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射,劲风呜呜作响,有开山碎石之力。金振幕清楚这射手的威力,抢在容蝶衣身前,从敌人手里夺了一面铁骨盾牌在手,双掌运气将盾牌拍出,迎击金戈。金戈啸风而来,射穿盾牌,依旧威势不减。这一面虎头盾牌似乎给这半天飞来的金戈加了一只奇怪的翅膀。金振幕背后又有敌人刀枪来袭,他只得弯腰避开金戈威势,反手以劈空掌杀了背后三敌,再回转来双手向金戈尾上搭下,希望能扭转金戈攻击的方向。
金振幕击盾、避让、杀敌只是常人眨眼的工夫,王不留惨笑着扑出,以胸膛挡了金戈一射。她自知命在须臾,无法护卫大龙头安危,更不愿以残躯拖累大龙头,拖累蝶衣堂的兄弟姊妹,宁愿慷慨赴死。桑弱水也扑出来,同时,金戈碎裂成十一、二段,四散激射。桑弱水展开双臂,挡在容蝶衣身前,以柔软之躯作盾,护卫容蝶衣。
李兄弟飘飘落回自己马上,向那多话的武士拱手微笑:“多谢多谢。”那武士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再言语。
容蝶衣将两个好姊妹揽在怀中,王不留已经微笑着失去呼吸,七窍流血,惨不忍睹。桑弱水给金戈碎片射入胸膛,呼吸微弱。她缓缓地问道:“姊姊、你身后、是……是……”她不明白为何大龙头要始终维护背在背后的人。容蝶衣低声道:“他便是咱们姊妹舍生忘死也要救出的纳兰公子。”
桑弱水突然现出一个惊诧的微笑,可惜她已经无力再说出半个字。她在咽气的最后一刻想到的是:“纳兰公子?那么密室里救回来的那个呢?岂不也是纳兰公子?”
罗裙尽褪,石室生春。魔仙儿终于在自己暗恋的男人身上一偿心愿,云雨尽时,方才发现那报警的铜铃又在紧一阵慢一阵地乱响着。
“没有明天的蝶衣堂,我魔仙儿了了今生这唯一的心愿,死或者生,都无所谓了。”她脸上的红晕开始褪却,先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再为依旧病恹恹躺着的情郎更衣。
纳兰公子整好乱发,再换了衣衫,如同变了个人般,马上生龙活虎起来。他的脸白皙圆润,鼻梁挺括,眉清目秀,眼角鬓梢,天生一段风流倜傥。他向那响个不休的报警铜铃望望道:“三千铁骑此次必定不会空手而归,还有六扇门里一干好手,如此阵势,蝶衣堂难逃此劫。可叹堂里姊妹为了我,赔上多少条无辜性命……”他握着魔仙儿的手,好看的眉梢皱了起来。
“为了公子,我……我们就算……”
纳兰公子抬手捂住魔仙儿的嘴,低声道:“就算不怜惜外面姊妹的性命,可是你现在已经不同,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是我的心肝宝贝,我怎么舍得让你赴死?”这个男人的一句话,几个字,都让魔仙儿的心颤呀颤的,如同在云里梦里。她想了想才道:“公子,如果你身体无妨,咱们先自秘道里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龙头肯定也会没事的,她的心全在你身上……”一想到容蝶衣,魔仙儿先在心里存了三分愧疚,毕竟纳兰公子是大龙头的男人,自己今日的荒唐他日若传扬到江湖上,脸往哪里放呢?
纳兰公子抬手托起魔仙儿低垂的下巴,两个人四目相对。纳兰公子缓缓道:“我死一万次都无妨,只是不舍得你……”他语调里和眼睛里迷死人一般的柔情,令魔仙儿的双腿软软地几乎要瘫倒下去,耳听得面前的男人续道:“我倒有一个两全其美之计,既能保护蝶衣堂兄弟姊妹的安危,又能让咱们两个今后双宿双栖,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魔仙儿如中了魔障般顺着他的话问道:“是什么计策?公子……请说……”她觉得此刻自己全身的重量都依靠在纳兰公子托着自己下巴的那只手上,耳中听得对方绵软的耳语,只盼时间停住,这一瞬间的温柔永生永世不会结束。
“皇上要的,只是容蝶衣一人,反累得我纳兰一族被连根拔起,祸及蝶衣堂无辜。若是咱们联手抓了容蝶衣,去献给皇上,肯定龙颜大悦,对咱们有重重的封赏,如何?”他用眼神制止了魔仙儿的发问,继续道,“我本来就对容蝶衣未动真情,只是她以一堂之主的身份缠着我无法脱身而已。况且,我现在又有了你,你才是真正能令我动心动情的女子——有了你,天下红颜,我再没有半个能看得上眼了……”
魔仙儿心里如沸水翻滚,她已经给纳兰公子说动。若说她飞马劫刑场时,还能把蝶衣堂的大事放在自己第一位,到了现在,她心里唯一一个念头便是留住眼前这个男人。劫刑场时,她跟其她姊妹一样把生死置之度外,到现在,动了心动了情,又跟纳兰公子一段缱绻,她突然发现生命是如此美好——“我不能死!我还要享受生命里最繁花似锦的日子!”
