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靖海侯退了出去,沉思一会,听到身后脚步轻轻,登时虚假退尽,眼中漫出温柔,“少卿都听见了,老狐狸虽然狡猾,却斗不过高明的猎手。”
少卿本来忧心忡忡,但见到皇帝一脸得意的样子,止不住笑了出来。
皇帝倒不依了,“怎么一句话都不说?”眼珠子转了一转,“李福海,把葡萄酒端出来,朕要和少卿共品。”
少卿失笑,“皇上,李福海还被打板子呢,皇上莫不是忘了?”
皇帝恍然,拍拍额头,“真是,都是那狐狸害的。”命人把李福海扶了过来,见他一脸惨白,心下黯然,“委屈你了,这一个月你好好静养,不用服侍了,要用什么药,我让太医院的人给你送去。”
李福海被打去了半条命,本来想着是没有指望了,却不曾想峰回路转,原来一切都是皇帝的安排。又悲又喜,后头哽咽,“皇上……只要皇上不嫌弃奴才,便是死都愿意了……”
少卿看李福海慢慢被人抬了出去,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低低地道:“皇上……”
语句虽短,意思却深。皇帝拍拍他的肩,“少卿不用担心,老狐狸已自顾不暇,怎么还能分心去保那两颗小卒子?明日早朝朕便治周醇林汪震清这两个混蛋的罪,给少卿出气!”
第二十四章
第二日,还是一般的紫雾缭绕,烛火高照,金砖闪闪。皇帝高高端坐在宝座之上,静静的审视着下边的一干臣子。一切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汪震清眼光在周醇林和皇帝之间游移不定,嗤笑周醇林想得太多了,或许这个年轻的皇帝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深沉。以为今天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过去了,临到散朝,司礼太监公鸭般的声音刚吐了一个字出来,皇帝便摆手止住了他,眼光缓缓在众位大臣脸上扫了过去。汪震清低垂着头,臣子是不能与皇帝直视的,但他从这一片沉默中敏锐的感到了什么。周醇林经常说靖海侯是一只老狐狸,在他看来皇帝也不比靖海侯差多少,或许比靖海侯还要狡猾,他从这香脂四溢的大殿里闻到了浓浓的火药味。
果然皇帝张口便将梁平之战提了出来,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还有什么好商议的?众人心中惊疑不定。但他们不是那些庸俗的市井小人,能站在这个大殿上的,都是在宦海中沉浮洗练过的人精儿。没有人说话,沉默中烛火不时迸出一个个火花,唬得人目光也如那火花般跳动了一下。大殿深邃,外边虽然艳阳高照,明亮的阳光却照不进来,只能任凭黄澄澄的烛火拖出长长的影子,摇曳着散落在大殿四周,一色的魑魅魍魉。人人心头也都住着一只鬼,沉默低头,妄图从皇帝简单的一句话中揣测出什么。皇帝的话向来不简单,没有说出的话更是不简单。低垂的头颅下,目光交织成一片纷繁复杂的大网,惊疑、困惑、高兴、嗤笑、漠然……大网的中央,便是皇帝和周醇林。
皇帝沉默,眼光扫过那各样的官服,最后落在周醇林脸上。周醇林脸色平静,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他到底着急了,皇帝不急,他知道有人比他更忍耐不住。果然周醇林眼风一扫,便有一人站了出来,口中滔滔不绝。
皇帝似笑非笑,任他说去。
忍不住的不只是周醇林,还有另一个人。皇帝漫不经心,手指轻轻抚着挂在腰上的玉佩。
果然萧戟一步跨了出来,劈头狠狠啐了那人一口唾沫,冷笑:“你整日坐在京城里享受荣华富贵,又怎么懂得在外打仗的艰辛?你既然说得滔滔不绝,难道是亲眼看到的?你既然没有亲眼看到,就不要在这里大放狗屁,省得熏臭了大殿。”
那人双手发颤,正要说话,却听皇帝淡淡的道:“李卿家,这些话上一次你也说过了,你是状元出身的人,总不能来来去去都是这样几句。你退下,听听萧卿家有什么话说。”
汪震清本要上奏,但听了皇帝这句话,目光跳动一下,悄悄的把迈出一步的脚收了回去。
萧戟俐落打了个躬,口唇含讽,双目如电,缓缓扫过周醇林一干人等。他至情至性,心中的大悲愤,全由目光中透露了出来。周醇林以下,触到他的目光,纷纷不敢与之对视。
