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慰地拍拍搁在肩头的玉手,无论发生什麽事,璎都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昭阳正宫、东宫守阙之位,有能有德者得之,由著他们私下争去吧,你就安安逸逸地在一旁看著,少替他们操这份无谓的烦心。』
『璎,皇后死了……』
终於说出一句话,却是璎最不想听到的。
『可你还有我呢……』
柔柔韧韧,徐徐缓缓,有丝怜悯,有丝暗恚。
『朕只想警戒她一番,待她悔改之後赦出冷宫,没想到她会那麽想不开……』
紧贴的娇躯站直,清澈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你後悔了?』
『是的,朕後悔一时糊涂……』皇冠如斗败的公鸡沮丧地垂下,『现在不管是谁坐上那两只位子,赢的输的皆是朕的亲近之人。』
按在肩上的手倏然抽离,清冷地声音再次响起:『珞,你这般心慈手软,长此以往只会害人害己。』
『朕知道。』
无力反驳这一事实,自知这优柔寡断的性格於一朝帝皇不利,不该有的恻隐之心总是在铁血干戈之时冒出来作祟;对璎的爱情亦是如此,若非他毅然决裂而去,自己尚不知要犹豫到几时。
『假设你眼前有两路,你会不知行向左右,堵死其中一条,你就只能走剩下的一条道。』
『是吗?』无意识地加问一声。
『所以我要替你堵住其中的一条路。』冷不防璎会说出这麽一句话。
『你……你……』霍然转过身来,脸色苍白地唇齿皆颤。
难道说……皇后?太子?
深知璎的性格为人,难保他不会骤下杀手,以除後患。
『是我将鹤顶红扔给她的。』
翦眸盈水,千娇百媚的容颜渗出缕缕寒意。
『果然是你……』
出乎意外,事在情理,听他道出真相也不觉过分惊异,或许是震惊过头,反处之坦然。
『谁教她老爱夹在你我之间纠缠不清。』撅起樱唇,刁蛮地道。
『就因为这个理由?』
就为了这种理由,而枉杀两条无辜人命?
『仅凭这一条就够让我想杀了她。』
冰雪般坚硬的神情,有著誓死不移的恨意。
『皇后刺伤你之事,莫非是你安排下的苦肉计?』
声音微微颤抖。
『她伤我是实,并无丝毫虚假,不过我熟知她秉性,料定她会如此不顾一切地蛮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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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的阴狠一闪而逝,但这次已瞒不过珞的眼睛。
『朕本当在怀疑,大内武学第一的靖王璎岂会让一介弱质女流轻易行刺得手?呵呵,原来如此……』
凝视著挑不出瑕疵的容颜,完美到无懈可击,甚至找不出任何词句足以道尽他的风华气质,此时看来却是俊俏得可怕。
『为何你要如此做?』心灵掠过沈痛自责,『她根本奈何不了你。』
『既然她先挑起事端,我又岂肯让她称心如意!』
『打入冷宫也就罢了,何苦非置她於死地?』
『我不想见到她有东山再起之日。』璎微叹,『我太了解你了……』
『所谓的谋逆也是假的?』著紧地扯住璎的衣袖,脸上肌肉不停地抽搐,『是你裁脏嫁祸的?』
难道裴氏真是清白无辜?自己竟然错杀了裴府满门!
