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宛若流泉激石一样的乐音……
想,想到的是嘉陵江八百里秀丽山川,江南的小桥流水,如淡墨淋漓……
似有水泽山景,飘摇眼前。
天高云淡,无限风光。
合,眼合,神思如老僧入定,又如在九霄遨游,面上有一抹笑。淡淡,若舟,荡进人心。
动,指动,弦动,独孤动,居玉也动。
独孤动的是笛子,居玉动的是琴。
巧,巧的是这首曲子三人都会。
笛声清越,含情,琴声高古,添韵。
微诧,弹琵琶的人睁眼。
也不由,会心一笑。
那笑,象三月的春光浮上眉梢头。
乐声穿过重重墙院,悠扬。
众人凝神细听之时,有人笑。
〃那家伙忍不住技痒了。多年不见,他的琵琶益发精进,再过几年,恐怕要入'国手'之列。〃
说话的人是崔迪。
〃我还以为他去哪里了。现在倒好办,顺着琵琶声传来的方向找就行……〃
〃你今日为何执意带他前来,又不为行卷?〃
崔迪看着和自己差不了几岁的侄子,不解。
〃我想测试一下谢家的家规是不是真的。〃
崔宜莞尔,崔迪恍然大悟,猛然大笑。
〃当然是真的,这个绝对不假,他们家每一代的男人少年时代都对女子很没辙……不信你去问大哥,他年轻的时候邀谢岷去青楼,结果谢岷刚进门,就和阿默那家伙一样,落荒而逃。〃
云阳谢氏家规严格,男子十八岁之前不近女色。
崔宜一直很奇怪谢家这条家规的执行程度,虽然他们言之凿凿,这是为子孙的身体着想,而谢家的男人身体好像都不是很好。
据崔宜观察,云阳谢府里用的仆役也极少是年轻的女子。
但,这是借口。
他带那人来,只想测试一下,那人对于感情的认知程度。
不出他所料,纯纯如白纸。
平素谈笑风生,见了诸多的女孩子,无害的女孩子,年轻的女孩子……
那张神采飞扬的脸便会很羞涩,很宛转地红。
这么轻易的,就会红了脸。
什么情爱经验也还没有的,纯真的孩子。
崔宜蓦然微笑。
春天近了,真近了。
你瞧,柳枝已绽出了新芽……
地上的春草已抽出了新绿,院子里的迎春花开出了一抹又一抹的,亮眼的黄……
春天近了。
《谷雨惊蛰》9
谢默。
年岁:十五。
籍贯:郡望陈留、现籍中略云阳府。
三代名讳:曾祖谢孟简、祖谢桐、父谢清。
体貌特征:中形(不高不矮的意思)、蓝眼、鼻高、偏白色(指肤色)、无须(没胡须)。
〃真是显赫。〃
一大早,良宜长公主独孤青罗就听到蓝成式喃喃的声音。
〃成式,你在看什么?〃
〃举子的家状,昨儿个才递进礼部。〃
担任礼部侍郎的男人回头,对妻子笑容可掬。
独孤青罗对丈夫的回话有些吃惊。
〃举子报名不是在去年十一月末就已经结束了吗?按惯例过了十一月就不再接受报名,现在都二月了,难道今年与往年不同?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蓝成式一挑眉,半是无奈半是好笑。
〃哪里不同,只是来人身份不同,这晚报名的可是云阳谢家的人。陛下已开金口,要我等开特例,还谈得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看,这就是谢默递进来的文解、家状、结保文书。〃
蓝成式任职礼部,为礼部侍郎,知今年的科考。
〃云阳谢家的人来了?〃
独孤青罗又吃了一惊,伸手接过丈夫递过来的文书,凝神细看。
宁制,举子应科考需到礼部报名,报名的程序包括签名、递交文解、家状、结保文书。
〃文解〃是州府推荐书,谢默的〃文解〃由云阳府尹签发。〃家状〃由举子自己填写,内容包括籍贯、三代名讳、本人体貌特征等等。〃结保文书〃是对应试举子在道德方面的保证书,一般由官员或三名举子联保。
〃文解〃哪地方都一样,独孤青罗也不感兴趣,扫了一眼就接着翻〃家状〃。
一拿到家状,眼就一亮。
好字。
秀丽妩媚的小楷,在白麻纸上微微的渲染开来。
写的是小王体,宗的是王献之的楷法。
字里行间,飘逸潇洒,又有疏朗之意。
独孤青罗喜欢写得一手好字的人,不由对这未曾谋面的人起了几分好感。
再往下看,她终于明了起初蓝成式的意思。
〃确实显赫。〃
宁朝的公主虽长在深宫,却非不晓世事。皇子有师傅、侍讲教育,公主们也有。有师,她们学的也努力,很多事她都懂。
