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沙报道新闻的日子,每每在案前写到“此次空袭,几人丧生、几人受伤”云云的话,房廷的心情便会格外沈重……和平国家的人恐怕不能体会:身处在生命时刻都会遭受威胁地方的人们──那种不知下一刻命运为何的痛苦。
而此时此刻──这种不可名状的痛苦,在房廷的心中越发茁壮了。
一进入耶路撒冷城,尼布甲尼撒便令手下的人在城中尽悉放火,成千的民宅和王宫就这样毁於一旦。他还派尼甲沙利薛领人上了锡安山──焚烧犹太人的圣殿!
眼见著晨曦中,那座举世闻名的所罗门圣殿,在一阵烈焰狂舞之後仅剩下一摊灰烬时,房廷的耳畔只能听到悲凄的恸哭与嘶哑的哀鸣……
就这麽简简单单将万千信徒心中的圣域焚毁──眼前这个琥珀眼的狂王,不但无情地攻城略地,更践踏了诸人的信仰!
这就是所谓的“征服者”麽?以一副踌躇满志的表情静观一切发展──抬抬胳膊便能呼风唤雨、指点江山……却永远都不会顾及他人的感受?
想到这里,房廷下意识地攥拳头,不料才刚弹动了一下指尖,手掌就被男人狠狠地一握──
他眯了眯眼,说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赛姆语,房廷惊疑地瞪向男人,他却冲著房廷笑了……
相当好看的笑容,勾魂摄魄……简直让人忘乎所以。
一秒锺的怔怔然,回过神──心府却迎来无尽飒飒阴寒。
难以想象,拥有这麽好看笑容的男子──同时也是一个残酷的君王!
有趣的家夥。
真像头受伤的小兽呢──明明心中怕得要命,却还是要装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恐吓状。
尼布甲尼撒捞过房廷的手,迟迟不肯放开──只因为喜欢看他一边瞪眼一边战栗的模样……
呵,多逗弄一下──不知他还会什麽反应?
眼看天要亮了呢,都烧得差不多了,那接下来就来点余兴节目吧。
这般,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尼布甲尼撒再次噙起一抹笑容。
残酷的笑容。
“把西底家带上来!”
一声令下,侍卫们便将那叛王推至自己的面前,苍老而颓然的模样较之自己十年前见他,变化还很大──几乎都快认不出了呢。
此时的西底家正一脸惊惶地伏在地上,衣冠不整,满身尘土,还瑟瑟地抖个不停──呵,现在才知道害怕麽?已经太晚了啊。
尼布甲尼撒不屑地轻哼──这个貌似忠厚的老人,十年前就以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骗过了自己──以为他比约雅敬父子识时务,谁知仍是个不知好歹,妄图巴结埃及人的蠢汉呢。
“西底家,你知罪麽?”身边的侍卫官撒西金这般问道,那委顿於地的老人一听到这话,立刻冲著上位的男子磕头如捣蒜──
“吾王……请宽恕、宽恕我……”结结巴巴的声音,显示出内心的恐惧。
相当可怜的模样呢──
他……就是“西底家”麽?
房廷惊奇地看著──眼前这一身狼狈的犹太王,就是那位著名的末世君主?!
史书上载,他的兄长约雅敬臣服於巴比伦,暗中又向埃及献媚──这般惹怒了尼布甲尼撒,便趋动王军占领耶路撒冷,掳走了才刚继位的少年王约雅斤(此时约雅敬已死),他赐名当时还叫“玛雅探”的西底家,并封他做犹太的新王──十年後,西底家倒戈埃及,尼布甲尼撒便以讨伐叛徒之名,再度出兵犹太,历时十八个月,攻陷了耶路撒冷……
然後,西底家的命运是……
这般,忽然忆起《旧约》上的一段文字……房廷倒吸一口冷气──
难道说……男人真要像书中所言,要对他……?!
天!真是如此的话──莫不是就要在自己面前实施那酷刑吧?!
名词解释:
约雅敬:耶和华兴起。
约雅斤:神派定的。
西底家:神的公义(正义)。
“当初,我赐名你为‘西底家’(神的正义),便是要警告你──如若背叛巴比伦,必遭审判。可是你背负著‘正义’之名,却似乎没有一点自觉呢……”
尼布甲尼撒以一副轻松的口吻这般述说著,仿佛所言之事无关痛痒──可琥珀色的眸子流转,扫过老人的面上……却是毫无温度的。
“我要惩罚你。”
男子淡淡地说──房廷听懂了这句话,不禁缩瑟了一下──尼布甲尼撒并没有侧目看他,手掌却不依不饶地箍著他的手腕。
好大的力气!就算挣扎也一定无法挣脱吧──房廷心道,论体格与力量自己并不算弱质的男人,可是相比眼前这个长年横刀立马的武夫,那麽一点力道恐怕根本就微不足道吧。
“来人──”
传令官领命,将几个男子押至西底家的身边──瞧他们虽然衣著华贵,一脸惶恐……模样肖似西底家──看样子应该是他的亲族。
尼布甲尼撒抬了抬他那空出的手,做出一个横切的手势──几个迦勒底卫士便绕於男子们的身後,以弓弦绕於他们的脖子──
“行刑!”
