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谁?”
男人突然停了下来,把手迅速抽离。
一惊之下,连芳蓦得清醒──羞耻地揪紧床上的软垫。
寂静一片,连芳并没有听到人声……但男人还是站起来,自地上拾起他撂下的剑,褪下剑鞘掼在一边。
“出来──”
他向著暗黑的角落喝道,上前两步,剑尖在大理石地面上拖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哇啊!”一个小人儿扑倒在地面上,低低呻吟道。
是拉姆。
沙尔面无表情地看著女孩儿艰难地自地面上爬起,纹丝未动。
拉姆一对眼睛睁著老大,直勾勾地蹲在地上盯著上方高大的男人──她的泪水正因为害怕而扑簌簌地一个劲儿往下掉……
好可怕──刚才一下就被推出来,根本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嘛!
低头看了一会,男人弯腰把女孩的後领一拎,朝床上扔过去──
惊呼──拉姆掉到了连芳的怀里。
“痛痛!”惊魂未定,吓得不轻的女孩拼命往连芳的怀中拱去,小手还不住地使劲拉扯著──
“还不出来?”
男人又走上前一步,继续说:“是见不得人吗?”
“哼。”
黑暗中居然真的有人回应他。
一个男人……不……准确的说一个少年自门柱後绕到前头来。
他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根根竖直的黑头发,一张俊秀的脸──最突出的莫过於他的眼睛──很绿──绿得盈盈发亮,就象燃烧著的狐火!
见了沙尔少年并不跪拜,也不行礼,只是高傲地昂著头,瞪视著他──
“什麽人。”
男人饶有兴趣地问,这个少年有点特别──
“萨尔贡。”
少年朗声报出自己的名字,声音也是未变声前的稚嫩。
挑了下眉──男人哼笑。
下一刻,剑就架上了少年的颈项──
萨尔贡?!
那可是亚述语中“真王”的意思!除了王族,普通人不能用的──连芳为这个莽撞的少年紧张──要知道现在的亚述王(也就是沙尔的王兄)──就叫做“萨尔贡”啊!
少年眉宇间没有一丝畏惧。
“好胆量……谁给你取的名字?”
“我自己。”少年不加掩饰地回答。
他这麽说时,拉姆的小手突然攥紧了连芳的衣袍。
“拉姆?”感到女孩掌中的粘腻。
连芳掰过她的小手──看到了黑色的污渍,还嗅到了刺鼻的气味……
好熟悉的气味……这是……
男人放下了剑,看著绿眼的少年。
很有趣。
“赶快离开阿舒尔神宫。”少年扫了一眼拉姆,带著有些不情愿的语调,说,“会有危险。”
“哦……凭什麽?”沙尔轻笑,“你的一面之词吗?”
“不是……”
“油,还有火药。”
连芳突然插嘴。
男人转身,和少年一起把视线聚焦到他的身上──
他睁著黑曜石般的双目。
“恐怕是一个阴谋……有人──想毁了阿舒尔神宫。”
连芳握著拉姆的脏兮兮的小手,一字一句地说。
火红的烈炎点燃了半边天空──阿舒尔神宫转眼间便被付之一炬!
“主人真是英明神武!”阿帕躬身一旁,谄媚地说。
“哼。”被称作“主人” 的蒙面男子,哼了一声,并未搭理他。
阿帕不解他为何不悦。
“主人?”