她不肯反叛容蝶衣,只是眼前的这男人原是属于容蝶衣的,在他面前,自己跟容蝶衣无法相提并论。换句话说,只要容蝶衣一天还在,自己就只能眼睁睁地放开这份幸福。为“情”,她必须要在背叛与不背叛之间作出选择。
铜铃再急促地响了一阵之后,猝然停止,只有铃上回音在石室里轻轻震荡,余音袅袅。
纳兰公子突然弹指道:“三千铁骑皆是京师里的精锐,外面的战斗该是见分晓的时候了……”这句话声音虽轻,却如同七月里雨夜的一个炸雷,轰然在魔仙儿头顶炸响。
进了八卦阵,容蝶衣的心情稍稍松懈:“一路拼杀,好不容易已经到了临时的‘家’。姊妹们都在,纳兰也就安全了!”
金振幕已经忍住了自己的伤痛,并且把心也一寸寸隐忍起来。他已经得了“定海神针”,为了“忘情水”,受再多苦也值得。他是不会轻易便死的,身为高丽国王麾下首席军师,他具备一流的伪装本领。
这一战,蝶衣堂损失惨烈。
司徒裙裾与小绿最后全部参战,金振幕的四名党羽铜琴、铁剑、老拳、小曲也全部出现,方能护卫容蝶衣背着纳兰公子退入废墟深处。至于蝶衣堂属下力量受创巨大,死伤大半。但司徒裙裾在激战中仍能进退镇定,指挥属下封锁了进入废墟的全部生死门户,令废墟中的人得到喘息时机。
这是一间宽大的石室,容蝶衣把背后的纳兰公子轻轻放在一张石凳上。两支巨大的白色蜡烛熊熊燃烧着,把容蝶衣有些佝偻的影子投射在青灰色的石壁上。司徒裙裾站在她背后默不作声,石室里只有她们两个。外面的杀声远了,可这也只不过是激战前的宁静。不错,她们还有最后的秘道可以脱困,可以远远地遁出三千铁骑的包围圈——脱困之后呢?从此浪迹天涯,抛开京师里拼死打下的这一角天空?
良久,司徒裙裾冷冷地道:“只为一个‘情’字抛舍良多,值得么?”她的声音比空荡荡的石壁更冷漠。
容蝶衣回应道:“值得么?值得么?”似是自问,又似问天。司徒裙裾看着石凳上躺着的人,她还没有分清这两个纳兰公子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她也没有向容蝶衣说出所有的情况,因为她眼里的大龙头容蝶衣早就死了,为情而死,死在这场惨烈的大拼杀之中。
“我是蝶衣堂的二当家,剩下的问题,该是我说了算!”没有人要强迫她挑起这副担子,但她没有退路。
“西门去了,不留去了,弱水去了……”容蝶衣哽咽着,一边说,干裂的唇一边渗出血来。她最痛心的便是箭神西门饮恨的死,如果这次还能生还,还能东山再起,她一定要给西门饮恨报仇。“幸好还有你……”她回转身望着冷漠的司徒裙裾。
司徒裙裾依旧冷漠着。
踉跄着的华鹊儿扶着墙壁踱了进来,她已经给隔壁的金振幕检查过伤口,现在要给躺在石凳上的纳兰公子疗伤,只是她还不知道躺着的这不成人形的人也是纳兰公子。容蝶衣看着华鹊儿,满心里除了愧疚跟悔恨,已经容不下一点点其他的思想。王不留与桑弱水死的时候,她心里还有刻骨的仇恨,还有勇气要为死去的姊妹复仇,但现在见到堂里最与人无争的华鹊儿也因了自己的缘故受了重伤,干涩的眼角慢慢滑下一颗泪珠来。
华鹊儿看见了容蝶衣的泪,她垂了眼帘,艰难地坐倒在石凳前,为纳兰公子把脉。她不敢流泪,只怕一哭出来便泪飞如雨,无法控制。此时此刻,蝶衣堂的人绝不能落泪,要流也只能为死去的姊妹拼杀流血。
“他的伤——如何?”容蝶衣关心情怯。
华鹊儿的眉心皱成一团道:“似乎、似乎……非常之重,而且我觉得他能活到现在本身就是一种奇迹,在此之前,他肯定受尽了非人的折磨——大龙头,这位到底……是……”
司徒裙裾抢先道:“他就是纳兰公子。”此言一出,华鹊儿惊诧地“啊”了一声:“纳兰公子?大龙头,可四姊她们已经将纳兰公子救了回来,就在密室里静养,这个……”她脑子里转了一转,想到最初给密室里的纳兰公子疗伤时,觉得对方受伤很轻,自己心中一直不解。
