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快地回过头来,少年揪住了自己的衣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安起来。是自己选择抛弃他的啊!那叶凡百无一用,除了照顾人,医人勉强够得上之外,完全只是累赘,只不过,是个免费送上门来的佣人,只不过,从不罗索,从不向他问起任何事情,只不过,从不拒绝他,一直宠溺他而已,只不过……少年咬住了牙,不再想下去。
他已经有些后悔了……虽然他拒绝承认,但是他多少有些后悔没与叶凡说起自己的名字。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孩,很快就会被人遗忘了的吧。尤其像叶凡那样淡的人……
真的很不甘呢。少年喘着气停下了脚步,任人潮前行,一人默然站着。
最大的不甘,大约是知道自己会记住有叶凡这样一个人的同时,得出他不会记住自己的结论吧!
少年突然转身,向着方才的路跑了回去。
…
叶凡慢吞吞地走在山道上,摸索着前行。天上虽有月亮,但被山容树影遮去大半,能见度大减,平地上还好,在这险绝天下的雁荡,则死都会不知是怎么摔死的。
盲人骑瞎象啊……叶凡无奈地笑笑。脚下一空,不知又是踩到了个什么坑,幸好不太深的样子,用脚探探,确定是可踩的实地后,叶凡才让另一只脚向前再探。
‘呜呼呼呼……’尖利的山风吹响合奏,扑簌扑簌地卷起了地上的尘埃,他正小心翼翼地踩着路,不防有此一着,被尘埃迎了个正,当场打了个喷嚏。
‘啊嚏啊嚏!’
唉了一声,叶凡索性停下脚步,想想要不要先在道旁混过一夜。不过山间夜寒,他这衣着单薄,白日里是够,黑夜里却大有被冻僵的可能性。要升火一个人却是力有未殆,找不足木柴……
未等他将所有事情想好,一阵旋风卷过,暗夜中,瘦小的影子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吓得他‘哇’地一声叫。“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晚生不信怪力乱神……”
“什么怪力乱神?!”阴恻恻的声音危险响起。“你当我是鬼?!!”
“啊!”叶凡定下心来,用力地睁着眼睛,其实不用看也听得出那坏脾气的声音是来自谁的,“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鬼呢,我真是说错话了。呵呵呵……”说着摸索地走了过去,摸摸少年的头。
少年不悦地拍开他的手,“喂,我离开又回来,你不问我为什么回来?”
叶凡微微一笑。“你不正打算说了,我何必再问。”
少年气苦地转过身,噔噔噔用力走着,都不知自己花了大半夜时间辛辛苦苦避开敌踪特地跑回来找气受干嘛。叶凡这么不稀罕他,他也没必要为了告诉叶凡自己的名字而转回浪费时间来着……越想越是自我嫌恶,少年脚一点,正想离开,却被叶凡一探手,像拎小猫一样拎起他的衣领,将他吊在半空。
“呀,你又想再次抛弃我了吗?”
“放,放开我啦,这样很难看的……”
“好。”叶凡手一转,改拎为抱,将少年抱在怀中。“这样吗。”
少年神色微窘,自五岁后就再没有人抱过他,自觉也是个小大人,却在此时被人突如其来的抱在怀中,十分别扭。但窝在叶凡怀中,之前在人群中所感受到的那种空虚就全没了,暖洋洋的,极是舒服,什么话都懒得说了,想再次离开的心情也点点消失在温存中。
两人一句话都没说,也没必要再说,相依相偎坐在道旁,静等天明。
少年始终未明白叶凡的心思,也没说出自己的名字来……他觉得没必要说。而叶凡,就像少年全不曾离开过他一样,什么都没问……他觉得没必要问。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
“恭祝老爷子福如东海水长流,寿比南山松不老。晚辈终南朱子常,薄礼火莲子。”
“多谢,请入座。”
“恭祝老爷子松柏之年,姜桂之性不改,在下吴山刘厚,薄礼千叶兰。”
“多谢,请入座。”
“恭祝……”
远远地看着人潮络绎不绝的终点地,听着来客与门前司仪间的对答,叶凡看看少年,少年也看看他,两人都无奈地叹着气。
少年依着原定计划,想混入这寿诞……目的已有改变,大半是起了好奇之心,不知是何等有名望之人。叶凡以前既都不曾拒绝过他,此时自也不会例外,就陪着他一起上门来了。但这老太爷说是住在雁荡附近,却是在南雁荡,两人从北雁荡走上一整天才找到,正是华灯初上,初宴方要开展的时候。送礼的人已进得差不多了,叶凡与少年一时不好混入。可是要堂堂正正进入,却少了份礼……叶凡身上的二两银子在那日酒楼中花去了九钱二厘,现只剩一两三钱多,哪凑得出礼来。
眼看着来人越来越少,少年便越是急,如果只有他一人,还可以从别处偷溜进去,但多了叶凡,他可没把握能让人不知不觉中潜入。
叶凡目光四转,落在一株松树上,忽然扯了扯少年。“去找个花盆来,破一点的。”
破?少年看看司仪旁的那些礼物,其中也是有花木的,每个盆不是玉彻就是镶碧缀彩,找个破盆,那不是更是自找难堪吗?撇撇唇,见叶凡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只好施展轻功绕到山庄后方,潜进里面找破盆去了。
叶凡等了约一柱香时间,少年就抱着个破盆回来。他是有几分故意,特别寻了个最烂的,不但盆沿破了数个缺口,盆身也都是泥污,完全看不出盆上的图案。但叶凡看了,却是很满意地敲敲,笑道:“你倒真是懂我的心思,寻了个最合我意的来。”
最合你意?!少年不悦地弯起了唇。“喂,你到底要干什么?”
