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管我了,把我扔下吧……」
即使是伤重到意识朦胧,然而,此时此地的情景,唐忆情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他知道,如果萧子灵再顾忌着他,只怕两个人就要一起继续吊下去。
「你,你说的是什么话!」
「……这里不高,我不会有事的……」
「骗我!带着这样的伤,怎么可能不会有事!」
「……萧子灵……这是我的命……我本不该拖累你……」
「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说这些!」萧子灵忍不住大喊了起来。「是我带你来的,我就有责任要带你回去!」
「我……已经是回不去的……」唐忆情虚弱地笑了笑。
「别说这种话,一定会有办法的……」萧子灵说是这样说,却只是手足无措。
就这样半死不活地吊在半空中,谁想得出什么办法!
等……等一下。
「唐忆情,我跟你说,等一下我要把你往上扔,你抓着树干树枝什么都好!总之就争取一点时间。我在下面站好以后就会叫你,你再下来,知道吗?」
「……何必……」
「就是这样!不要再说了!」萧子灵喊了一声以后,又觉得自己似乎是太凶了,连忙结结巴巴地补了一句。「就……就是这样,反正我会好好接住你的,你什么都不用忙。」
「萧子灵……」
「准备好了?」
「……嗯……」
「好,去了!」萧子灵一个运劲,把唐忆情高高抛了上去。
手上没了唐忆情的重量,萧子灵拔出了左手,两手扶着树干快速地溜了下来。然而那破着风往上飞去的唐忆情,眼见就要冲入那茂密的树叶,于是,他挣扎地想要伸出手去抓。
然而,一阵的剧痛、一阵的眼花,唐忆情尽管想要去攀着枝干,却也是徒劳无功。
枝芽划破了衣袖,手里却是无力抓住任何的支撑。
当身子再度失速的时候,唐忆情惨然一笑,放任那下坠之力将自己拉向十丈远的地面。
萧子灵还没有滑到底,然而眼光一瞄,唐忆情却已然下坠到不远的上空了。
一声的惊呼,萧子灵双足一踩,身体就像是箭一样地射了出去。
正好接住了唐忆情,萧子灵把身体转了个方向,两手护住了唐忆情的身子,才重重摔落到了地面。
上天保佑,地面是厚厚的一层湿滑烂泥。萧子灵免去了头破血流的后果,而只是跟怀里的唐忆情一起远远滑开了去。
四溅的泥水把两人都洒成了泥人,然而,在萧子灵再度睁开眼之后,并没有为自己身上的狼狈抱怨半句。
抱住了还在重重喘气的唐忆情,萧子灵不由得开始谢天谢地了起来。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身上的唐忆情,低低说着。
「啊?」萧子灵一时没有注意听,连忙往唐忆情看去。唐忆情正注视着他,带着闪烁的泪光。
「唐忆情……我没有听清楚……」
两手按在萧子灵的胸前,唐忆情巍颤颤地撑起了身来,而那尚未失温的泪水,就一滴、两滴地滴落在萧子灵的脸上。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唐忆情哽咽地说着。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摔着你的……」萧子灵连忙解释着。
愣了一会儿,唐忆情呆呆看着萧子灵。
「……你舍身救我为什么还要道歉?」
「咦?」萧子灵也愣了一会儿。「我以为你要怪我随便把你乱扔……」