容蝶衣也惊讶道:“什么?还有一个?”她扑到石凳前,分开纳兰容诺脸上的乱发,分明眼前的人就是自己倾心爱着的那一个。纳兰容诺低低苦笑:“我在京师里不过一个寂寂无名的书生,还能有什么人冒充我么?”他身下的石凳上缓缓流出一道血迹,然后一滴一滴落地。乱军之中,他后背上早又添了七、八道伤口,只是他怕容蝶衣分心御敌,强自忍着。
容蝶衣虽然不清楚另外一个纳兰公子是何等情况,但她自知绝对不会认错。华鹊儿喃喃地道:“如果这才是纳兰公子,那么另外一个究竟从何而来……”
司徒裙裾叫道:“小绿——”小绿仿佛是她的影子般,应声而出。大战之后,只有她依旧保持着旺盛的精力与战斗力。司徒裙裾缓缓道:“去密室,把四当家跟那个纳兰公子都请出来。精明一些,如果纳兰公子或者四当家有什么异动——杀无赦!”
容蝶衣的目光只关注在纳兰容诺脸上,不肯移开半分。她自然知道情郎一入天牢,绝讨不了好出来,现在有了神医华鹊儿的印证,心里早凉了半截。
华鹊儿向容蝶衣低声劝道:“大龙头别难过,我定会竭尽全力……”她的泪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想到所有姊妹死的死伤的伤,救回的纳兰公子竟然一假一重伤,冤枉到极点,十分不值。再见容蝶衣难过至斯,强颜劝解,说出的话连自己也绝不相信。
小绿速度极快,华鹊儿的话刚刚落定,门外脚步声起,魔仙儿已经背负着一人匆匆踏入,小绿双手环在腰间,紧紧跟在后面,神色极其紧张。石室中所有的人都把目光对准伏在魔仙儿肩头这人,就连已经重伤在身的纳兰容诺也撑起半个身子望过来,气氛一下子紧张到极点,如同山雨欲来,狂风满楼一般。
小绿道:“这个纳兰……公子始终昏迷不醒,或许……”她的表情也很是犹豫,因为她到达密室的时候,魔仙儿一直在守着纳兰公子,并且说他始终就没有醒过来,没有说半句话。
纳兰容诺涩涩地笑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挣扎着要坐起来,容蝶衣慌忙扶住他:“不要动,现在你很虚弱,别再伤了哪里——”容蝶衣此刻心中所想的并非是另外一个纳兰公子的真伪,她听了华鹊儿的话,知道纳兰容诺已经是油尽灯枯,再没有几日的活头,心里百感交集,皆是郁闷愤懑。纳兰容诺笑笑,听话地躺下,只是动静之间,呼吸急促。
魔仙儿见了容蝶衣,眼睛里便突然有了光彩:“大龙头,您终于平安回来了!”她走近去,把肩头的人放在纳兰容诺身边的石凳上,自己握了容蝶衣的手,眼含热泪,再不肯放开。
司徒裙裾冷笑道:“老四,你救回来的人到底是谁?怎么大龙头又带回来一个纳兰公子?”她抱着双臂,分明对魔仙儿也起了不大不小的疑心。魔仙儿向容蝶衣身边的男人一望,亦是满脸惊诧。恰在此刻,昏迷中的人突然翻身一跃,扑在纳兰容诺身上,左腕一扬,用一柄冷森森的匕首抵在他的咽喉上。容蝶衣怒喝:“你要做什么?”方待有所动作,猛然觉得双腕一紧,给魔仙儿死死扣住,无半分松动。
“好极好极!”那握匕首的男人挥手点了容蝶衣肩头穴道,哈哈笑道:“成了!成了!”
这一变化来得太过突然,司徒裙裾一干人等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其中缘由,容蝶衣跟纳兰容诺已经成了对方人质。魔仙儿叫道:“你到底是谁?”她看着这个已经跟自己有了肌肤之亲的男人,突然间觉得陌生又古怪。她以为对方是纳兰公子,而且面容相貌也跟纳兰公子无二,可自容蝶衣的表情里,她陡然惶惑起来。不过,她仍旧按照当时两人在密室里的约定,帮助对方控制了局面。
纳兰容诺道:“你是……你是……五弟!是你么?五弟?”他看着制住自己的敌人,脸上忽喜忽悲。那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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