话音刚落,弦就被拉紧了──
男子们连哼都不及哼一声,脖颈便被勒成好几节,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卫士们松开弓弦,他们一个个如同木偶般“扑通扑通”倒了下来……
死了。
没有人敢吭一声,就连西底家也只是睁大了双眼,嘴唇抖瑟个不停──似乎是在强忍哭喊出声的冲动──见到这幕,房廷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一握!
他们……是西底家的儿子吧!史书上记载尼布甲尼撒为了惩罚西底家的不忠,曾在他的面前诛杀他的子嗣……虽然这是既定的历史,可是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进行杀戮──房廷无法接受!
“沙利薛。”
尸身被拖下去後,上位的男子唤来他最亲近的心腹──那外号“刽子手”的俊美男人。刚从锡安山下来,战袍上沁满了僧侣和先知们的血渍──脸上却挂著诡异的笑容,只是见到房廷仍被主人牵在掌间,他敛起了表情,用森然的目光扫过他俩相系的地方。
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不知为何,这个俊美的战将似乎对自己充满恶意呢……房廷直觉地感到。
不过对於巴比伦王,沙利薛的态度仍是无比恭敬的──躬身来到尼布甲尼撒的膝前,那男人轻巧地摇起指尖,对著西底家的方向点了点,说了几个房廷听不懂的字眼──旋即,那委顿於地的老者就像遭鞭策的兔子般惊跳起来,不住哀嚎告饶起来──
尼布甲尼撒……要他做什麽?!
不祥的预感再次萌发,房廷忽感胃里一阵翻腾:
难道说……他真的要……
沙利薛俯首领命,然後转过身抽出自己腰间的利刃──一步步朝西底家逼进!
“不、不要!”
老人挣扎著,却被侍从们死死按著──
锐利的刀锋於空中划过一条闪亮的弧线,几乎看不清沙利薛的动作──匕首的尖端便插进了西底家的右眼──伴著一声拉长的凄厉嘶鸣,沙利薛转动了一下手腕,然後麻利地一拔──
血淋淋的眼球便从眼窝中被生生拽了出来!绵长的血丝,淋漓的液体……触目惊心!
接著,又是一声听得让人喘不过起气的痛苦呻吟──房廷不忍地别开了面孔,却被男人使劲地扳过脸颊!
“好好看著。”
命令式地同自己说著,尼布甲尼撒迫使自己正视眼前:
大张著嘴的西底家,喉间只能迸出破碎的音节──变成一对血窟窿的眼窝里径自留著鲜血──仿佛正对著初升之日,发出最後的哀嚎。
“呜……”见到这一幕,房廷终於忍不住捣住了嘴,干呕起来。
兵荒马乱的时刻,亦不知是如何熬过来的──在亲身见识过剜人眼目的暴行之後,房廷几乎把腹中的酸水统统呕了出来……联想起半月前的临晨时分,自己同卓昱前往亚辛遇害的府邸,看到那幕肝脑涂地的血腥场面──时空交错、情境相近的混乱感齐齐涌上心头──这是过去几年间,作为有过处理突发事件经验的自己,从未体验过的!
“在想什麽?”
耳畔突然响起一个慵懒的男音,如此靠近,仿佛连吹拂在耳廓边缘的热气都一下子钻进了耳道──
蓦地惊醒,房廷昂起头,发现此时高过头顶的男子正以俯视之姿凝视著自己,琥珀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盯著人的模样──恁是吓人!
