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侍从所言使连芳的心立马揪紧──亚述少年是萨尔贡吧……如果被抓到的话──他就会有危险!
“是吗……派人去追,我马上就到。”
阿尔帕德意识到这关系重大,捞起散落地面上的衣物正想胡乱套上,突然感到手上一沈──
连芳扯著他的袍子,神情戚戚──
“请不要去追……放过他吧。”
这般恳切的请求──和面对自己时那些勉强的神情完全不同呢。
忿忿不平──但……眉头微蹙,湿润眼瞳,怎奈这样的表情──自己几乎招架不住的迷人呢……
沈默了一会儿,原以为他会对这无理要求不屑一顾,可是──
“好啊,不追。”
男人单手捉过他尖削的下巴──
“但,你拿什麽来换呢……”
“哇──你居然流血了呢!啧啧……真稀奇啊!”
赫京刚进入营帐,就看到修提司在帮男人包扎,於是便大声聒噪起来。
“赫京殿下,您可以安静点吗!”修提司不耐地低吼,他随王子刚刚浴血而归,却是吃了败仗──王子的臂膀还被利器划伤,幸好伤口不深。
到目前为止,数次小规模战役──败多胜少……不过好在战士们仍斗志昂扬。
亚述人之所以能成为出色的战斗民族,其中的一个原因是因为他们的统帅往往自己身先士卒──就算葬身沙场也和普通士兵一样马革裹尸,这大大激励著军队的斗志!
何况,亚述人坚信提格拉特帕拉沙尔王子就是他们的马度克呢!
面无表情的男人抬起自己没受伤的胳膊,让修提司住嘴,然後冷冽的目光扫过赫京,以及赫京边上的一人。
“军队里不能带女人进来。”他微微皱眉。
“好嘛,我知道……不过她很能干呢。”嘻笑著牵过身边的女子的皓腕,刚想和她十指交握却被无情甩开──
“别随便碰我!”库兰往边上移了一点,貌似厌恶地低吼,但是脸却不听话地红了。
男人把视线移开,他没有兴趣看这对男女打情骂俏。
“哟──不开心啊,难怪呢……心爱的人不在,是眼红我们吗──”
修提司听赫京这般说,两眼瞪得浑圆,真想把这火上浇油的家夥嘴巴撕开!
这话到底还是触动了男人的神经,他推开修提司,自己把袖袍拉上──
“他……现在怎麽样……”喃喃出口,毫无遮盖的情感附著在唇齿间,这般真情流露让看到的人大感意外,面面相觑起来。
怎麽──亚述的神祗难不成也是性情中人?
看到一向冷漠的侄子居然有这种表情,赫京有点愣神。
自己也觉得失态了,於是站起身作势要出帐篷──
忽闻外面马蹄甚急,一阵唏嘘,跑动声传来,是冲主帅帐篷而来。
萨尔贡满面土灰地钻进来,尚在剧烈喘息中──帐中众人的目光霎时全聚焦到他身上来。
少年的胸膛上下起伏,“全面包抄了……小亚同盟──”
诸人听到这话,脸都阴沈下来。
“不过……我从阿尔比勒──带来了锦囊妙计──”
萨尔贡把连芳所绘的图纸拿给诸人看,还转达了他的想法,连修提司也点头称道,赫京则绕有兴味地看男人的表情,专注的神情,果然很在意呢……
“那连芳大人现在没事吧,叙利亚人没对他──”库兰也看到了当日狮笼之困──那个叙利亚王族对连芳的青睐……於是此刻便多嘴地问,这倒免去了男人欲言又止的尴尬。
萨尔贡一言不发,解下腰间的口袋,摸出里面的一件小玩意──
滚印!
天青石的亚述王象征──临行之间连芳交与他转递的信物……
告诉他……我已经死了……
如此决然的话,带著一缕就连萨尔贡也能感知到的情谊……无可名状的淡淡感伤──
不知道他为何那样讲,但……如此聪明的一个人──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吧。
所以萨尔贡尊重他的请求──撒了谎。
“他已经死了,是瘟疫……”少年缓缓说,“滚印被侍卫丢进池塘,我就把它拣了回来。”
无比震惊!
