄说说话。
出了村子,又往北走了大致两里地,干涸的水沟边上,全部都是大大小小馒头状的坟包。
林氏在一处有些年份的坟前停下来,放下篮子,把坟前一些杂草拔鸡毛似的拔干净了,又去沟里抱了几块大坷垃(ke‘la;很干很硬的泥巴块)堆在林永兴的坟头上,嘴里念叨着,“这坟头高了,家里人的生活才会更好。”说巴,林氏从篮子里掏出扎了筷子的馒头,把柿子、番茄、黄瓜和苹果堆放在馒头旁边。跪下去,拿了黄纸,吹了火折子点上,随后把元宝之前都仍在上面烧,为了这些东西烧透,还顺手捡了个小棍挑着,纸灰飞的很高。
“爹,我来看你了。娘她现在好好的,我、建华、大姐爱华和雪华,也都过得不赖,你在下面别挂念。给你烧过去的元宝和钱,你想吃啥就买,不用省,没有了,我再来给你烧。”
林氏磕了四个头,站起来,又蜷着腿坐下来,眼睛里泪汪汪的,顺着脸颊不停往下流淌着,跟唠家常似的,继续说道,“爹,小玉病好了,打了牙祭,现在没钱割肉了,就给你弄了几个馒头,这些菜和果瓜你都将就着吃点,反正手里有钱的话,都能买。爹,你得保佑娘,让她好好地在活个几十年,享享清福,保佑咱家人都好好的……”
韩玉听着林氏说话,把四周看了一下,不远处一个很小的坟包,上面的土很新,而且花圈纸钱都褪色不太严重,应该是刚刚埋上不久的。
太阳升高了之后,渐渐热起来,四周的草木都被晒蔫了,耷拉着叶子。
临走的时候,韩玉指着那处小坟包问道:“娘,那个是谁的坟?”
林氏说道:“那是你六爷的孙子,铁娃,才三岁,刚死不到半个月。”
韩玉又问:“咋死的?”
林氏牵着她的手,走在田间阡陌,羊肠小道,说道:“得病。不过你六爷找先生看了宅子,风水先生说是个凶宅。”
这个时代的小孩子不像现在的孩子,生下来刚满月就打各种疫苗,防治各种疾病,所以成活率不高。其实在韩俊的前头,韩玉还有个哥哥,不过早早便夭折了,家里也没提起过。
韩玉听韩子明说起过,韩家的坟院在东边林子里,韩家的先人后辈,去世之后都要埋在坟院之中,而且按照辈分排好,不由得好奇问道:“娘,咱家坟院不是在东边吗?那他怎么埋在这儿了?”
“早夭的孩子没长成,不能算是人,进不了坟院。”
林氏说了之后,停了停脚,又说道,“问这些干啥,多晦气,走,快点回家,得收拾着做饭吃了。早饭就没吃,你爹和你哥该饿坏了。
韩玉仰头说道:“要是饿了,他们自己做着先吃就行了啊。”
林氏点了点韩玉的头,说道:“你这妮子,又说傻话,男人进灶屋做饭,那还不叫人笑话看不起啊?这些活就是咱女人们做的。”
韩玉愣了一下,表示无语,巴不得说一句“那饿死活该”,但再一想,这个问题也牵扯不到男女地位的差别,而应该是内外分工的迥异。田间地头和力气活都是男人没死没活地干,洗衣做饭相夫教子都是女人的活,在封建小农经济条件下,这样的分工还算合理明确。至于被人笑话看不起等面子问题,应该是这种分工长期延续下来的衍生物。
韩玉问道:“娘,妗子为啥这么赖?”
“当初你舅娶亲的时候,东挑西挑,嫌这个难看,那个屁股小不容易生养,这个太瘦,那个太胖,你姥跟姥爷都惯着他,挑花了眼!”