『二皇兄的谋反是事实,你刚登基即遇上的刺客便是受其指使,只要你死了,天下一乱,他趁机混水摸鱼,帝位顺理成章地落入他的手中,没想到我会突然出手救了你,此後他屡遣刺客进宫,都被我暗中挡下来了,所以他才急著与裴氏联手除掉我这块阻碍他登上皇位的绊脚石……』
这是连珞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一直以来都被璎好端端地蒙在鼓中。
『他的野心一向不小。』
祸起萧墙,为了争夺皇位,手足间自相残杀屡见不鲜,这是历代以来最残酷的家族争斗,也是身为皇族的最大悲哀。
『可惜他的野心与才能成反比,找上裴家父子只会让我有藉口一网打尽。』
璎向来薄鄙永王的有勇无谋,死後亦是如此。
『想必你在他们四周埋伏了不少眼线。』
想到此处,悚然起惊。
『说裴家父子谋反是有点冤枉,他们与二皇兄之间仅是互相勾结利用,一旦扯上关系就算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所以你一不做、二不休……』
『上次我出手慢了一步,差点死在他们手裏,这回我不会白白地再坐失良机。』
『原来裴氏父子死得冤枉,皇后死得委屈,最可怜是涟儿!』
真相水落石出,教他怎能无动於衷地就此善罢干休。
『你连一个小孩子也不放过?!』
这使他最无法原谅璎。
『他们都该死!』
『在朕的心目中,朕的璎美丽纯净、洁白无邪,为什麽会变成这般冷血阴险?』失魂地低喃,让他怎能相信璎背著他干下种种发指罪行。
他的妻、他的儿……
『我从来就没有你认为的那麽完美,仅是出自你一厢情愿地自我编织,你只愿意相信你幻想出来的璎。』璎倒退两步,脸上挂著的笑容浅极若无,是对自己长期伪饰的嘲讽,『在受尽冷眼的环境下活过来的孩子,为了保护自己,拼命地找生存的机会,只要有一线生机,就可以不择手段去伤害别人以求达到目的,天生注定为天之骄子的你永远不会明白我们这些可怜虫的各中辛酸挣扎!』
『你……一直在利用朕?』
回首往日,不敢轻信璎的虚伪狡饰,莫非表面上活泼调皮的璎真正的是天性凉薄之人?简直像做噩梦一般。
『我爱你啊——这一点从来不假!』
抱紧身躯摩挲著缓缓滑落,软倒在膝前。
『爱?朕不知该不该信任你此时说出来的话。』
不确定的话,让璎的心猛地一紧。
『我的野心不比二皇兄稍逊,甚至尤有过之而不及,为了能够超越任何人,我付出的辛苦远比所有人都要来得难以想象的多,就为了将来可以扬眉吐气地把曾经看不起我、欺负我的人踩在脚下……』
『无可否认,你是众兄弟之中最为出色的一个,无论智慧、才具少有人能与你匹敌,朕自叹不如。』
无论天资如何聪颖绝伦,却需要後天的努力不愉来挖掘、发挥与生俱来的潜力,这是珞亲眼见到过的事实,谁也不能抹杀璎的勤奋。
『可是做皇帝的人是你,在这宫裏、在普天之下只有你才是真心对我好的,若换了旁人当了皇帝,难保我不会在羽翼丰满之时弑帝自立,我一向自认不弱於人,决不容有人对我颐指气使。』
『太可怕了……』
听著璎第一次剖析内心最深的隐衷,只觉得浑身一阵阵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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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回复:玉碎宫门,很经典的文哦!
『太医再三叮咛,您一定要喝下……』宫女耐心地劝道。
『说不用就不用了!』
病中之人最是性情多变。
『这对您的病……』
『罗嗦!』璎不耐地皱眉。
『请王爷……』
『啪』地一声,璎一掌打掉宫女手中的药盏,滚烫的药汁泼溅了她们一身。
惊慌地跪倒床前,泪水滑落粉颊,宫女委屈地嘤嘤抽泣。
『你们……下去吧……』
长叹一声,神色转缓,暗责自己不该乱发脾气。
闭目静养半晌,灵犀忽动,睁开秀眸,疑惑地问著寝宫内的人:『外面——下雪了?』
翕开一线,朝外瞅了一眼,有人答道:『回禀王爷,外面的确下雪了。』
『把窗都打开,我想看看……』璎风轻云淡地道。
『王爷您正病著,怎麽可以……』侍候的人急了,『您受不得风吹……』
『把窗打开!』
淡到无味,语气倔强不移。
硬令之下,格窗一扇扇推直,寒风一下子席卷室内,炉旺不觉春暖。
靠坐枕上,怔怔地看著被风吹进的雪花散落一地,融入清燥的空气,化为点点水渍。
『扶我起来。』
双目晶亮地瞧向窗外,气息不禁急促起来。
不敢违令,两名内侍搀扶左右,披上厚厚的大氅,虚弱地倚持窗前。
凝立窗前,痴痴地望著从天飘坠的细雪,眼中流露出欢愉。
『王爷,关窗吧。』
木然无应,出神良久,不知所思。
冷月无声,覆物无息,苍白脸色兴奋地泛起反常的潮红,美豔得令人担忧不已。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事态严重了,惊得屈膝跪倒。
『请王爷保重!』
『我想再看一会儿……』
平淡到没了温意。
更樵催敲,沙漏迟迟。
半夜,风更狂,雪逾猛,大如巴掌的雪片像是噬人的野兽,贪心地吞没一切。
片片雪花落满一身,褐黄的外氅染成白色,巍然毅伫,仿佛是以冰雪塑成的一尊精美玉雕。
下吧、下吧……
埋葬掉一切丑陋,埋葬掉我可怜的痴心……
猛然浑身颤栗过一阵剧痛,气喘地捧心蹙眉,唇角血丝溢下……
小嘴一张,喷出朱唇似泉涌,前襟点点驳驳,与雪白异常醒目。
自那晚起,璎一直高烧不退,常常陷入昏迷,偶尔醒转亦咯血不止。
光华四射的御苑仙葩敌不过冬季的霜欺雪压,迅速枯萎了,憔悴得犹如历经寒劫的秋菊,瘦若丝瓣,哪还有一缕殊凛於世的飞扬神采!
