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习惯性的笑了笑,便坐在地上,看著庭晚姐姐蹲下替我将发丝挽起,以前也是如此,只是那时我还需要仰视她,而如今她却需要仰头看我。
记不清什麽时候这精美的房间已经被我砸的面目全非,所有的东西都不能寻回它本身的模样,一如在这间房内的我一般。
门外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锺声,一声接一声,回响不已。
庭晚姐姐手抖了一下,停了下来,抬头看向格花的窗,支棱著的疏影,随著风似浓似淡的缀在青石板上,支离破碎。
锺声是龙族上斩龙台的丧锺,这样的声音传遍三界,这次送上去便应是缘水镜。
她求的苦,求的痴,求的疯狂如斯。
求掉了自己的一条命。
如今她手上的缘线终是要与呜炝斩断了,原来这一条线也不能够决定所有,有缘无份抑或是无缘无份,总不是那样的简单,也不是那样的绝对。
身後传来一声轻叹,庭晚拍了拍我的肩,“好了。”
我站起身来,干净清爽了许多,总算不会走路的时候踩在上面,然後摔倒的声音明显像是大象跺脚的一般了。
很丢脸的。
回首朝著庭晚笑了笑,你一直很照顾我,对不起……。伸手接过她昏倒的身子,然後小心翼翼的抱著放在到床上,我迈步走出这个房间,沿著长廊走到桐树林内,桐树的味道扑鼻而来。
他站在那里,仰首看著上方,辟开的水像天一般温柔的笼在上空,一抹淡黄|色萦绕在那里,本已为那里片刻之後就可以垂坠下来,化成一片云雨,可是却终是像烟雾一般消散开去,缓缓的,消散。
这里不会下雨的。
永远都不会。
“琅轩……”
我不是。
呜炝望向我,淡色双眸里是与平日里不同的神情,一丝恨意从眼底泛开,他深吸了口气,“到底是不能自欺欺人了,你也终是恢复了原身。”他顿了顿,再次咬牙道,“琅轩。”
我不是……
我不是!
我是伏羲。
这是你给我的名字,所以我就是伏羲。
不要叫琅轩,不要这麽叫我。
你给我的名字是我们唯一的牵绊了,如果连名字都改了,我不知道我还有什麽理由可以回到你的身旁,我不知道我还有什麽理由可以让我抓住你不放,呜炝,不要叫我琅轩,我仍旧是你的伏羲。
我也仍旧是那只傻的要死,还说自己心胸宽广的小狐狸。
永远不是什麽神兽。
呜炝啊,叫我伏羲。
咆炝的脸色苍白,这种像大雪扫过一样的脸色,就像那时看向我的时日,笑意从嘴角划开,没有一丝暖意,“其实,我也希望你仍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傻瓜,但是你已经脱了自己下的禁锢。”
我微微苦笑,我是言兽,可是我却不能真真的言出成真,否则事情不会发展至此。
到底是因为什麽?
是因为神器窥缘镜吗,还是因为不周山的废墟,亦或是鬼阵,还是缘水镜的那一份痴缠?
