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瑟了一下,连芳惊觉自己原来破烂的外套和牛仔裤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件做工粗糙的亚麻袍子,贴在肌肤上很磨人。
我的枪!
“该死……”连芳骂了一句,他原先绑在小腿内侧、领队给的那把手枪也失踪了,想必也是被换掉他衣服的人搜去了。
侧卧在大理石地表上极端不舒服的连芳挣扎著想换个姿势,却感受到地面上不易察觉的振动……像是有人将铁器摩擦地表发出的。
连芳的肌肉再次绷紧──虽然不知是不是冲他来的,可是出於人类畏惧未知事物的本能,他还是存有畏惧之意的,心脏剧烈地鼓动起来──
接著木质的门被捱开,发出刺耳的尖锐声音──而後一缕光线透进几乎密闭的空间。
“……” 蜷缩著的连芳屏气凝息,却望见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女孩──
蜷曲的短头发,栗色的大眼睛,鼻子很挺,脸颊的轮廓很深……像是欧洲人。
小鹿般修长的四肢只裹著单薄的亚麻衣服,两只赤裸的脚踝上系著镣铐,她的脸上还被烙上了黑色的印记──俨然像个“奴隶”!
“ 嘘!”女孩靠近连芳,把食指放在嘴唇上──
“你也是被抓回来的奴隶,对吧?”女孩蹲下悄声问。
连芳摇头,“我不是奴隶!”
“众人皆平等,有谁生来便是奴隶的?”女孩误解了连芳的意思,她麻利地解开束缚连芳的绳索。
愣了一下,连芳还是摸不著头脑,问:“你是谁?”
“我是神的子民,也是自由人。”女孩把连芳拉起来,“逃吧,无论逃到什麽地方,耶和华都会保佑你……”
她是基督教徒?
连芳疑惑地看著女孩──
“蒙上这头巾,和妇女们一道离开,从院子那里──走出这里你就自由了!”女孩塞给连芳一块很大的织花亚麻制的布巾,把他拉到门口,指明逃跑的路线。连芳颔首,虽然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他还是向女孩道了谢。
“不一起离开吗?”
“我的脸上有印记,至死也不会消去,好心的人,你快走吧──”
“那你叫什麽名字?”
“依斯特丽。”女孩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好心的人,我要走了。” 依斯特丽居然又从松垮的衣袍里掏出了连芳的手枪!
“这是你的东西……”女孩把它递到了他手中。
不可思议地瞪著依斯特丽手中的武器──
“快走!” 不知所以的连芳就这样被女孩推出了门。
都不晓得自己是如何离开的,连芳只知道按依斯特丽所说,混进了蒙面的妇女行列中,逃了出来──异族的妇女们走到哪里,连芳就跟她们到哪里。
人山人海。
但却没有公共汽车,没有现代化的一点迹象……人人穿著的衣饰就像在壁画上看到的那样古老。
“这到底是什麽地方?”
连芳惊异地望著矗立在他眼前的类似宫殿的雄伟建筑物,不禁脱口发出疑问。
好眼熟啊──这个宫殿好像在书上看到过……
“这里是阿舒尔神宫啊,傻瓜!你难道是第一次来坐庙吗?”
一旁的妇女接口,连芳转过头去──
“你是……外国人?!”那女人看到了连芳露在面巾外的黑亮眸子与柔和的轮廓,突然惊呼!
连芳的心脏都差点被她吓得停止跳动,他赶紧趁那女人大呼小叫的时候,转身挤进了人潮。
阿舒尔?
连芳一边在人群中疾步穿梭,一边在脑中搜索这个词。
像是伊拉克的古城名……
“女人!回到你的位置上去──不要到处乱跑!”