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唐忆情重重叹了口气。
萧子灵小心翼翼地起了身,然后把唐忆情也扶了起来。
此时,两人身上都是泥水,夜风一吹,萧子灵忍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好冷。」萧子灵喃喃念了一句,连忙又往唐忆情那里问去:「你会不会冷。」
「……不会……」唐忆情微微笑了笑。
「这就好,不过,一直躺在地上也不是办法。我们会被冻死的……」萧子灵重新望了望那棵大树。
「我们还是去树上避寒比较好,你说呢?」萧子灵又问着唐忆情。
「……不怕再……摔下来吗……」牵扯到胸前的伤口,唐忆情痛得又重重喘着气。
「唐忆情,你觉得怎么样?」萧子灵连忙探看着唐忆情胸前的伤。
果然,还是因为刚刚的撞击,伤口上刚结的痂又裂开了……
看着咬着唇的萧子灵,唐忆情轻轻笑了起来。
「要再上树,得要把我绑在你身上才行……」唐忆情忍着又一波的剧痛,继续说着。「我抓不住你的……拿腰带把我的双手在你胸前绑好,你就不用腾出手扶我……」
「……你没事吧,你喘得好厉害!」尽管唐忆情的话语平静,萧子灵还是掩不住自己心内的惊慌。
「我……没事……快、快动手,再这样下去,你会冻坏的……」唐亿情用右手缓缓抽出了腰带,递给了萧子灵。
终于来到了树上,不出萧子灵所料,那茂密的树叶挡去了不少的寒风。再加上没有了冰冷的泥水,就显得温暖不少。
萧子灵把唐忆情小心地扶在了一旁,一边注意不让他坠下,一边帮他解着手上的腰带。
两条显着的红痕,刻在唐忆情的手腕上。
「对不起……痛不痛……」萧子灵抬起了头,有些担心地看着唐忆情。
上树的途中,唐忆情一声都没有吭。萧子灵直到现在,才知道那明显已经被擦破皮的手腕,是承受了多少的力量才造成的。
唐忆情已经没有丝毫的力气了,他静静看着萧子灵。用着极为柔和的目光。
「唐忆情?」
「你必须好好睡一觉,明天他们追来的时候,你才能应付。」
「可是……我怕你会摔下去。」萧子灵愣愣看着唐忆情。
「我快摔下去的时候,会喊你一声的。」
「……真的?」
「真的。」
「那……好。」萧子灵笑了开,紧紧靠着唐忆情的肩膀,重重吁了一口气。
就算萧子灵不说,唐忆情也知道,他背着自己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不可能不累。
尤其是,他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
「唐忆情,你冷不冷……」萧子灵闭着眼睛,喃喃问着。
「不会,我不会冷。」唐忆情淡淡笑了笑。
「可是,你在发抖呢……」
「那是你在发抖吧……快睡,天亮了以后还要赶路呢。」
「嗯……说的也是……」
夜风,缓缓吹着,却吹不近两人身旁。
唐忆情看着远方,目光没有焦点。
那要命的疼痛,正缓缓退去,而神智也渐渐清明了起来。
他自然是知道,这代表着些什么……
萧子灵的头,在自己的肩膀上顿了几下,就缓缓倒在了自己的腿上。
唐忆情连忙稳住了萧子灵的身体,萧子灵稍稍翻了一翻,只听见微微呢喃的几声,似乎再度沉进了梦乡。
萧子灵枕着自己的大腿睡得香甜,唐忆情看着萧子灵的睡脸,那冰冷的心里,也渐渐漾着一波暖暖的思潮。
唐忆情微微笑着,牵动着仿佛已经痛得发麻的伤口,用自己的衣袖,替萧子灵缓缓拭着脸上的泥泞。
萧子灵只有微微皱了眉。
他,也曾经枕在自己的腿上,一边喃喃诉说着爱语,一边与他耳鬓厮磨……
当所有的爱恋已然死去,还剩得下什么?