郡望陈留,意思便是说云阳谢氏的祖先为中原的陈留谢家。
谢默上推三代,曾祖父谢孟简、祖父谢桐、父亲谢清,无一不是学识渊博的大学者,在中略赫赫有名。
〃云阳谢氏,中洲为最。〃
这句话不仅仅说的这个家族的历史古老,也包含着对他们诗书传家的推崇。
而为谢默写〃结保文书〃的人是太傅萧旋,德高望重。
据说,萧旋少年时代曾从学于谢孟简。
想起云阳谢家,如入云里雾里,却又让人悠然神往。
可对皇家,这个名字象根刺。
独孤青罗知道,蓝成式也知道。
〃陛下可有得伤神了。〃
蓝成式叹息,独孤青罗却不以为然。
〃那也未必啊……我蛮喜欢这个年轻人的,听说云阳谢氏世代都出美男子,你见过他吗?〃
没好气,也有些妒意,蓝成式瞪人。
〃没有,他什么人,岂会自己跑过来。你啊,只要人家字写好,文写好,哪个不喜欢……害得我日日勤奋,用功读书,努力练字。你笑什么……〃
独孤青罗伸手挽住丈夫的手,微笑。
〃这回可错了,我喜欢他,可不是为了我自己。你又何必吃醋,我若不喜欢你,当初也不会选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是说好的,还怀疑什么呢?〃
他也喜欢她,虽然当初,对于作驸马有那么一丝不甘愿。
瞧着面前女子晕红的颜面,蓝成式一阵动情。
那人却,逃出了他的怀抱。
〃你?〃
〃今儿不行,我要入宫,宫里今天,有喜事呢!要不今儿朝廷怎会放假。〃
瞧着丈夫不解的目光,独孤青罗淡淡的笑。
宫里有喜事。
确有喜事。
修容梅氏诞一女。
独孤青罗到宫里的时候,独孤炫正在进午膳。
今日很难得,事不多,但独孤也忙。
吃饭时也忙着,忙着给刚出生的女儿起名字。
不管他喜欢或是不喜欢,他也必须有那么多的孩子,以保证皇朝血脉的延续。
不管他喜欢或是不喜欢,他也必须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字,是人都得有名字……
独孤头很疼,他讨厌起名字。
那么那么多的字里,要凑出一个好听又不凡的名字,其实,有些难。
却又不得不起。
而且还得取两个,一为闺名,一为册封之名。
皇帝的女儿,是公主。
公主有封号。
凡公主封有以国名者,国代国霍国是也,有以郡名者,平阳宣阳东阳是也,有以美名者,太平安乐长宁是也。
他的面前不仅摆着《说文解字》,还摆着全国的郡县地名图……
食不下咽。
看到她来,独孤大喜。
〃皇姊,你来就好了,快,快帮朕想想该起什么名字……〃
可怜她这弟弟,好似捞到了救命的稻草。
可,这忙可怎么帮?
〃陛下之女乃天姬,良宜如何敢越俎代庖擅自取名。陛下,自己的事,自己要负责任哟!〃
皇姐居然取笑他,独孤气闷。
〃皇姊,你进宫,可是专程来消遣朕的?〃
〃当然不是,倒是陛下,除了公主诞育普天同庆,可记得太华也到了该出降的年纪。〃
太华长公主独孤瑟瑟,今年十五。
独孤没想到姐姐会提起这个小妹妹。
〃瑟瑟,她还很小嘛!需要这么赶着把她嫁出去吗?〃
印象中,瑟瑟一直都是笑容甜美的小妹妹,成日里跟在他们这些兄弟身后跑进跑出。
光阴似流水,梦里流年虚度。
一晃眼,小妹妹也已经成|人了,可独孤还是想把她多留在身边一些时日。
独孤青罗显然不这么认为。
〃陛下,太华不小了,四月她就满十五岁,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
〃皇姊,莫非你已看中了哪家子弟?〃
一挥手,叫人撤下御案上满满放着的盘碗和书本,独孤问。
他也不是笨蛋,这么拐弯抹角,估计姐姐已经看中了哪家的儿郎,该不是那人吧……
皇帝微笑,等着答案。
出乎意料。
〃云阳谢家不是派了嫡系子弟上京来,陛下不觉得,他是好人选?〃
独孤一怔,想了想,又想了想。
〃皇姊消息倒灵通,按说这谢家人应是不错,可咱们毕竟没见过他们……事关瑟瑟的幸福,朕觉得,还是缓缓些吧!如果皇姊真这么想把瑟瑟嫁出去,朕倒有个人选。〃
看着姐姐一脸不甘的模样,皇帝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驸马二弟?〃
独孤点头。