“送礼啊。”叶凡笑得很开心。带着花盆来到松树下捣弄。
“恭祝老爷子福寿延绵,百子千孙,晚生天台叶凡,薄礼虬龙松。”
“多谢……”司仪边写边抬头,看到礼物时,哑口无言。“请问,这个……”
叶凡一脸平静详和。“老先生,你该听过那段虬龙报恩,断须为松的传说,在始皇坑书前为徐福方士带往海外的,得以幸存下来的山海经神禽别传上记载着,虬龙松每针长短,五枝一束,是为龙之五爪,屈回环绕,枝干瘦弱细巧却如钢如铁,不易轻折,且与其他松树最大的不同,便是这松针,每针上都隐隐有着白痕,正是昔日虬龙背上所受之伤留下的印记。”边说边指与司仪看着,温柔又道:“那虬龙报的是孝子之恩,所以只在地瘦之处可存,想老先生学识渊博,应当知晓,此异种只处贫寒之物方能成活,只有无肥之土,破烂之盆中所特有的天地禀气才能让他们生长,非是晚生不敬,用此秽物。”说到这,突然啊了一声,捂住口。“唉,晚生太爱卖弄了,老先生学识胜我辈不知几多,哪会不知此物由来传说的,晚生真是太多事,太饶舌了。失礼失礼,恕罪恕罪。”
司仪听得目瞪口呆,见叶凡及少年目光都向自己投来,干咳一声,捻了捻黄须。“这……虬龙松的传说,老夫也是有曾听过,虬龙报恩,果是……咳,大义得很。难得相公也有这般见识。两位请入座。”
“多谢多谢。”叶凡笑着拱拱手,牵着少年进入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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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走了几步,见旁边无人,笑道:“我们真是好运气,没想到眼前有宝他们居然没有认出来,倒方便了我们。喂,那个虬龙松的传说到底是什么。”
叶凡还是笑得很温柔详和。“笨蛋,那是我瞎掰出来的,哪有什么虬龙松。”见少年瞪大眼,又道:“我只是瞧那株小树长相奇特,顺势讲了个故事而已,那司仪是个读书人,与来客谈话时总爱卖弄一两句礼物的由来,他这爱面子的毛病,哪肯承认有自己没读过的书。当然好哄得很。”
“那,那花盆……”少年发誓以后不再相信叶凡的故事了。
“嘘。”叶凡笑咪咪地比个噤声的动作。“那当然也是用来哄他的。你瞧,越破,他们越看不出,那个正是他们自家的东西。”
两人随着一路的彩灯走了下来,来到正厅,正好可看到偏厅通往正厅的走廊上走着几个人。当先的隐约是个白发苍苍,松柏弥性的老人。
叶凡看得脚步一错,突然扶着头趴在少年肩上唉声叹气。少年奇道:“怎么了?”