肩上陡然一沈,一只巨掌按在了连芳的肩头──
心脏猛烈收缩,连芳低下了头,握紧了袖中揣著的枪。
“修提司……”突然耳畔传来一声好听的男音,“不要对女人那麽粗鲁。”
慵懒的声音,但让人感觉相当舒服。
刚要朝神殿方向退去的连芳,听到这话,像是著了魔一般,不由自主地把容易暴露身份的脸缓缓转了过去──
他是什麽人……让我看一眼就好……
连芳回过了头。
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面孔──很英俊的男人。刀削般深刻的轮廓,浅栗色眸子炯炯有神……性感的薄唇,男人有著黝黑健康的皮肤,他很年轻,没有留须……个子也相当高大,影子甚至盖过了连芳。
男人笑了,因为他发现连芳在打量自己──
四目相交……
那淡淡笑容渐渐收敛了──眼前的连芳……拥有一双清澈动人黑眼,它深邃到让人仿佛要被吸进去般的感觉──
该死!我在干什麽?!
愣神的连芳急急收回自己的目光──
被看到了……自己的长相!
可是男人好像没有要为难他的样子,没有出声喊人,也没有阻拦自己。
从他的身边擦过去,连芳径直奔向神殿时候,还疑惑地回头望了男人一眼──
遥遥地看,穿著紧身长衣和大围巾衣的英俊男人相当醒目。
感觉没有什麽异样,连芳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殊不知,那个与他擦肩的男人,目光始终追随在他的身後──久久没有离开……
“殿下……” 修提司轻唤他的主人。
男人笑了一下。
“很有趣,不是吗……修提司?”他轻声道。
双马拉的带围帘的马车驶向神殿,身著绚丽织花衣袍的妇女们下了马车,看上去地位高贵,她们身後还跟著一大群仆从。
大多数的妇女坐在神殿的域内,头上戴著纽帽;来来往往的也几乎都是女性,连芳躲在神殿的一根柱子後看著这奇妙的情境──
在妇女中间,四面八方都有用绳子拦出的通路,而男人们则在通路上行经,左右张望著,仿佛要做什麽选择。
女人们则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谁也没有擅自离开。
男人中有人把一枚银币丢在女人的膝头上,而後又说了些什麽,接著男人就把女人带走。
这叫做──“坐庙”?
连芳回想起方才那个女人所说过的话。
他把手搭在柱子上,不经意抠弄起上面的石刻的纹路,思索著──
突然连芳瞥了一眼掌下的纹路──那些是锲形的字符……
锲形文字?
……美索布达尼亚?!
连芳脑中立即迸出这几个字。
阿舒尔神宫……阿舒尔──
“连芳……我上次去谢尔卡特堡采访过……”
“我知道啊,那是古代亚述的都城,叫阿舒尔……对吧?”
记起到鲁威谢德的途中,和冰室的一段对话。
难道我是在古亚述?
一枚银币丢到了连芳的膝头。
还没从自己的惊人想法中反应过来的连芳愣愣地抬头──
刚才那个男人微笑著单手倚著连芳上方的柱子,低著头,整个身躯的阴影完全挡住了连芳──
浅栗色的眼眸凝在他蒙著的面上。
“我以米利塔女神的名字为你祝福。”
男人嘴角衔著笑意,缓缓地说。
他弯下腰,去执连芳的手。
连芳本能地将手缩回,男人却快速攥住,还与他一边交换著视线,一边强硬地拉过,在手背上面按上自己的唇──
他在干什麽?!
觉得这个动作诡异十分── 连芳羞恼地想抽回包在男人掌中的指头。
他的手温度好低,碰触间有种酥麻的感觉……
我一定是走火入魔了──惊觉之下,连芳狠命地抽走自己被勒得苍白的指节。
男人像是惊奇似的,扬了扬眉,随後眼里闪出一份戏谑──
他俯下身,勾起连芳还在隐隐作痛的下巴,说:“你有对漂亮的黑眼睛,外国人。”
声音是轻柔而又和缓的,可在连芳听来却被惊出一身冷汗──
这个男人──很危险!
理智告诉连芳要赶快逃离,可酸软无力的双腿却背叛了他──只是艰难地後退著爬行几步,他的身体就立刻悬空!
被男人整个地抱起──是那麽地轻而易举!连芳不算轻盈的男子,可与这个高大魁梧的异族男人相较,他的体形简直就像个少年!