太医私底下议论,十一王爷可能熬不过今年的冬天,或许就在几天之内,可惜了这麽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儿……
宫中一片哀声,皆不希望美若天仙的靖王就此撒手尘寰。
难道真是天妒英才,凡间留不住谪星仙子?
王爷的大限到了?
从长久的昏睡中醒来,声音沙哑低迂:『准备一下……我要出宫……』
双颊虚火如灼榴,豔丽无方,让人不得不疑为回光反照。
『待王爷的身子好些再出宫吧。』
深晓王爷的拗性子,不敢硬劝,只能婉转劝说。
『去靖王府……我不想死在宫裏……』
用尽力气地大喊,微弱得令自己听了也不由气馁,但神情异常坚定。
『王爷现在实是不宜劳动。』
若依言行之,照此番折腾,王爷不提早咽气才怪呢!
『休得多言!快……快去……』
体内充斥著难受欲死的热度,明明高温快蒸发掉人体的全部水份,五脏六腑几乎烧成焦炭,为什麽丝丝寒意犹如冰针,袭击著他的躯体,酸麻的感觉比之全然的焚炽更令人尝尽折磨。
『要不要请皇上过来一趟?』
这千斤重担委实不是他们这些听人使唤的奴才能够一肩挑起的,十一王爷若有个闪失,他们吃罪不起。
璎失血的俏脸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我讨厌皇宫……我不想死在宫裏……』再一次竭嘶喊道。
压抑许久的本性暴发了。
这皇宫已无可留恋,恨不能速速逃离这自小憎恨的是非之地。
不想生於斯、死于斯,其实他最最厌恶的地方便是这生长之地。
泪激动地流下,嬴弱的身躯颤动难安,终伏枕又是一阵剧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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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回复:玉碎宫门,很经典的文哦!
『快去……』
情形危在旦夕,谁都不敢违拗,飞快地跑出去准备诸宜。
若是我非死不可,那麽就让我死在宫外,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不愿再为自己的痴愚执著犯傻……
我後悔了成不成?我错了——错在不该爱上你,而你也终於鄙弃我了?
卧疾宫中,不闻不问,想必你已痛下决心斩断情丝,那我又何必苦苦痴缠,惹你生嫌……
近二十年的情愫冷却成灰烬,笑自己真的好傻好笨,聪明自负如我为何一误再误地做下蠢事?自己真是古往今来第一大混蛋!
或许会在我死後,不让任何人瞧见地偷偷洒泪,算是你我情份的终结。
狂笑著,泪潸难禁,带雨梨花,阑姗无力,娇怯似寄水浮萍。
人之将死,懒得掩饰本来面目,可以冷冽狂傲、可以乖戾霸道……招人嫌弃又何妨?我讨厌再戴著面具做人!
仓促之间,难免筹备不周,璎无心计较许多。
『小心抱著遗儿,我们走吧……』
好强地支撑起风一吹即倒的病躯,忧心挂怀那出世未久的婴儿。
遗儿、遗儿,至少我可以保住你……
半抱半扶地被小心翼翼地送上外厢早备妥的马车,自始至终不曾回过头去望一眼正殿方向。
唉,有什麽好看的?
软绵绵地瘫痪在车厢裏,头重如石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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