每一份都是线,每一份都是因,亦是果,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是因为我改了转轮强自转生的结果吧,独自一人,过了桥,饮了汤,脱下一身的前尘旧事,干干净净的转了生。
龙族自与伏羲一役後,几近全灭,白龙睦鲣向来不理世事,独善其身,黛龙糅兴而後虽又转生,但那已与上古神族不同,与赤,青两龙同是一样,生於幻象,寄於人心,脱不开守卫伏羲後裔的命。
他当时给不诸事事的我取名为伏羲时,到底是在想的谁……
他想的不是我。
不是那个在上古时陪在他的身旁,只是朋友的言兽琅轩……
锺声曳然而止,却仍像是在耳旁回响,其实这里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奇花异草,鹤翔鱼潜,并非只有桐树与桃花,不远处似乎还可以听到环琅玉佩,铃声叠叠,各式各样的
声音混在一起,吵吵嚷嚷。
远处传来惊呼的声音,在此已然淡漠了时间的日子里,何时曾见过如此大雨滂沱,千线万线堕在池面,泛起涟漪,咚咚作响,在这七彩祥云缭绕的宫殿之内压的清明一片。
闭上眼睛,冰凉的雨水顺著头发滑下,入衣,入骨,入心。
原来,我说的话从来都是不准的。
淡淡的粉色从呜炝的胸前溢出,淡黄的锦衣已经转成浓黄,不合时宜的绽开浓豔。
我看著他的眉头皱起,他一定是极不好受的,因为我已经大概料想到那到底是什麽伤,而当日尘缘之所以会逃,大概也是因为她无法控制禁锢甫松而意识不清的我,只得逃之夭夭。
这是我伤了他。
呜炝只是笑了笑,“事已至此,你大概也是想起来所有了。”右手轻翻,月鸣已然在手,雨势渐小,落在如月般的剑身之上,晶莹如琉璃。
我只是往後退,直至背後靠上桐树,湿漉的衣裳沾腻在身上,这样多麽相似,一如当年,只有龙族,伏羲,女娲,我的时候。
自有记忆以来,我便是在女娲与伏羲身旁,我喜欢女娲,喜欢伏羲,也喜欢在那个时候唯一同我们接触的呜炝,那时龙族是上古遗族,血统高贵,极度排外,轻易不与外族相
交,但是唯有呜炝不同。
他常常与我伏在云端之上,看著伏羲与女娲,看著伏羲身上的一袭青衣,暗青似浮云,一如他嘴角旁的笑意,游然不定。
女娲教呜炝笙簧,他很感兴趣,而且也学的很认真,那种苍凉的声音优美而且浓重的奏响在四周,绵绵不决,一直在身侧回绕,点点滴滴的像从石身上滑落的水。
只是他不学伏羲发明的占卦,不知道为什麽,他不学,别别扭扭的模样。
我问他为什麽,他反瞪我。
其实那段时日是不错的,可以安然的渡过每一日,如果人没有出现的,我便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如此,可是女娲和伏羲只是寂寞了,他们需要自己的种族延续下去。
我喜欢人,所以我帮人,袒护於他们,因为他们是伏羲与女娲的後代,因为他们身上有女娲的血脉,我以为大家都应该喜欢他们的,为何会在後来引起双方的战斗,只至反目
成仇。
“所以我要你什麽都不要管,你为什麽不听!”呜炝怒道,“你将我逼到两难!”
我愣住,这麽久以来竟然从未曾想过,他独自面对族人的时候会有如何尴尬的处境,那般守旧的族群会是如何看他。
但是却是龙族因为人在捕食水族而掀起争斗,又在输了之後挑拔共工争位,引他撞断不周山,也正是因为如此,女娲才会补天,才会殚精竭虑而死。而其後伏羲痛失女娲,才
会怒斩黛龙,以至於龙族群龙无首,死伤无数,伏首称臣。
血战。
染红了天地的血,混成一团,掘地三尺都是鲜血淋漓。
你们就对了吗?
呜炝怒视著我,“那你就对?”
无言,这原本就是一个无解的题,被拔乱了的麻,已经理不顺了,谁能说谁对错,谁又能说谁的不是为了自己一族。
当初龙族几近灭族,除了本就没有参与战事的白龙,伏羲不是仍旧念了一份旧情,留了呜炝活下来,而且还以灵力相助由幻像之中生出黛,赤,青三龙,回复了往日的五方神
君麽。
呜炝眼神沈下,狠狠将剑掷来,擦著脸颊钉在树身,吟声不绝於耳,他冷冷一笑,“伏羲没你想的那麽仁义,他这麽做,不过是让龙族为奴为婢!”
