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赫京问,“你那边的君王……”
“他接受了建议,把它当成国策……然後他的子孙统一了四方。”(那智者就是商鞅,统一中国的则是秦始皇赢政。)连芳站起,身边的赫京又沈默了──心里不由得一紧,他刚才是不是说了些……多余的话?
“连芳……”赫京一本正经唤他的名,第一次的。
“嗯?”
“你是亚述的珍宝,”和那男人相似的脸微笑著,“提格拉特帕拉沙尔……果然是个幸运的家夥呢。”
这算不算一种调侃?脸红了,真想挖个地洞钻下去──
“不过越是这样……”话锋一转,赫京又道:“他越是会对你迷恋──希望没到不能自拔的地步。”
什麽……他在说──什麽?
“你能够预言未来……拥有不可思议的智慧,这些都能助他成就霸业──但……”
“你不是女人。”
赫京拦住连芳欲逃的身体,猛地抓著他的肩膀──
“现在怎麽样都好……但他毕竟是王,将来终会需要子嗣……所以……”
“我明白。”沈重的话压著心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总有一天──我会消失的。”
反正在这个时代……人人都把我当成可以利用的……还有……“玩物”!
连芳惨淡地笑,笑得比哭的难看──
就是不知……他是否也这般想……
日头西沈,战袍沾染著血液和尘土──男人凯旋而归。
小亚诸国的同盟有如一盘散沙,人数虽占了上风,但是士气却不高──几方人马各怀心事,一攻即破,不消半日便被亚述人打得节节败退!
待男人回城之际,他们又向後退了二百里。
尼尼微的落日很美。
连芳站在神殿的平台看夕阳西下,余晖映照金黄的沙漠──空旷的感觉,有点凄凉呢……
也不知站了多久,原本陪著自己的赫京悄无声息地走了……然後就这样一个人,宛如看不够似的,心无旁骛……等待著。
“一个人……看什麽呢。”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温度……男人自他身後揽住连芳的腰身,轻柔的低喃──铠甲还未卸下,连芳马上便闻到了血腥的气味。
这个男人,刚刚浴血而归呢──心中一凛,但是却没有抵抗,纹丝未动地任他拥著。
“他们退到扎布河的上游去了。”男人心情很好地指给连芳看,远方缓缓蠕动著的黑色,便是小亚盟军了……人数很多。
只是轻轻抬动眼皮,却觉得十分困倦──连芳缓缓地转头看身边的男人……和上次见面果然又有些不同了……王者之风,显露无遗──盈满笑意的俊美侧脸……第一次的怦然心动,这样的感情让他困惑……
发现异样的眼神,沙尔不以为意地轻哼,低下把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
“又在胡思乱想。”宠溺的口吻,让连芳心跳加速,“不用管其他的,留在我身边……就好……”
探进口里的舌头……和自己纠缠著,连芳还在咀嚼他的话,一时忘了闭上眼──
什麽……好像自己快成为他的附庸了──
“你不是女人。”──赫京的话在耳畔再次响起……手指触到男人的袍子,湿湿粘粘的──居然是未干的血迹!
天啊……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如此驯服──甘心做他的……“玩物”了啊!
“呜嗯!放──开……”挣扎地格开男人,结束了亲吻──沙尔疑惑地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不知所谓。
摇著头,眩晕,一步步地往後退──想要逃离!
突然脚下一个趔趄──
“小心──”男人一个箭步,上来紧箍住连芳的腰──
被惊得浑身一震,瞪向沙尔,却见他著急的模样……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脚跟已抵到平台的边缘,再一步便要摔下楼去了──而下面有个极深的蓄水通道,掉下去摔不死也要淹死的!