〃蓝梓怀不错,元旦那天百官饮宴,我看他一直都在瞧着瑟瑟。〃
〃不行。〃
独孤青罗反对。
〃何故?〃
独孤似笑非笑。
〃二弟个性不好,瑟瑟脾气也不太好,这两个人都那么年轻,也不知道礼让,凑在一起,岂不天天吵。〃
独孤青罗大大摇头,独孤炫朗笑出声。
〃皇姊,既然你也清楚这个道理,为何要让瑟瑟与云阳谢家的人结亲?朕虽与那谢家子弟未曾谋面,可听说此人年岁甚小,眼高于顶,与瑟瑟同个脾性,蓝梓怀与瑟瑟吵得,皇姊怎就断定他与瑟瑟不会吵?若是他们婚后不合,岂是我们所愿。〃
独孤青罗不言,垂了头。
〃可我还是觉得他适合瑟瑟,这人写字,一派祥和风流……想来人也该不错。陛下什么时候才打算召见他?〃
〃明天。〃
独孤低声道。
〃明天?〃
独孤青罗不解。
科举还有些天才进行,为何明日就宣见于谢默。
〃是,朕打算举制科,开延英殿,宣他考策论诗赋,考完,当殿评卷。朕不能让他落入齐英手上,想来想去,只有制科出自朕手,为天子门生,用不着参拜座主宰相……若是云阳谢家和齐英联手,对付起来,可就难了。〃
独孤缓缓地说着自己的打算。
独孤青罗看着弟弟,发现她的弟弟这些时日消瘦不少。
即位未及一年,独孤炫已经挑起了这个国家的重担。
〃敕书下达了?齐英对此事有何反应?〃
她想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对政事也无能为力。
〃草诏的人还在宫里,朕派世宁前去告诉他们,假作是去探视慰问。大概齐英还不知道吧!〃
许是看出了姐姐的担心,独孤突然微笑。
很柔和的微笑,很有精神的微笑。
象是在说。
放心,我很好,我没事……
但他心里没底。
对于明天,他其实心里没底。
(PS:公主的封号,其实是有专人负责起的,这里为了情节,修改了。公主出嫁称〃降〃,驸马娶公主称〃尚〃)
谷雨惊蛰10
这日崔宜出去办事,回来得知宫中来了内侍,已是傍晚。
匆匆赶到谢默所居西厢房,侍儿说那人在临波阁。
谢默一向喜欢水,来京这些天,不爱出去游览,却爱在他府里的水池畔发呆。
崔宜喜欢看他发呆,正如此时。
不若平素的活泼开朗,他一个人独处时的神情极平和。
他喜欢看谢默那样沉静秀逸的神情,温温存存的笑容,即使不是对他,他也喜欢看。
这时的他,不象,还只十五岁的少年。
不经意地喂着湖中的鱼儿,那人侧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不想打搅,却又好奇宫中来人的因由,崔宜踌躇了半晌,还是出声打破了沉寂。
〃今天宫里来人了?〃
〃嗯,说是明天要我进宫面见皇帝。〃
回神,抖抖手上的鱼食,又撩了些水洗手,谢默不经意地回答。
崔宜一愣。
〃怎么会这么突然?进士选月底才进行啊!〃
他想不通,又想问,抬头,却住了嘴。
那人不瞧他,不瞧他,见他看过来,便撇了头,连身子也连带转了过去侧对他。
不觉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
崔宜对谢默,总是无奈。
〃你要气到什么时候?〃
自那日,从广元大长公主府回来,谢默就不给他好脸色看。
不仅如此,见了自己,他就躲。
在自己府里也得玩着猫抓老鼠的游戏,崔宜着实有点倦。
他有错,可他已认了错。
除了不肯坦白自己那点私心,他什么都说了,为何那任性的家伙还是不肯理他。
他哪知谢默心里的恼。
他恼他怒。
为了这么点无聊的理由,这几可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居然这么戏弄他。
难道看他脸红,看他手足无措竟是这般快乐。
怨……
怎么不怨,才不要这么轻易就原谅他。
少年心里这么想。
可是也是有些想笑的,为了崔宜那难得一见的苦恼。
似是十万分地冲他陪着小心。
想着,想着,清明的眸子里不禁闪过了一丝笑意,小心,不让那人看到,因而侧过了身。
太容易的原谅,比较不值钱。
谢默懂这个理。
还是不理他,也不答。半晌,身后已无动静。
以为那人走了,回头,却见,一人正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