库兰双手捂住了嘴,泪珠滚落──赫京则眯上眼睛,莫不吭声。修提司心脏漏跳一拍,急急望向他的主人──
他──提格拉特帕拉沙尔──被称为马度克化身的男人,只是很安静地站立,攥著掌中的天青石,许久,才缓缓地将它送到唇边,印上一吻……
款款深情,从容不迫。
“他不会那麽容易死掉,”招牌似的轻闲笑容再次浮上男人俊美的脸孔,“你骗不了我。”
自信满满的笑……
包括萨尔贡,看到他此番表情的人,无不心中一撼──
如此气度不凡……那个外国人说的没错,这男人的确有资格成为未来的亚述王,铸就显赫功业……
“好吧,他的确一时还死不了呢,”少年叹了口气,“这些全都是他让我讲的……”萨尔贡终於还是把所经历的全盘托出,除了那个预言……因为连芳在他临走前再三叮嘱,不可泄漏天机。
“嘿,就说嘛──他可是了不起的先知呢!”赫京也轻吁了一口气,揽过身边女子的肩膀,库兰正忙著用手背抹眼泪,无暇顾及他的轻薄,“更何况有人舍不得他死……他又怎麽能独自走了呢!”
男人没有理会赫京的调侃,而是立刻命令修提司去布置制作那铜锤,自己拭净身上的血迹,又将黑色的战甲披挂上──
看他一副备战的架势,赫京挑了挑眉。
“你想干什麽?”
沙尔似乎是心情大好,手臂圈到了他叔叔的脖子上,靠近的鼻尖几乎要和赫京相碰──
“皇叔不是一直想回尼尼微吗,”嘴角微弯,甚至带著一丝邪佞,“所以我决定──今晚就夜袭尼尼微城!”
八月的两河平原白天酷热难当,夜晚阴寒袭人。
阿尔比勒与尼尼微相隔百十里路,同处戈壁,一样风光。
连芳躺在寝宫的软塌上,双目瞪著彩绘的穹顶,一整夜都未合上。
虽是无心睡眠,但也不得碾转──他枕著一条健臂,偎在一个男子的怀中,被他紧箍著腰……无法动弹。
明早,阿尔帕德就要动身去尼尼微,和盟军的先头部队汇合……虽然还不知巴比伦会如何动作,但直取尼尼微在叙利亚人眼中似乎志在必得!
怎麽办……不知道历史上是不是也这样,数国混战,然後胜者获得桂冠……其中诸多的错综复杂恐怕连历史学家都不能一一道明吧……
唉……明明就不想管的──可是却被无端牵连进这历史事件中来,呵──果然是个天大的玩笑呢──自坠入自流井的那刻,便开始的玩笑……
“嗯……”枕边人突然作声,吓了连芳一跳,侧眼却发现阿尔帕德只是不舒服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睡姿。
他没有强迫自己,而且为了助那个绿眼少年顺利抵达男人身边,连芳用上自己仅剩的筹码──性命。
当时这般讲的时候,叙利亚皇子一脸的震惊……然後又是作罢──
现在,仍心虚著……
突然腰被紧束了一记,心惊──阿尔帕德醒了,懒洋洋支棱起单肘,自上方半眯著眼看他……
还是害怕啊……这样的眼神很危险──连芳绷紧了身体。
“不用担心,我现在没有心情……不想……”
虽然这麽说,连芳还是神经敏感地推开阿尔帕德,他可不想这男人突然再凶性大发──
“哼。”
苦笑,阿尔帕德撩过一缕连芳的头发,这比初次见他时长长不少,放在鼻下嗅闻──渗著一抹独特的淡淡熏香。
可是头发的主人却无闲情雅致──在瞪他呢……防备的眼神,阿尔帕德无奈。
“下个月就可以回国了,”他指的是叙利亚,“还是不愿意吗?”
