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点头:“韩焉你先掠阵,有劳张将军护送父皇先行,我自断后。”
“你要多少人?”
我暗想一阵:“五人足矣,其余之人张将军带上稳妥。”
“朕又不是甚麽宝贝,要那麽多人作甚?”
我一回身,见长公主挽着武圣行过来,忙的躬身:“父皇不可如此言。九五之尊,天下社稷安康俱在一身,怎能不仔细?何况…”我瞅眼长公主,“何况长公主身子娇贵,也不容闪失。”
武圣眼中柔光一闪:“真是大了,竟懂得体己人了。也罢,就依你吧,你也小心些个。”
遂一躬身:“谨尊圣令。”
武圣一点头:“那就走吧。这小宅子里困了几日,浑身不自在。”
韩焉等张庭引二人去了,突地伸手拉住我左臂,自袖中取了短剑,口里笑道:“这个借我用用,日后还你。”
竟不待我言何,折身先行。
我呆了一阵,忙的回神,选了精壮之士,与张庭护着父皇长公主一行杀出门去。
韩焉手持短剑,招招毙命,转眼间斩杀数人。士人受他鼓舞,无不拼死杀敌。张庭护住父皇身侧,一时也近不得身。父皇本是武将出身,自有威仪,持刀怒目一喝,竟吓退几人。却不恋战,手里扶了长公主且战且行。
我自断后,横剑街口,拦下追兵。武圣行过身侧时,耳语道:“能拖几时算几时,莫要勉强,莫要逞强。”遂点头应了。
暗自估算双方战力,当能撑到子敬蒋含中军来迎。
虽心知已立于不败之地,奈何敌众我寡,难免苦战。
奋力斩杀十余人,牵制追兵不得前行。方舒口气,却也见我方五人已折其三,剩下二人亦是血染衣襟。正被几人围住,眼看难以维系。忙的飞身来救,却露出左侧空隙。一贼侵身而入,眼前白光一闪,心内大呼不妙!
却不觉痛,抬眼看时,那人面目狰狞,缓缓倒下,背上一箭贯穿。来不及多想,手起剑落,救下那两人方回身细看,不由舒口气。
“爷,没事儿吧?”
“三哥!”
我笑笑,口里道:“可见着父皇?”挥剑斩杀一人。
镗儿于马上砍倒一人,方笑答:“见着了,父皇无恙,你放心吧。只是张将军受了点儿皮外伤,没甚麽大碍。”
子敬跃下马来,与我背心相抵:“蒋含引皇上出城了,尹赜护驾,爷且宽心。”
我挥剑刺死一贼,方道:“贼首可擒获?”
“乱贼见大军破城,一哄而散,头目想来已潜逃。”
我微颔首,杀敌不提。
贼人见城已破,我方援军不绝,心灰意懒,或逃或降。
待收回久明县时,不过午时刚过。
05 波澜不惊
问父王讨旨,令子敬暂领久明县职,又留了蒋含镗儿带兵护卫父王一行。我轻骑单身,先回东也不提。
入城足不点地,直入宫中。刚转入御书房耳房,南宫眼尖,见我来了,一叠声儿唤道:“啊呀呀,可回来了——”
我只笑笑,颇有疲色。
连之忙的迎过来,接了宝剑铠甲,递杯茶来,又回身吩咐道:“快准备热水沐浴,再叫御厨把煮着的银耳莲子羹端上来。”
我忙笑笑摆手:“哪儿这般麻烦?取热水来擦脸就是了。口渴得紧,茶水就好,那莲子羹甜腻腻的,喝不下。”
连之替我再满上一杯,见我一口饮尽,不由掩口笑道:“若你还要第三杯,就真是饮驴了。”
我喘口气方道:“你且笑去,横竖现下累得紧,由你糟践。”
南宫耸耸肩膀,退出门去,口里笑道:“你们俩儿就亲热去吧,我可受不了,先回避了。”又神头进来,“桌上的折子记得看看,别忙着谈情说爱的就忘了正事儿。”
连之忍不住笑骂道:“还不快滚?”
远远听着南宫大笑而去,我一皱眉:“这是演的哪一出?”
连之笑道:“这个南宫闵…其实他早晓得这事儿了,不过你别担心,他也有小辫子给我抓着,不敢放肆的。”
我颇觉有趣:“怎麽说?”
“还不是老蔡的事儿?”连之抿唇一笑,见我一脸愕然,竟笑得开心之极,“你就晓得朝政啊打仗的,哪儿会留心这些个。”
我想着庭继一脸正经,不由摇头叹息:“这还真是,真是叫人难以置信。”
连之笑盈盈的:“你又不是神仙,想不到的多了。不过这个与你也没太大干系,装着不晓得也就是了。”
“不装着不晓得,难道还要我给他两人证婚不成?胡闹。不过两人的酒,可逃不了要请一回子了。”自个儿说的也笑了。
连之笑罢了方道:“皇上没事儿吧?”