想到今天的遭遇,林氏也是一肚子气,赌气似的说道,“话说一万遍,还不是为了你舅和你姥。要不是他俩,咱和她断亲!今儿她来这一势,我先说好,不到过年,别想吃到咱家的包(礼品)!”说罢,林氏叹了口气,“你大姨是寨上的,三姨是汪堂的,小姨嫁到外县了,她们不来正好,你说大老远跑过来给你姥爷烧纸,饭都吃不上,图个啥?”
寨上,是人们对崔寨的习惯称呼,位于杏花村的东北,两村毗邻,人口和面积大小都差不多;汪堂在杏花村的西边,中间隔了三个村子:石营、毛冢和小秦营。说不上近,但也绝对不远。就是小姨嫁到了距家五百里的金山县,多少年也回不来一次。
回家的时候,林氏拉着韩玉,为了不从林家门口过,特意择了一条小路,绕过去,沿着弯弯曲曲长长的胡同回到了家里。
谁知道刚一回家,韩子明就说道:“他娘,六叔家的宏信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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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 鬼魂附身
韩家的老六,也就是韩玉的六爷——韩明山,有三儿两女,三个儿子分别是:宏信、宏亮、宏成,两个女儿分别叫大美和小美。
韩玉在野外见到的那座新坟头是铁娃的,而铁娃的爹正是韩宏信。
小儿夭折,进不了坟院,韩家不忍心就跟个畜牲似的随意葬了,就托先生看了风水,找了那块田的主人,好说歹说,又送礼送钱的,这才在人家地里隆了一座坟头。
一听说韩宏信也死了,林氏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连忙问道:“咋死的?”
“听五叔六叔他们几个说,宏信平时没病没啥的,这清早起来,打扫院子的时候,冒天儿(忽然)就倒地死了。”
韩子明长长叹了口气,坐下去,这才回答。他眉头紧皱,点了水烟,又继续说道,“找先生看了,还是说宅子太凶,只能全家搬迁,没其他办法。否则,家里人一个个都得死。”
风水,在古代,特别是农村,是非常讲究的。选址盖房、死人下葬、出行的方位……统统都要找风水先生或搬着老黄历看看,预测吉凶,还要考虑对现在人和对后代人的影响。
“我把饭做锅里,去看看六婶子,等会儿好了你们先吃。”
林氏放下篮子,去井边洗了洗手,就钻进了灶屋里,韩玉也跟着进去帮忙。
韩玉个头小,在地锅前的小木凳上坐着,仰着小脸说道:“娘,等会儿我也想去看看。”
“这死个人,有啥好看的,从小嚷着怕鬼怕鬼,不哄着都不睡,现在不怕啦?”
林氏系上围裙,舀了几大瓢水往大锅一倒,淘了小半碗米倒进去,放上篦子(bi,第四声),在篦子上摆了六个杂面馍馍,动作娴熟,一气呵成。她擦干了手,脱了围裙,说道,“你要是非得去,等锅里熟了,吃罢饭再去,跟你爹说,好好吃,不用给我留。”
林氏急匆匆就出了门口,沿着胡同往北走了。
韩玉有些按捺不住,往灶火里填了两根劈材,跑到灶屋门口,探出头,看到韩冬和韩俊正蹲在堂屋门口玩石子儿,便小声叫道:“大哥,大哥。”
“你这鬼灵精,叫大哥干啥?”