“胡闹什麽!”头顶上的男音明显变得不悦了,“又要忤逆我吗──”
还是高高在上的呢──苦笑,连芳心里一颤,开始仔细打量眼前的亚述王──
轻轻覆上……将他搭在腰际的手掌牵扯下来……
“提格拉特帕拉沙尔。”退离他的怀抱,连芳固执地後退一步,直呼男人的名讳──看到他如自己所料皱了一下眉头,连芳笑了。
倚上背後的石墩,任风吹散自己的黑头发──
眼神移开,继续看他的夕阳。
“叙利亚皇子说……他会攻下尼尼微,把它送给我。”
没有看男人的表情,也知道他动容了──连芳不再作声。
如果是你……你又能给我什麽?
这句话连芳断然不会说出口──因为他既不想要尼尼微,更不想要其他什麽……但他害怕听到……
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
“什麽意思。”上前扳过他的脸,动作粗鲁──男人的脸变得阴沈,“你是在威胁──还是在暗示……”
垂首不语……因此,又挨了一巴掌,打在脸颊──
“在阿舒尔我说过……不许你再出言不逊!”冷然地说,男人看著那偏过的脸,怒火就止不住地越烧越旺!
果然呢……什麽都不是──在他眼里,我就是这样的吧……
“陛下──巴比伦的传令官!”修提司突然喊道,扫了一眼狼狈的连芳──男人忿忿然把披风一甩,丢下他疾步走向内殿──
尼尼微的落日还是很美呢。
叹了一口气,连芳抚著被煽的半边脸。
他真是……自作自受呢!
如诸将所料,巴比伦这趟是来者不善──那传令官转弯抹角地道出巴比伦王的野望:底格里斯河西面包括北叙利亚的大片土地……男人没有发作,只是安静地看游说者唾沫飞扬。
现在正处战事中,事事难料──若是强邻再犯,恐怕就……所以众人也是忍气吞声。
“亚述王啊……我王一直对贵国那位声名显赫的‘先知’仰慕已久──所以,能否让他出使我国……”
众人一听,纷纷变了脸色──任谁都知道连芳的身份特殊……王又对他十分宠爱,当日在阿尔比勒,他就断拒了芙瑞达王妃的游说……
“好啊。”男人轻闲地笑,不以为意的样子──
“我想他也很乐意去巴比伦看看……”
此话一出,底下一片唏嘘,近旁侍立的修提司惊讶地看他的王──那般从容的神色,到底是……
“才不会把连芳送走呢。”赫京喃喃道,“又不是傻瓜……搞什麽花样?”
“那……”传令官大概也未曾想到男人会答应,但他反应也很快,想趁亚述王没有改变心意前尽快接走“先知”──
“不过……”男人打断了来人的话,“现在不行。”
从王座上站起来,环顾了一下众人讶然的表情,男人继续道:“‘先知’讨厌血光……若是要接他去巴比伦的话,就请巴比伦王将从尼尼微到阿舒尔的战士尸身全部埋葬,再用底格里斯河的水清洗战场三次──我便会将他送走。”
用底格里斯河的河水清洗三次战场?那岂不是要等它泛滥三次?!谁都知道这需要三年之久──不!他根本就是在戏弄自己!
哄堂大笑,惹得传令官愈加羞愤难当!
狂妄的亚述王!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信使在心底暗骂,在嘲弄中告退──
“没关系吗?居然对巴比伦的使者那麽不客气──”稍後,赫京这般问男人。
男人长吁了一口气,却没有吭声。
在尼尼微的日子里,时间也被拉长了。
因为亚述的新王震慑住了各方的将帅,多日不敢来犯──於是呆在宫室中的连芳,非常无聊。
男人不曾来过,所以他就一个人住在这空荡的行宫中……
闲暇的时间他开始学习看泥板上的锲型文字,怎样读写它们──很自由,至少在宫殿里是这样,也没有人来管他。有时连芳还会去观看工匠们怎样凿刻浮雕──浮雕的内容往往和战争有关,有猎狮还有格斗……触摸著千年之後将被揽进博物馆的瑰宝,感叹连连。
如果我还有摄影机的话……
陡然生出可笑的念头,自己也觉得荒唐──
回去吗……二十世纪……还回得去吗?
“连芳大人……”
“嗯?”突然有人在叫自己……原来是库兰,好像已经站在自己身边很久了,却没有发觉──
“什麽事?”