“卡曼迪这老东西果然是靠不住的……”男子扫了一眼阿帕,“我们走。”
“啊?”阿帕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提格拉特没有那麽简单。”男子转身迈开步子,一边冷笑道──
“恐怕他的军队,马上就要把阿舒尔包围了。”
阿帕听得目瞪口呆,但还是乖乖地跟在男人身後。
男子突然站住,後面的人跟著踉跄一记。
“那个连芳……”男人呢喃了一声,又唤阿帕近前。
他在阿帕的耳畔说了一句话──
那是一道残酷的命令。
宫室内连芳一语道破天机,诸人便在少年萨尔贡的带领下,从神殿的秘道转移到了外面。
为何那个少年连阿舒尔神宫鲜有人知的秘密通道都一清二楚……可惜没有机会去弄明白了……那个神秘少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後不消一刻的时间,疯狂的火势借助著阿舒尔地区特有的尘暴风蔓延到整个宫殿。
“殿下──”修提司在神殿外高呼──他奉命把一半军队调派到底格里斯西岸驻扎,另一半人马则包围了整个阿舒尔。
“我没事。”
一个镇定非常的声音说道。
沙尔面无表情地迎来他的忠仆,至今还心有惶惶的修提司看到他立即下跪──王子安然无恙──他放心了……
抬眼看──连芳还抱著拉姆,那小女孩儿满面土灰,邋遢不堪。
她也没事……
修提司微笑。
“现在外面怎麽样。”
男人打断他的遐思,修提司惊醒──
“殿下猜得没错,巴比伦人要趁乱渡河过来──卡曼迪出卖我们!”
听他这样讲,男人像是听到了什麽笑话,居然展颜轻笑──
“卡曼迪……恐怕是有人教他的吧。”
男人把曳地的长袍收了一下,悠闲地吐出一句话:
“我们也来好好迎接一下巴比伦人吧。
说完,沙尔把视线移到了怀抱女童的连芳身上──
“你说呢?”
沈默了一小会儿,甚至能听到修提司倒吸口气的声音,连芳放下了拉姆。
“把支流截断,然後用油……”他垂下了眼睑,“点上火。”
“以牙还牙?有意思。”
男人哼笑,吩咐修提司立刻照办,那莽汉完全就是张口结舌般地──
殿下他怎麽……怎麽能──如此轻率?!
沙尔凌厉的眼神一瞥,他立刻躬身──
不……那并不是轻率──而是胸有成竹。
王子──相信那个外国人。
而对提格拉特帕拉沙尔──修提司则是惟命是从。
天亮的时候,下起了一场雨,浇熄了狂舞整夜的怒焰。
阿舒尔神宫只剩残垣断壁和一片焦土──
城市里很混乱──阿舒尔城主卡曼迪弃城逃跑了,城池被提格拉特帕拉沙尔皇子占据──河对岸的巴比伦人还在虎视眈眈,但因为亚述军的阻拦,他们只是隔河观望。
好在,局势稍定。
接下来便要看主事人如何动作了。
“去尼尼微。”
这四个字说得铿锵有力,不过却让闻者变色。
“殿下……”
修提司和诸将都将目光凝在他们的王子身上──
尼尼微有更多的王军驻扎──而巴比伦人在身後等著坐收渔翁之利──更何况从叙利亚长途跋涉归来的军队都快接近极限了!
男人没有理睬,一个人径直跃上了马──
“没有人愿意跟随我夺回亚述吗?”
他,被雨水打湿了衣冠──有点狼狈,但还是高昂著下巴。
高高在上。
俊美的亚述王子──宛若神祗。
他折服了众人。
这样的人──不愧是注定的王者。
连芳眉梢颤动,搂紧了怀中兀自颤抖的女孩。
出城时,众人看到了一个十字木桩。
木桩上钉著一个人──姿势如同圣经中所描述的耶稣受难时的一般。
是一个女人──她浑身赤裸……不……应该是已被剥去了皮肤──血色的经脉和机理──全部暴露在空气中。
只有她的脸还依稀可辨──苍白著的,没有生命迹象的……面上还有黑色的烙印。
奴隶的象征。
她──是个已然逝去的生命──
没有人认识她,也无人关心。
亚述人看惯了被这样对待的躯体,早已麻木不仁。
可是这副景象却震撼了一个人。
一个原本不属於亚述,也不属於这个时代的人。
一滴,两滴……
连芳蒙住了拉姆的眼睛,却管不住自己迅速滑落的泪水──
“不──”
渗流的液体有如破碎的水晶,坠落……然後融进了大地。
疯了……真是疯了!