“我……头痛。我们还是寻个偏僻点的地方……”接下来的话,全被外头霹雳叭啦霹雳叭啦的鞭炮声打断,同时,另有司仪大声喊。
“酉时到,离尘老爷子寿诞大吉~~~~~~~”
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海誓山盟 第三回 兰因絮果
在司仪呼喝声中,各厅的人都恭立起身,向离尘老爷子致敬,生怕老爷子见不着自己。招呼声此呼彼起,热闹非凡。叶凡见老爷子也是笑逐颜开地向众人回礼,欲走还留,踌躇片刻,拉着少年趁现场混乱之际,自侧门入偏厅,寻了个靠墙的位子坐下。
此桌已坐了五六人,因太过偏僻,坐的人都是挤不上前方好位置的。此时一心向老爷子致意,哪有空管这多出来的两人。叶凡自动自发地为自己添上杯碟,拉着少年也站起身。这时,老爷子正好开口。
“老夫年届九十,比之彭祖八百,尤为稚子,偏诸位厚爱,不辞远道而来为老夫庆生,老夫铭感于心,先以水酒一杯向诸位致谢……”
现场甚为吵杂,叶凡与少年面对面交谈都得大声喊,而离尘老人一席话温醇厚重,听来却犹如其人便在耳畔低语,压下了现场所有的杂声,其传力之均匀,内劲之深厚,让少年亦不得不在内心赞了一声,起了敬佩之心,见在场众人都举起杯子,自己与叶凡杯中却是空空如也,甚觉失礼,当下便将桌旁那个半人高的大酒坛以脚轻踹,在酒坛腾起之时于下方顺手一带,坛身倾倒,同时另一手切开坛口,美酒天降甘霖,泻入他与叶凡的杯子。
少年这一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高深武学……至少在他本人看来是如此,他相信在场中至少有一半人都能做到,但却不想他小小年纪,便能将挑、引、封、转四个巧力用得如此之妙,岂能不让人侧目,而且他引酒至杯,这一大坛的流质原就不好控制,他却点滴不洒于杯外,满当当的两杯,竟是一般多少,不满不溢。光此二点,就更让人惊诧。远一点的见不到桌上情形倒也罢了,同桌的人见了,心下都起了惊疑,推测这少年是何来历。
此时离尘老人已与众人敬完酒。大家纷纷落座,又有下人奉菜上来。这山庄一正二偏三厅间的隔阂都为今日的寿宴而折除,摆了至少七八十桌,离尘老人虽名重武林,身边下人却是不多,只能从正中的主位开始送上。同桌的五六人见酒菜一时无法送上,便打量着叶凡与少年,其中一人拱手笑道道:“瞧两位眼生的紧,不知能否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叶凡早有准备,笑吟吟道:“晚生天台叶凡,这是舍弟叶皓,请教诸位英雄大名。”
五人一一回道自己的名字之后,先前问话的刘洛再问。“瞧叶兄也不像习武之人,令弟的功夫却是好得很哇。”
“舍弟天生神力,不过雕虫小技而已。”叶凡谦虚地笑笑。“难登大雅之堂。”
“不不,我瞧令弟目中神光充足,显然内力已有一定火候,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刘洛边看着少年边点头,不断肯定自己的看法。
“真的,那可有劳诸位前辈,好好载培他了。”叶凡惊喜地向众人拱手。
五人忙连称不敢不敢。刘洛更道:“令弟这种浑金璞玉让我们来教只是糟蹋,在场中多是武林好手,叶兄若有心……”他指着首座那席。“那边全都是当今武林名重一方的好手,那才是令弟的良师,无论寻上了哪一个,都足以让他一生受用不尽。如那黄衣高冠的点苍青灵道长,八八六十四路大擒拿手武林中无人能出其右,他旁边那紫衣的南海剑客,剑如急风,据说一剑能将一株小草平均分成一百二十八片。青灵道长另一边那个高瘦的老汉,你莫瞧他长得不甚显眼,却是武林史上共载,天下轻功排名第三的影子。想想江湖上的人这么多,能上榜的就不过百人左右,排名第三,更是想都无法想像的高手……”
刘洛说的津津有味,欲摆不能,叶凡也是听得津津有味,绝不打扰。倒是少年,这些人物以往师父也曾与他说过,甚至说得更详细,当下便没心情再听下去,但见叶凡难得对武林中事有兴趣,心下也希望叶凡对这些事多了解些,倒是难得老实,不对刘洛口出恶言。
酒过三巡,众人酒酣耳热,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再说那九华山的无梦谷,是武林中四大禁地之一,慕容孤芳,霁云断梦的慕容霁云更是武榜上顶顶有名的人物……”被叶凡撩起谈兴的刘洛咕嘟咕嘟灌了碗酒,逸兴正浓,同桌数人亦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话题。反而是掀起话题的叶凡,已经渐渐置身事外。他很少开口,多是在别人讲快完的时候才插上一两句,却有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