“无妨,一行平安。”我靠着椅背闭目,“死了的几个大内侍卫,从优抚恤吧。”
“谁动的手?”
“要看父皇的意思了,唉。”叹口气,睁开眼,捡本折子看着,口里道:“这两天儿没事儿吧?”
“亓相匿了这事儿,也就我们几个晓得你出城。朝臣那头儿不见动静,想是瞒过去了。”连之替我拿了玉玺过来,捡着用印,口里道,“康宁公主也快到了,你去不去迎?”
我看着折子,口里回了:“泱儿麽?怕是脱不开身,镗儿也要跟我随侍…就叫铭儿去接吧。”
连之合上一本折子道:“大王爷…和六王子似是也快到了。”
我哼了一声:“这时候还不回来,只怕就回不来了。”
连之叹口气,也不言语。
我忙着看折子,不过是报喜不报忧的话儿,也就扔下了。突地想到一事,遂问:“连之,有个叫尹赜的,你可认得?”
连之想了一阵:“今科的二榜状元,似是放了县令,怎地?”
“可记得放哪儿了?”
连之再一想,瞪眼道:“我竟忘了,正是久明邻县…”
“嗯。”我点头应了,“他祖籍久明,真是巧了,当日选派守地,可是你分的?”
“那倒不是,选派守地,是由吏部侍郎来作,我不过审看,莫要与籍贯之地相重也就是了。”连之略一思付,又道,“当日新科进士颇多,也就没多留心,怎麽,他有不妥之处?”
我一点头,并不提这茬儿:“久明之事他说有所觉察,还上了折子,我却没见过,这是何道理?”
连之面色一变:“不可能,朝臣的折子是直呈的,先到吏部誊隽备案,再送到御书房,其间,其间…”
“其间可动手脚的就是吏部、御书房,以及传送途中。”我颔首道,“连之,你我皆大意了。”
连之身子一晃:“我这就回吏部查阅案卷。”
我拉住他笑道:“若是尹赜没有说谎,那必是有人盯着咱们,你冒冒失失的,岂不正中下怀?”
“那该如何?”
“现下不清楚尹赜是何居心,先看看再说。”我一皱眉,“你暗地里察着吏部,我会看着御书房,横竖至迟初五父王就回来了,太平了月余,可不能功亏一篑。”
连之叹口气:“总是不能叫人消停片刻。”
我拉他手一笑:“要消停?那也行,等你我百年之后吧,呵呵。”
连之瞪我一眼,好气又好笑:“就晓得瞎说。”
我点点头:“人生极苦,若不苦中作乐,能如何?”
连之一愣:“这话真不像你说的。”
“是麽?看来真是变了,变了…”我叹口气,接着看折子,又道:“现下不渴了,那莲子羹可好了,记得加点儿雪糖再送上来。”
连之连连摇头:“真是说不得,哪儿变了,还不是一般嗜甜?”
我只笑笑,见他出门去了,也就一叹,接着用印。
父皇回东也,正是初五万寿节。
虽说父皇早已下旨叫一切从简,可谁敢在这事儿上头省银子?古华想了快两个月,和南宫吵了几回,我左拉右劝,总算是同心协力把这差事办了。
自宫门向东,祭天地;折南拜庙堂,告慰先祖;再沿官道往太庙去,一路百姓膜拜,三呼万岁,口称天降圣君,黎民之福。父皇自是兴致高,竟下了龙撵,扶个老者起身,嘘寒问暖。我却得提起十二分的小心,和张广都捏了一把冷汗,就怕埋伏着不轨之徒。
好容易平安巡完了,父皇回宫听戏,百官赐陪。我才舒口气,正想去看看铭儿回来没有。高公公却小跑过来,喘个不停,只管拉了我就往泰宁阁赶,好容易能言语了,直道:“皇上,皇上发脾气了,还不快来。”
我一皱眉,顾不得旁的,直往泰宁阁跑。
赶到泰宁阁,门外奴才侍卫的跪了一片,里头儿朝臣们皆垂首颤颤,大气儿也不敢出。台上几个戏子倒不曾跪,却抖得如秋风过叶,若非面上厚厚的油彩遮着,只怕是面无人色。
我躬身溜至亓过身旁,轻道“怎麽突地发了脾气?”
亓过皱眉耳语道:“圣心难测啊。”
再往前看,见着沁儿,好好的明黄缎子裙摆,给她揉得快皱了,也就猫腰过去,轻道:“别捏了,小心一回子父皇又要笑话你。”
沁儿一惊,回头见是我,猛地扑到怀里,带着哭腔儿:“三哥可来了,父皇,父皇好怕人!”
我拍拍她后背,小声儿道:“好好跟三哥说说,父皇怎地不高兴了?”