什麽时候……他们都靠得那麽近了?!房廷本能地朝後退了一步,差点摔倒──尼布甲尼撒长臂一探,稳住他的身子。
两人的身躯几乎就要紧贴在一道……暧昧的姿态。
心绪乱成一团──房廷慌忙地推开了男子。
尼布甲尼撒……这个出现在史书经典中的巴比伦王在同自己说话呢!算是一种青睐?还是一时性起的游戏?他没有在初次相遇时终结自己的性命,而是几次三番饶过了自己……这般,不知该忧该喜……
方才,他携著他从耶路撒冷的废墟辗转至城外迦勒底军的结集的营帐中。尼布甲尼撒……对於自己的执著似乎超过了一般的限度呢,用奇特的眼光审视,如同审视一件新鲜的玩物──房廷的心底不住地鸣警,可是他同时也清楚:那若是男子真正的意志,恁是他如何躲藏都逃避不了的。
“为什麽不说话?”视线注视下那张略带稚气的面庞,一刻间转换过千百种神情──如此生动,是多年来长於宫廷的自己鲜有见过的。
尼布甲尼撒一时间,突然萌生一股想要仔细探索他的念头──
回到中营之前,曾与狂欢的诸将一同豪饮……几大杯麦酒下肚,不觉有点醺醺然。
但是男人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并没有醉,只是有一点兴奋──
围攻耶路撒冷耗费了一年半的时间,他亦有一年半没有好好地享受过被嫔妃萦绕的温存……久居迦南,开始怀念起巴比伦城的风物──今次总算夺得了胜利,便要班师回朝……此时能找到一个让自己心情闲适的玩物,真是再惬意不过的事!
这个时候……他便适时地出现了。
连问了几个诸如姓名为何的问题,房廷都没有回答──尼布甲尼撒并不知道他仅会说几句极简单的希伯莱语,便误以为那是骄矜的表现……
并没有生出不悦或是欲加责难的心情──☆油炸☆冰激凌☆整理☆
只是觉得:胆敢忤逆整个小亚细亚的霸主……这样的人还真是稀罕呢。
巴比伦皆崇尚武德,可身为帝王的自己却从来没有试过男人的滋味……尼布甲尼撒此时有点迷茫,不知为什麽会突然生出这样荒唐的念头──不过,他还是忠实自己的感观,心随意动……抬起手臂捉起房廷的双耳……
触及的面部肌肤是意料之外的细致柔软。
细细打量。
近处看他,确实长得不赖──
眼下的男子有张少年般秀气的面旁……先前都不曾认真瞧过,柔和的轮廓不似迦勒底或米底男子的粗犷,无意间窥伺到的颈侧肌肤,尽数白皙……想象他在受到日光洗礼之前的模样,不觉心念一动。
真是奇怪呢。
自己对於像沙利薛那样出色得多的美男子尚无杂念,为何偏偏对眼下这个连姓名都不知晓的臣掳──却生出这麽多非非旖思?
第七章
怔愣持续了十几秒,房廷眼睁睁地看著眼前的男子缓缓贴近,他的嘴唇就这样触到了自己的耳廓……
羽毛撩拨般的轻柔,却像一道电流──急速通过皮肤直击心脏,然後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便“霍”得一下袭上神经。
他……在干什麽!
惊到──房廷瞠圆了眼,反射性地就欲挣脱,却没发现自己的肩膀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圈进了男人的胸怀……
如同桎梏般紧紧箍著自己的肩背,好大力呢!
为什麽要对我做这麽亲昵的行为?
房廷惶惶然的──不知道他这般动作的目的,却直觉地感到畏惧──
尼布甲尼撒没有让房廷留有胡思乱想的空闲,紧接著压上来的唇舌霸占了他全部的思想……
吻。
这是一个吻……没错吧?
先是下唇遭舔舐,那湿润的感觉让原本就纷杂的心绪愈发紊乱──房廷惊慌地扭头躲避,男子却不依不饶地追逐过来──企图加深这个亲吻。
天哪!
当後腰被紧紧勒住,脖颈被强硬地向上拉伸时──那条湿溜溜的舌头,便携著酒味毫无阻碍地滑进著口腔中来……房廷脑中登时一片空白。
难以想象──拥著自己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眼见著无辜的男孩被战车碾死、眼见著一个老人被剜去眼目,眼见著一座城市於面前灰飞湮灭──刚刚浴血而归的他,却无动於衷地,又同一个男子肌肤相亲……真是匪夷所思!
一时头脑发热,席卷心头的愤懑盖过初时的惊惶──房廷用尽力气,试图搡开他!可是尼布甲尼撒却不放松手上的钳制,於是房廷便义无反顾地、冲他猛力挥出一拳──
方才陷入意乱情迷的当口,对於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根本就是猝不及防──
即便是身手迅捷的男子,还是在闪避的时候被拳头擦到了脸!
昔时燃起的情欲立刻被浇熄了──尼布甲尼撒松开了房廷,难以置信地抚上自己前一刻被擦到的面颊……未曾正面击中,也没伤及要害,可是一个已经沦为奴隶的男子居然敢对自己大打出手麽?!这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