石青,我只问你一件事。当年,我二师叔究竟是死在谁的手里。
冷冷地看向黑暗,唐忆情微微笑了。
罢了,是他自己不肯听他说的……又怪得了何人……
跟他之间的恩恩怨怨、爱憎眷恋,就此随风而逝吧。
除了腿上的萧子灵,再也没有人会为了自己的死去而叹息。所以,也算得上是了无牵挂……
是啊……除了萧子灵……
然而,他又怎么能让他伤心……
当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他……受得了吗……
「对不起……萧子灵……」下意识地抚着萧子灵的黑发,唐忆情一句又一句地低声说着。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真的已经撑不到天亮了……」
约莫只剩一个时辰,鸡就要啼了。但是……但是……他已经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快要没有……
他会怪我吗……怪我不跟他说一声就走……
对不起,萧子灵……对不起……不要怪我……
◇◆◇
「喝够了吗?」二师兄悄悄走进了华清雨的房里,而华清雨则只有微微地眯起了眼。
「师父跟师妹都没事了,其它的人只要休息个几天就会好。」二师兄缓缓走了进来,无视房间主人的意愿,坐到了他身旁的椅子上。
「现在,就剩下你了。」
「什么叫做剩下我,我可没受伤。」华清雨微微挑了挑眉,又把手边的酒一饮而尽。
「真香,是什么酒?」二师兄拿过了桌上的酒瓶,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家伙,把我藏了五年的蜜桃酿挖出来啦?」
看了看二师兄,华清雨也微微笑了笑。
「酒酿了就是要给人喝的,怎么,舍不得?」
「算了,也不是你第一次偷我的酒喝了……」二师兄叹了口气,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月下独酌实在是太煞风景,就让为兄来陪你秉烛夜谈吧。」
「少来,现在没有月亮。」
「喝个酒也这么计较?」二师兄眨了眨眼睛。
华清雨轻轻笑了起来,然而,那笑声却是听来沙哑十分。
「你没事吧。」二师兄看着华清雨。
「我像是有事吗?」华清雨也看着二师兄。
「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二师兄低声说着。
「所以,我才会被他骗了!」华清雨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
看了一看华清雨,二师兄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饮着酒。
「是我,是我明明说要保护二师叔,却让他跟石青独处。是我,是我让二师叔死在唐门手里,是我……」华清雨紧紧捏着手里的瓷杯,二师兄却是轻描淡写地把他手里的杯子拿了开去。
「这只杯子少说也要五分银子,弄坏了你赔我?」
「二师兄……」
「真是的。长这么大,没见过偷酒喝还顺便偷酒杯的人。」那二师兄微微叹了口气。
「……你怪我吗?怪我害死了二师叔,怪我……害死了大师兄,还……还累得师父断了手掌……」
「这件事我自有计较。」二师兄淡淡说着。
看着自己的二师兄,华清雨没有说话了。只是,一杯接着一杯,慢慢喝着。
「喝完了以后,睡一觉。你该知道现在华山派只有你了。」二师兄轻叹了一口气,就要起身。
临走之前,听见了华清雨低低的呢喃。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躲……」
手,还放在门闩上,二师兄回过了头。看着自己师弟,也只有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门里乱成一团,我实在抽不出身。等过个几天,再陪你找吧。找到萧子灵之后,就知道他葬在哪里了。」
「我为了什么要找他,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快睡,清雨,就这样,别再想了。」
◇◆◇
当萧子灵睁开眼的时候,笼罩着的是一片阴影。炽烈的日头被唐忆情的身体挡住,萧子灵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
唐忆情靠着树干,没有睁开眼睛。仿佛还在沉睡着。
不敢惊动他,萧子灵小心翼翼地坐起了身子。唐忆情中了剧毒之后又身受重伤,自然要多歇一些。
可是,得趁着天亮时候多走一会儿啊。
沉吟了一阵子,萧子灵还是低声喊着。
「喂,唐忆情,我们该走了。」
「……唐忆情?」萧子灵轻轻摇了摇。
「唐忆情……唐忆情!你不要吓我!」萧子灵此时已经没有心情去顾忌唐忆情的伤势了。他大力摇着,拼命喊着,唐忆情就算睡得再沉,也早该醒个五、六次了。
「唐忆情!」
「救命啊!救命啊!」萧子灵打横抱着唐忆情,凄凄惶惶地奔下山。
经过一个早上的日晒,地,也只有好走一些。
萧子灵飞奔着,一面源源不断地把自己的真气毫不吝惜地灌进了唐忆情的后背。
唐忆情没有反应,蜡般苍白的脸,无力地靠在萧子灵的肩上。
萧子灵的脸也是越来越苍白,他的嘶喊声越来越凄厉,在空谷里隐隐约约还可以听见微微的回音。
「我不准你死!听见了没有!」萧子灵一边跑着、一边喊着,直到眼泪扑漱漱地直掉,还是没有停止过脚步。
「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吗,唐忆情!」
唐忆情散乱的黑发不断扬着,束着的发髻早已在这颠簸中脱了开,而那束带也早在几刻之前,随着山谷里突起的强风,吹落了悬崖峭壁。
「来人啊!快来人啊!」萧子灵不断哭喊着,然而,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