萧戟冷笑一声,不再看那群魑魅魍魉,仰头看着皇帝,一五一十的把梁平之战的真相说了出来。他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自然不能像司马相如那样辞藻华丽,但他话音中自然有一股刚勇,待说到被人迫害深夜逃亡,心中的委屈,不甘,愤恨,更是一股脑儿涌了出来,声音铿锵,抑扬顿挫,听到之人无不为之落泪。
一席话罢,大殿之上早就唏嘘一片。懂得打仗的武将如裴司、范廉等人一边听着萧戟的话一边将梁平的地势,气候,狄人的用兵方略一一做了对比。而丞相司马锐、御史白英却将萧戟的话和大战时周醇林派人从军中送来的奏报一一印证。朝堂之上几十员大臣已有大半信了萧戟的话,只是碍于周醇林和皇上的脸面,没有说出口而已。知道内情的人摇头叹息,不知道内情的人气得满面通红,实在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如此不堪的人。
皇帝依旧淡淡的,仿佛脸上带了一副面具。周醇林本来以为萧戟是皇帝预先布置好的旗子,但看了皇帝这番摸不清端倪的神态,又没有先前那么笃定了。看了汪震清一眼,汪震清低垂着头,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当真没有看到他的目光。心中暗骂,果然临到关键时刻,这些平日里拍着胸部打保票的人一个也靠不住了。只得出来,沉吟着道:“你既然这么说,总是有十分的把握了。诬蔑朝廷大臣,可是要受凌迟酷刑的。”
萧戟头一扬,微微冷笑,“凌迟虽苦,比起你们这些人的龌龊伎俩,总是光明正大的。我若是没有十成的证据,也不敢说出来。你瞒天过海,以为就能就此一手遮天么?军队不比你家亲兵,几十万的人马,你能一个个去堵了他们的口么?皇上,全军上下,虽然有与之同流合污者,更多的是心怀忠义之人,请皇上派钦差前往军中探查,自然知道真相如何。”
周醇林千思万想,却没有想到萧戟竟比他们快了一步,将这件事抖落出来。大惊之下反倒笑了,“萧大人这话说得极是,谁是小人,谁是君子,钦差到军中一探便知!”
萧戟听他满口劝着皇帝,怔了一怔,转念一想,人人都说奸猾之徒都是聪明之人,果然是这样。轻蔑一笑,他要拖延时间,那便由着他拖延,横竖他是逃不过一死的。
皇帝眼眸一转,早就猜到周醇林心中想些什么,见他这副自以为滴水不漏的得意模样,也不禁为他怜悯。凤眸一扬,“行军打仗,每一处扎营,每一次交战,都是真刀石实枪,几十万双眼睛都在看着,更何况军中书吏都有记录,快马传来的奏折也都还在封云阁用蜡油封着,好查得很。”指了丞相司马锐道:“朕命你为钦差,执了朕的令牌去,一切事务无论大小,务必要查探清楚!”眼光如刀,“谁是国之栋梁,谁是国之大蠹,朕总能把他揪出来。”
靖海侯嘴角一抿,看了皇帝一眼,又默然垂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了朝,萧戟几步追上少卿,“少卿走这么快做什么?也不留下来看看那些小人的嘴脸,嘿,好容易可以出一口怨气,痛快!”
少卿性子沉静,本不想和萧戟在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无奈他往左边走,萧戟也往左边挡,没奈何,只得像哄孩子似的哄着他,“是啊,方才你的确很威风,骂得他们抬不起头来。”
萧戟听见他这么说,更是高兴,头一扬,“是啊,我不单单是为自己骂,更是为少卿骂。哼,这还不解气,总有一天我让他们生不如死。”
“话别说得太满了,我瞧着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顿了一顿,“为什么他不想法子推脱罪责,反倒极力怂恿皇上去查清楚?拖延时间是必定的,但为什么要拖延时间,他们到底想做什么?”看了看萧戟,还是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无奈叹气,“你还是小心一点吧,人家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萧戟大笑,“正愁他不来,他要来了,我就扭断他的脖子。哦,今晚少卿也不要回府了,到我家里,我亲自下厨,做几道好菜给你吃。”
少卿看他,“你打仗自然是好的……做菜……”抿了唇儿笑,快步走开。
萧戟赶上了他,觑着他的笑脸,低低地道:“信不信,端看我做不做得出来就是了。我不是那皇帝,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在军中的这些日子,什么活儿没有做过?”