“没……”女子温婉地笑,让人如沐春风,“刚才看到,您好像快哭出来了……”
什麽?听她这样讲,才觉得眼睛酸涩……有点湿润。
难堪地调转过头,突然又有个小小的身影一下子蹿进自己怀中。
“呜呜……连芳,爸爸……爸爸……拉姆听说爸爸又被大坏蛋抓起来了啊!”
嗯……这个连芳也知道,但没有告诉小女孩,只是怕她担心。
“而且──他们还要杀掉爸爸啊!”女孩大声哭叫道,“救救爸爸!连芳救救他啊──”
不顾库兰和侍从们的阻拦,径直奔向那记忆中的炼狱──初次来尼尼微时,连芳就到过那……处决犯人,关押俘虏和奴隶的黑色禁地!
拉姆还在不住地喘息,哽咽……因为害怕,所以缩在连芳的身後──
果然──还是一样的令人窒息,呻吟与咒骂,难闻的味道──处处透露著死亡的气息!
这些……都是战俘吗?
一张张骇人的扭曲面孔,褴褛衣衫……困在石室中的有几十人──垂死的模样──
他……不是说过要善待战俘的吗?
“全部活埋!”有人大声命令。
“住手──”连芳终於忍不住叫道,引起了狱卒的注意,他们都是些裹著大围巾衣,带著厚实的面巾的壮汉。
“你是……‘先知’大人?!”显然其中有人认出了他,“您不该来这种地方──”
“等一下──先告诉我,为什麽要坑杀俘虏!”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暗壁,没有……这些人当中没有柯伽希尔……
“大人……这是修提司将军的命令──这些俘虏得了热病,必须被活埋,不然的话会传染给其他人。”
热病──不就是瘟疫吗?
“怎麽可以……他们也是人啊!”听到狱卒的解释,连芳反而更加激动!
几个狱卒面面相觑,觉得他不可理喻──
“!啷啷──”镣铐在地上拖动的声音自身後传来……
咦……正要转身去看,就听到小拉姆“咿呀”一声──
“爸爸!”
“别动!”冰凉的触感抵上了喉间,连芳倒吸一口气──
“放我出城──不然杀了他!”柯伽希尔的声音沙哑而低沈,他正捏著一把磨利的石片贴著连芳的脖子,健壮的臂膀紧箍著他的肩胛!
居然,变成了人质?!
“爸爸,你干吗……”小女孩受了惊吓,声音抖嗦个不停。
柯伽希尔没有理睬她,捏著石片的手向里一收──连芳白皙的颈子上立马显出一道血痕!
“快啊──”柯伽希尔要挟道。
“呜……”连芳小小的呻吟,让狱卒们纷纷变色……
领头的狱卒朝边上的使了个眼色,那人便跑出去报信。
“为什麽……”艰难地从齿间迸出几个字,连芳感受到柯伽希尔身上的危险气息。
“住口!”利刃抵得更紧了,“还不是拜你所赐──骗子!”
愤愤然的话,发自心里的怨恨──连芳觉得心好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是啊……自己确实是说了谎……而且什麽也无法改变──一切还在继续……战争,杀戮──还有伴随著这些的瘟疫!
他……不是救世主啊……
“陛下……叙利亚派了援军──向这边……”
修提司在念公文的时候,男人有点心不在焉,所以他念到一半突然打住了。
其实现在不光是小亚诸盟国,巴比伦也在蠢蠢欲动了,眼看他们日行两百里,正朝尼尼微突进……来势汹汹的气势,怕是比诸国更难对付!
“说吧,我在听……”
男人起身走向露台,修提司应声,目光追随著他的背影。
王在看……他每次出神都喜欢走到露台观看……对面的行宫──
原本那里有个蓄水的大池塘,与河道相连,里面种植著白色的莲……每到夏季便会盛开,巴掌大的朵朵白莲,模样喜人。
但如今生逢战时,池塘亦无人打理……昔日的景致也……
当然,修提司知道,他的王不是在看景色,而是在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