“不!”连芳在男人的怀中挣扎起来。
男人收紧怀中方寸的空间,用宽大的衣袍遮住了连芳的面孔,同时也盖住了他的声音──
“你不能拒绝,这是规矩。”男人贴近连芳的耳畔呵著气叹息般地吐字。
他的气息盈满口鼻,连芳被他身上的奇特香味熏地晕晕然,差点就不知所以……
“规矩”?!
那两个字钻进耳朵,总算唤回他残存的一点现代意识──
难道说刚才所见──便是《希罗多德历史》中所描述的那个惊世骇俗的坐庙礼麽?!
美索的每一位女性,一生中必有一次到城中的神庙行坐庙礼。坐庙那天,全城男子,不论老少、美丑都会竞相乘坐马车来到庙里,目的便是为了与坐庙的女子寻欢作乐。他们选中某个女子时,便将一枚银币投到她的膝头,再说:“愿爱神祝福你。”被选中的女子和男子离开神庙,而後交欢。女子没有权利拒绝。因为她们的献身在两河地域,就是向神的献身。这是她们一生当中,必须经过的仪式。
另外就是……亚述人管爱神就叫做──米利塔!
难道说──我真的回到古亚述了吗?!
连芳惊呆了,他不敢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男人见连芳伏住不动,以为他顺从了,自上方朝他弯了下嘴角──那是个没有温度的占有式的微笑。
越放越大的英俊面庞,传来越来越浓重的男人气息……
连芳瞪大了眼睛──
他想要──做什麽?!
一个亲吻……落下了──隔著衣袍落在连芳的唇上……
“天……”
围观的妇女们在惊呼──在这个国度,她们尚未见过如此大胆的示爱举动!
连芳完全清醒了,他拼命挣动想推离男人,无奈了手脚被紧紧箍住──
他刚张口想要呼救,只听那男人一记轻哼:
“你以为谁会来救你?”
心立刻凉了半截──男人说得没错,自己不久被人误当作奴隶,还几乎丧命──顶著这麽一张与众不同的面孔──在这陌生的国度,根本就不会有什麽人来“拯救”他!
呼救的话──只会招惹更多的是非吧!
“殿下,”修提司挤进人群,挨到他主人的身边,“快上路吧,您的皇兄正在去尼尼微的路上。”
男人抬起头,面无表情,那莽汉一见主人不再和颜悦色,立刻垂下了脑袋。
“回去,”男人说,把怀中的连芳搂紧,“我们回尼尼微──”
马车上,连芳亚麻制的头巾被男人撩开。
这个东方男子露出了他藏著的面孔──轮廓并不明显的脸庞,略显尖削的下巴……那原是一种清俊甚至算是有点“秀气”的长相……可是连芳的唇角还残留著尚未干涸的血迹;左颊上还留著青紫,惨白著脸──狼狈的模样!
“你叫什麽,从什麽地方来?”
男人像是爱不释手似的抚弄连芳白皙修长但骨节清晰的手指,把他们拉到自己的唇边戏弄般亲吻著。
“抱歉,我是男人,请不要这样。”连芳一边努力地缩手,一边说出这显而易见的事实。他不想激怒这个地位尊贵的亚述男人,因为在史书中记载,亚述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残忍”──他们是比当时其他的游牧民族更崇尚武力,更穷兵黩武。对奴隶和战俘极其不人道 ,常断其手足,活剥人皮,并向国人展示受害者的残躯……
“我知道,”男人好像听到了什麽笑话,他往上勾了勾嘴角,“从一开始就知道……”
一边这麽说的时候,他还一边拉近连芳与自己的距离,对他上下其手──
完全不知该如何应付,连芳别扭地推拒,感觉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女人。
“呵。”男人很愉快看到连芳这样的反应,轻笑著低头含住了他受伤的嘴唇,挑逗般舔吻他。
“呜……”紧咬著牙关,连芳想拒绝男人的口舌。可男人却不依不饶地加深这个吻,一只手还悄悄地分开连芳的膝头,企图遣入中间的方寸之地。
“呜!”
只一声闷哼,口中立刻充满了血腥味……血液──自男人的唇角滴落……
看到这景象,连芳下一刻便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