韩俊扔下石子儿,走过来,摸了摸她头上的两个小揪揪(鞭子),笑着说道。
“大哥,那个,我想跟娘去六爷家里看看,你能不能帮我烧会儿火,一下就好。”
韩玉低着头,对戳着两根食指,装萌卖傻地说道。
韩冬把她鬓角落下来的一些散发给理到耳后,说道:“哎,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快去吧,大哥来烧就是了。娘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给你抢着烧,你抢不过。”
韩玉瞬间笑开了花,说道:“大哥,你真好。”
“傻丫头,我是你大哥,我要是不对你好,大街上随便拉个人过来,人家也没空对你好啊。”
韩俊把她的头推了一下,说完就钻进了灶屋,去烧火了。
虽然不知道六爷家里怎么走,但听着北边乱哄哄的声音,韩玉顺着走过去,沿着胡同走了约莫有一百米,一转弯就到了。
韩明山的家,和寻常农户没什么区别,大门和堂屋都是朝南,东、西、南三侧各有一间大屋子,也是因为儿子都没分家,在一起住着。院子有百十来个平方,种着几棵槐树,还有两棵柿树,郁郁葱葱的。树杈上挂着两个笼子,里面分别是画眉和鹌鹑,不时叫上几声,但再美妙的声音也都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过来的都是韩氏一族的人,清一色是大人,小孩子都害怕,不敢来。
“咦……我可怜的儿啊,养活了这么多年,说走就走了啊……这小的走了可以再生,你这一走,娘现在可没本事生了……”
堂屋东间里,一个妇人沙哑的声音传出来,韩玉踮着脚尖,透过窗户看进去,这妇人有五十多岁,正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另外几个妇人,林氏也在内,去拉她,让她坐在床上,她头发也扯乱了,满脸的泪,屁股刚刚坐上床帮,她又挣扎下来,再次蹲坐在了地上,哽咽地嚷道,“别拉了,我想在地上坐一会儿,我想我的宏信儿……明儿个我的儿就得埋进地下了,我的儿啊……老天爷这是纯心不想让我活啊……”
这哭丧的妇人是韩宏信的娘,韩玉的六奶奶——胡氏。
一般来说,按照风俗习惯,人死之后,在棺材里躺着,放在灵堂三天之后再出殡(下葬),但考虑到现在天气热,尸体容易坏掉,韩氏几个老白子统一了意见,明天下葬。
韩玉又沿着墙根到了堂屋门口,韩明山正一口一口抽着水烟,不时长叹气。
“就照风水先生说的,择块地重新盖吧,刚好东边有几块空地,你要的话,我给你安排一块。”
一个相貌四十多岁的男子,鬓角已经有了发白,颇有气场地说道。
“子丰,先别急这事儿。这些个风水先生口口声声喊着我家宅子大凶,我必须搞清楚这凶在哪里!否则,打死也不搬!”
“啪”的一声,韩明山一拍桌子,放下水烟壶,站起来朝着外面喊道,“宏亮,你去请张思虎过来,就说是我请的,让他好好看看,其他风水先生说的我不服气!”
这韩明山的声音刚落,院子里响起了一声尖叫:“啊!”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原来是一个年轻的妇人被一个男子死死拽住。
这年轻妇人是韩家门上的一个年轻小媳妇,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韩明山的三儿子——韩宏成。
“宏成!你这是干啥子!放手!”
韩明山面子上挂不住,咬牙切齿,大声怒吼,随后操起了老绑(扫帚),拨开人群,任谁也拉不住,二话不说就使尽全身力气往韩宏成的身上打去,“你这混账畜牲,还不放手,你哥刚走,你这是想气死我!”
谁知韩宏成就是不放手,死死地拽住那女人的胳膊,很快就渗出血来。
“都过来帮忙!把他给我拉开!”
韩明山把他打得身上都是血痕,眼看着自家儿子发了疯似的,打死不放手,他连忙喊道。
几个壮汉上去抱住韩宏成,另外几个去掰他的手。
“喀嚓……”
周围人都能听到骨头断裂的细微声,几个男子吓得连忙放开,不过那女人已经挣脱。
韩玉看着韩宏成,也不过二十多岁,皮肤黝黑,就是寻常的农村男人装扮。
手骨断裂,这是非常明显的,手指头都耷拉着,但韩宏成好像不知道疼似的,傻呵呵笑了几声,忽然躺在地上,嘴里吐白沫,黑眼珠子都没了,全是白的。谁都不敢上去拉,就这么看着,忽然,韩宏成站起来,眼珠子仍是全白,张嘴说话,语速很慢,听起来叫人身上发毛:“爹,娘,我是宏信啊……我是宏信……我死的好惨,底下太冷,给我烧几件棉袄下去……铁娃不知道跑哪去了,就我一个人,没个伴儿……把我媳妇儿也烧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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