我看著他,变了,已经变了,时间已经让很多东西改变。
消逝的像是手指滑落的砂。
难道已经回不去了吗。
他看著我,定定的看著,“我不要你了。”
我笑了笑,果然还是这样。
记得当我还是那只笨的要死的小狐狸的时候便攀住过他,问他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不止一次的问过,也不止一次的忐忑不安过,那个时候他总是垂头看我,怎麽会,我没说这
样的话,誓言旦旦的模样。
其实那个时候,小狐狸就应该隐隐约约明白,终是有一天,他会不要我。
“带上月鸣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回来。”
我不要。
我不会再要属於你的任何一样东西,而你也不要每次将我推开之後又留给那一丝的怜悯。
这更加的残忍。
呜炝微微的眯起眼睛来,雨水已经停了,湿漉的发却仍搭落在眼前,掩住了表情,“带上吧,你会有用的。”他轻轻一挥,月鸣便消失无踪,可是我却知道这柄通人性的剑从
此之後便会唯我所用,只要在有需要的时候便会出现在我手中。
我没有回首,静海府,静海,已经没有我的位置。
23…27
我原本是想转回老营生,找间香火鼎盛的庙宇挂单落脚,那样便仍旧是可以生活无愁,可是未曾想到出门便是做了一回强盗。
其实这个时候和尚好像已经风光不在,已经被养刁了的我,东捡西挑,终是未曾发现过当年记忆中那样的庙宇,现如今,大多数已然只剩下几个佝偻著腰的老和尚,香依旧是
烟雾嫋腾,但是却是黑刹刹,失却了本应如雾的轻盈。
到了这个地步,我自然不好意思与再他们争,便离开了那里,可是未曾想到再找另外一处的时候,愈发的觉得自己应当变通一些,如今的道庙也是不错的。
但是叹气归叹气,人还是走了进去,这间庙已经破落至荒废,漏风的厉害,走到正庙里面还被风吹了蓬头垢面,环视了四周,人是没有踪影,倒是有几只鬼鬼祟祟伸头探脑的
鬼,想必他们已经在这里开始讨起了营生,我本不应占了人家地主的位置,只是天色晚了,我不想走夜路,偏赖了下来,它们便凑在一起叽叽歪歪,却是不敢走过来,本没有
什麽,只是在耳朵嗡来嗡去时间长了,也是扰心的很。
索性恶霸一把,朝那边丢了块石头,它们便统统尖叫著奔出门外,终是清静了下来。
本以为会好过些,没想到片刻之後它们却又尖叫著飘了进来,凑成一团,左看右觑之後!的烟消云散,进来的人呸了一声,“无聊成这样!”
来人一身青衣,快转冬的天气还是纱衣几层的挂著,头发都挽了上去,斜插著缀著琥珀的簪子,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看到我的时候也不理我,倒是我一眼认他出来,竟然是
许久未见的阿苏。
我瞪大眼睛,这只狐狸样貌虽是未变,戾气倒是增了不少,脾气也差了许多,看我一直在看他,脸色沈的像锅灰,迸出两个字来,“滚开。”语气很冲。
叹了口气,不明白为什麽直至如今我仍是不会说话,只能希望阿苏还能够认得出来我,毕竟他手上拿的著那柄上古神器离冰劈到身上便不是好玩的,所以那帮家夥们才会怕的
又躲进来,最後消失了之。
我就知道,它们是不会怕我。
叹气之余仍是与阿苏努力对视,阿苏皱起眉头,走近两步,看到我的双眼顿时一愣,大吃一惊的模样,“你吃什麽了?”
我又不是猪……
他绕著我走了两圈,面露疑色,终是在最後认可了我,与我一起坐了下来,燃起青色的狐火,这才把两人互相看的更清楚了些许,不过也鬼气森森了许多。
我说……,就不能正常一点的点把火吗?
“做妖怪就要有妖怪的模样。”他眯起眼来,狐狸般的笑著,歪理说的倒是正大光明,好像我不知道他是九尾狐狸,但凡是发热的都讨厌。
阿苏耸了耸肩,懒骨发作靠在一旁,“被赶出来了?”
我其实真的很讨厌有人这麽聪明。
阿苏察言观色,眼晴转了几转,看来终是忍住了他那往痛处猛踹的习惯,这倒是有些古怪,我抬眼看他,想问他是怎麽了,我记得他原来是喜穿白衣如今却是未穿,而且身旁
的那只白龙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未曾想到阿苏冷眼一变,“你的事情我没继续问,我的事情你也少管,要走便一起,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什麽话都被他说干净了,他刚刚不问只是为了堵住我罢了,真的是半点不做亏本的买卖。
我笑了笑,念了十遍心胸大度之後,问他,下一步准备怎麽办。
阿苏手托腮旁,思量了片刻,终是说道,“走一步算一步,找个地方混吃混喝吧。”
我发现我们俩还是有很多地方相似的,比如说像现在,我就心甘情愿的跳上贼船了,再比如说,我们两个人後来坐在马车里,东摇西晃的没有一点心情看窗外的景色时,都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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