修提司眼看那个外国男子无言地张大口,伸长手臂几乎要挤出了行列──想要去扯那十字木桩上的女尸吗?那红彤彤的眼……泪水糊满了苍白得病态的面孔──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小女孩被骇人的景象吓坏了,在嘤嘤哭泣,而卫士居然拦不住这样一具羸弱的身躯,任凭他蛮力的冲撞?
看来只好自己出手了──
修提司大步向前,眼睛询问似的查看他主人的表情──居然看到他面上浮现出惊疑的神情……
王子……果然很在乎他。
打横揽住连芳的腰杆,把他望自己的肩膀上一抗──谁知连芳竟用肘用力击他的後脑,几乎便要挣脱……
亚述第一力士被这记肘击差点搞懵了──不过他反应极快,迅速把不顾一切的连芳抵著一只胳膊,将他按到在地上──
有几个卫士们也拥上来,死死按著躁动不安的连芳,然後等待他们王子的制裁。
“放开他。”
男人出声。
浅栗色的眼直直地望著伏趴於地面的连芳。
修提司和众人松开了他。
只是静静地伏著,接著慢慢蜷起身子坐起来──像是在恫哭的模样……
“你欺负连芳!你不是好人──”小拉姆见状指著修提司尖叫道,那莽汉眉头一皱,纠过不住往後退的女孩,捏住了她的小嘴。
“再叫!你不要命了吗?!”低声呵斥──一边继续观看王子的表情──
复杂的表情──已经不再是木然的了。
“站起来。”
男人说……夹带著一点犹豫。
还从来没有看到他的眼泪……虽然不太清楚到底是什麽让他如此难过……但隐约间也明白和那女尸有关。
撑著自己爬将起来的连芳,前襟和脸沾满了泥巴,他没有看沙尔,只是直勾勾地望著那木桩──仿佛眼里只容得下它一般。
男人控制著缰绳,众人让开了道,他骑著马来到他的跟前。
“你想干什麽。”
直指的马鞭端起那张沾著泥水的脸。
目光交会。
依旧是明亮的黑曜石……但却浸染了透明的液体。
“伊斯特丽……”
轻启嘴唇,道出的是个沙尔陌生的女性名字。
明白了。
男人笑了……不再是轻闲的笑容……而是带著一点无奈。
为什麽他的黑眼睛,总有办法左右自己的思想……
十字木桩上那个血肉模糊的躯体被卸下,蒙上了白布──然後火化……
这是王子的命令。
又是因为他……
修提司虽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不过这一点他却看得真切。
雨停之後,提格拉特帕拉沙尔的队伍再次出发了。
“是巴比伦人,还是卡曼迪。”
“我知道……”垂著眼睑打断他的话,连芳坐在男人的怀里,任他用手抹去自己面上的污垢。
男人无言,捧过他心不在焉的脸庞,轻啄了一记他的眼皮。
还红肿著,像没睡醒。
他还是小小地挣动了一下的,但却懒得反抗。
雨点般的轻吻很快落了下来,沙尔的动作变本加厉──他牢牢箍著怀中人的脑袋,将自己的舌尖探进他的口腔,放肆吮吸起来……
“呜……”
连芳的手臂格上男人的下巴,强行将中断了两人的交缠。
男人有些不悦,因为他把自己推开了。
弯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连芳盯著自己的脚尖和沾满泥水的衣袍下摆──
“有一种武器可以迅速攻下尼尼微……”
他低低地发出浓重的鼻音。
“──想要吗?”
歪著头说。
沙尔意外地蹙眉,他所熟悉的连芳从不会用这样的口吻──就像交易般和自己说话!
“那你愿意……告诉我?”
伸长手臂又将他勾进怀里。
连芳点了点头,这次没有排斥肢体接触。
“不过,请答应我一个条件。”
两河渐渐枯竭的七月里,提格拉特帕拉沙尔和他的部署沿著小扎布河继续朝东南的尼尼微行进。
之後让亚述帝国称霸西亚的著名攻城器──投石机,也在这年雨季结束後的某日,应运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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