阿尔帕德很执著呢……但连芳却不明白,他有什麽值得男人这样执著。
“皇子殿下……我说过我不能──请你不要再勉强……”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惊奇──这些话居然出自阿尔帕德口中──
看到连芳的疑惑,他浅笑一记,“是柯伽希尔告诉我的……你救过他一命,所以他劝我放了你。”
顿了一下,“你到底是谁,又从何而来──连芳……”
“为什麽……我觉得你那麽不可思议──”
阿尔帕德……说这样的话……是──
忽觉心脏加快了跳动,连芳隐约觉得不祥。
就在这时,有人扣门,一下接著一下,很用力──
“殿下,不好了!”是柯伽希尔的声音,“探子来报,提格拉特夜袭尼尼微!”
什麽?!
“该死──”阿尔帕德从榻上迅速爬起,“我们马上出发!”
“别──”从後面猛地抓住他结实的臂膀,连芳高呼──
阿尔帕德惊愕地回头看他,连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这样做……但像是本能的,他就是想要阻止一切的发生──
“不要再打仗了,皇子殿下……”连芳摇著头,黑瞳望进男人的眼睛──“请退兵吧……停止这一切,回叙利亚吧……”
“你在说什麽──”男人瞪著那一对晶亮的黑曜石,难以置信它们的主人居然说出这样荒唐的话。
“不可能!”阿尔帕德甩开连芳的手,“你是想庇护亚述人吗──”
“不,不是……”
男人眯著眼,“不是?还是说你是真正想庇护的……是提格拉特?!”
被他吼得居然懵掉了──连芳在一念之间,脑中的确闪过那个天之骄子的身影,所以一时没有反驳,这让阿尔帕德更为恼火!
“他有什麽好……”扳著连芳的头靠近自己,“值得你为他死心塌地?”
“你误会了──我是说真的……”被扳动的後颈很痛,但他还是挣扎地开口:
“叙利亚这次注定不会成功的,所以……请你退兵吧……现在还来得及……”
“我凭什麽信你……”男人突然松开钳制的手,用力将他搡倒在软塌上,“……还是说,这又是你的预言?!”
一点都不相信呢……看到男人阴沈的脸,就知道。
“这不是预言──”连芳的肩头又在隐隐作痛了,攀著床沿再次站起,这趟──笔直的视线不带丝毫犹豫直射男人的眼──
“我不会预言什麽,也不是什麽先知──我来自两千多年後的二十世纪,是一个普通人──只不过是看过一点这个时代的历史,知道‘以後’会发生什麽……我不想介入,但是现在──”
“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你一定会输……而且还输的很惨!”
阿尔帕德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眼前这个一直温驯的纤瘦男子神情严肃,凛然地大声讲话──虽然听不懂他前半句在说什麽,不过後面的……
“你说我会输?”
“是!”倔强地瞪视──言真义切……
阿尔帕德甚至觉得自己都无法不相信如此认真的一张脸──
但是……
“就算这是场必输的战争──我还会要继续下去……”
阿尔帕德笑得惨淡,“就算你没有骗我,我也不会停止──”
连芳震惊地看著那抹惨淡的微笑──眼前的男人到底在想什麽?!
“你事事洞明,但不会明白……”
喃喃一句低语,撇下呆立当场的连芳,阿尔帕德把披风一甩,大步离去──
不明白……不明白什麽?
连芳盯著阿尔帕德的背影,久久,久久……直至他消失在宫室尽头……
尼尼微在跳舞,舞在火焰中。
刺眼的光华仿佛能将黑夜都照亮了──可是这曼妙的火之舞蹈才刚刚开始……
提格拉特帕拉沙尔让士兵将点燃的油桶装上投石机,拉动活动的绞绳──火焰炮弹便直射进高高的城墙内……几十部投石机齐发齐止,不久便看到吞噬的烈焰蔓延,照亮半边天──
但顽固的亚述王仍紧闭城门,让残部在垒堡上放箭──可效果全无──勇猛的黑狮军团一边用铜皮包裹的横桩撞击业已烧烫的城门,一边架起云梯,攀爬入高墙!
势不可挡──
萨尔贡王和卡尔克胡叛军头目在早先已经起了内讧,想招回王弟沙尔的军队,许诺与他平分国土……当然这种程度的诡计不足以使沙尔就范,更何况来势凶猛的黑狮军,所使用的先进武器让这个有勇无谋的篡位者没法招架。
不过,萨尔贡王并未因此缴械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