沁儿皱皱鼻子:“谁晓得?方才还好好儿的,又是听戏,又是打趣儿的,笑个不停,突地翻脸骂人,还踢了蔡大人一脚。”
这一说,我才看清跪在父皇身边的竟是蔡庭继。
“蔡尚书和父皇说甚麽了,叫父皇动气?”
“隔得远,戏台子又吵,听不真切,只记得父皇踢了他一脚,口里说甚麽‘朕的家事,要你多口’之类的。”
不由皱眉,老蔡啊老蔡,有天大的事儿怎麽捡着今儿来说,可不是触霉头麽?
扭头见着郭采,正要过去,却听父皇咳嗽一声:“老三,来了也不见礼,学的好规矩啊!”
我忙堆上笑来,起身往前一躬:“儿子刚进来,不晓得父皇这是新演的哪一出,又怕不合规矩扰了父皇兴致,这才悄悄问问。谁晓得父皇耳聪目明,把儿子抓个准儿,父皇真是不留情面,叫儿子出个大丑,连规矩都忘了。”
“唱得哪一出?朕怎麽晓得,问那台上的去啊!”父皇扫了一眼戏台子,扑通跪倒一片。
郭采忙的陪笑道:“大公主一片孝心,巴巴儿的叫了京里最好的戏班子,皇上还请听戏吧。”
父皇鼻中一哼:“朕作甚麽,要尔等指手画脚?当朕是汗哀帝不成?”
郭采吓得跪下叩首,口里直呼不敢。
我亦不由一抖,这可是杀头的话儿,忙的也跪下:“今儿是父皇的好日子,怎麽和自个儿过不去,父皇消消气儿如何?”
武圣面上一缓:“老三又有甚麽鬼主意?朕可不好糊弄。”
“儿子不敢。”我忙扣个头。
武圣摆摆手:“有你说情,这事儿先罢了。”一甩袖子,坐回龙椅上,举起白瓷杯子又不饮,只管拿眼冷冷望着那一班臣子。
我想了片刻,方道:“民间有个颠倒诗,不如念与父皇。”
武圣道:“念来听听。”
我笑曰:“东西街南北走,出门看见人咬狗,拿起狗来打砖头,又怕砖头咬了手。”
大臣里有暗笑的,却不敢大声儿,武圣一展眉头:“民间小调,倒也有趣。老三,还是你知我,去点戏吧。”
我笑笑道:“这头一出,自该父皇来点,儿子怎能僭越了。”
武圣挑挑眉毛:“叫你点就去点,罗嗦甚麽。”
我只得招手唤了戏班主来:“方才唱得甚麽?”
“金玉满堂。”
“很喜庆嘛。”我笑笑,“本也可接着唱,只是父皇恼了,自然不能这麽马虎。这麽着,《玉堂春》吧,再来个文戏,《五女拜寿》末一出。”又回身道,“父皇可想听武戏?”
武圣面上一缓:“会唱甚麽?”
我拍拍戏班主肩膀:“有甚麽拿手的,只管献出来,这可不是藏着的时候儿。”
戏班主这才躬身应了,匆匆去了。
不时台上板起,武圣一摆手,赐我坐了。
我含笑点头,却瞅了一眼还跪着的大臣们。武圣一皱眉,挥挥手,再不看他们。我叹口气,拉了亓过郭采起身,又背身摆摆手,其余大臣才颤颤巍巍起身坐下,也都只敢斜斜虚坐着,眼瞅着父皇神色稍有不妥,又得立即跪下。
我溜了台下一眼,总觉着少些甚麽,一时又记不起。再看父皇身侧。立着的好生眼熟,还不来及细想,郭俊已瞅空过来,低声儿道:“累着三王爷了。”
“姐夫说的外道话儿,自家姊弟,哪儿这麽多虚礼的。”我摇摇头,叹口气,“父皇还夸过这家小生脸子俊,嗓子好,怎的发这麽大脾气?想来不是大姐的事儿吧。”
郭俊小声道:“我坐得远,也没听清。只模模糊糊听见蔡大人说甚麽‘不合规矩,礼数不妥’,又是甚麽‘滑天下之大稽’之类,皇上就恼了,发作起来,踢了蔡大人一脚,摔了杯子,砸了戏牌子。”
我摇头正要言语,却见子敬溜了回来,冲我一点头,又连连指着台上,也就凝神往台上看。
06 走投无路
台上正罢了《玉堂春》,正演着拜寿一节,五女欢天喜地,和乐满堂。我瞅眼父皇,面色和朗,也就放下心来。父皇却见我望他,招手唤我过去。
也就硬着头皮去了,父皇悄声道:“就知道你会逗朕高兴,可这一出,自家人关起门来弄弄,也没甚麽打紧,叫大臣们见了,可有些不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