少卿顿住脚步,声音轻轻,“他虽然贵为天子,或许这事上还比不过你……”
萧戟听不真切,“你说什么?”
少卿摇头,淡然一笑,“我没有说什么,你不是说到你家里去么?还呆呆站着做什么?光是站着喝西北方就能饱的?”说着挥袖去了,萧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答应,登时像个毛头小伙子般不知所措,喜得合不拢嘴来。心中只想着要做些什么好菜,不提防竟被一块小石子绊倒了。
远远的地方,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们。须臾放下车帘,车轮滚滚而去。
刚一回府,连衣服也没有换,便有管家将一个盒子送了上来,靖海侯眼角一扫而过,也不命打开,慢条斯理的换上了家常衣衫,又问了夫人在哪里,公子今天读了什么书,才把目光调到那个小盒子上。精工雕刻的盒子,暗色的刻纹里嵌着金丝,华贵古朴,光是这个盒子便值得不少银子了。打开看时,里边厚厚一叠银票。合上,推开,“把盒子退回去,告诉来人,让他家主子好自为之,不要想着些有的没有的事,更不要想着将人拉下水去。水这东西,可不是玩儿的。”笑了一笑,“弄得不好,便能灭了自己。去吧,就是这个话。”
环佩叮当,一名美妇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侯爷今儿回来晚了,莫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靖海侯拉了她的手坐下,眼中满是温柔,哪里还能看得出朝堂之上的半点阴狠?端详她的神色,见她柳眉舒展,粉颊晕红,才放下心来,温和的道:“你已有可八个月的身孕,该好好将养着,又出来吹风,万一动了胎气可怎么得了。”
那美妇抚了抚宽袍遮掩下的肚子,轻轻笑道:“大夫说走动走动对身子有好处,妾身腹中怀着侯爷的骨肉,怎么敢不精心调养?”一边说话一边从下人手中端过一碗参汤,“侯爷眉间忧色深深,定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芮儿愿为侯爷解忧。”
靖海侯咽了一口,轻轻推开了碗,在她颊边吻了一吻,“别人都看不出我发愁,只有芮儿看了出来。一山不容二虎,皇上……早晚要夺我的权。”
芮儿沉笑道:“侯爷不必太过忧愁,皇上未必敢大张旗鼓的削夺侯爷的权柄,一则于老臣面上须不好看,二则未免落下了鸟尽弓藏的嫌疑。妾身妄测,皇上是等侯爷按捺不住,做下了什么糊涂事的时候,才名正言顺的下手。这段时日,才是最要紧的,侯爷还是尽量远着那些小人才是。莫要被人污了名节。”
靖海侯低头,靠在芮儿的肚子上,双目似合非合,“芮儿说得极是,难为你一个女人竟能看得这么透。周醇林是小人,小人比恶人更让人厌憎。就是皇上不杀他,总有一天我会除掉他。可惜了他的兵权。小皇帝要兵权,也不是这么简单的……”忽然立起身来,满脸惊讶,紧紧盯着芮儿的肚子,“他……动了一下,他居然会动……”
芮儿杏眼如波,拉了靖海侯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侯爷再厉害终究还是男人,孩子当然会动了。他就在妾身肚子里,跟侯爷说话呢!”
靖海侯又惊又喜,此时的他,不过是个不知所措的父亲而已。慢慢靠了过去,耳朵贴在芮儿的肚子上,果然肚子又动了一下,像有个小孩子在里面翻了个身。隔着肚子吻了吻腹中的孩子,一脸虔诚。
芮儿轻轻抚着膝上的男人,粉红色的唇瓣儿像夏天初初绽放的粉色桃花,“孩子就快出生了,侯爷还没有给孩子取名儿呢!”
靖海侯失笑,“是我糊涂了。”皱眉凝神,“要是男孩儿,就叫赵紫,紫乃贵色,我盼着这孩子日后也能如他父亲一般位极人臣。
嘿,他不单要穿紫衣,还要穿皇袍。要是女孩儿,就叫赵若舟。若水灵碧,似舟轻盈,像芮儿一样,绝代佳人。”
芮儿轻轻一叹,“妾身可不稀罕什么紫衣皇袍,妾身只盼侯爷和孩子都能平安喜乐……”手上一紧,靖海侯眼中带笑,“傻芮儿,枉自担心,谁敢挡在本侯前面,杀无赦!”
当晚,周醇林汪震清莫名死于府上,脖颈上皆有一道细细的血痕,双目瞪大,死不瞑目。同时,车骑将军于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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