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了众人的耳里。李正煜与柳长宁相视一笑。李正炳的肩膀却是微微抽动了一下。
皇帝脸色微沉:“玲珑你也太不像话,有光可是你的亲弟弟,这个时候不安慰他也便罢了,如何便发出这般的冷哼?”
李玲珑就算是再娇纵,却也不敢质疑皇帝的话,只得赔礼道:“儿臣知道错了。”她妩媚的眼睛一转,随即莞尔一笑:“谁说儿臣不关心了,玲珑早想好了,今日便接两位嫂嫂去大长公主府住下。一来,太子妃怀着身孕,正方便照顾;二来,太子被关的打击实在太大,两位嫂嫂刚刚新婚便等于失去了夫婿。如果有玲珑陪着,心情或许会开朗些。”
皇帝闻言也露出不忍的神情来:“两位太子妃皆是朕千挑万选的,如此贤良聪慧的女子后商本不多见,都叫那不孝子白白糟蹋了。玲珑能有这样的心思朕心甚慰。”他微微一顿,却转了口风:“只是玲珑你刚怀孕,若是将两位太子妃接入府中,不知会不会受了低落情绪的感染,影响到朕的小外孙。”他稍稍侧过脸去,视线落在柳长宁与李正煜的方向:“楚王府既宽敞,人也不多,正是修养身心的好地方。宁婉郡主也是开朗之人,又有光焰在一旁逗乐。朕也就真的放心了。”
他这番话着实让所有人惊愕不已,柳长宁一双杏眼圆睁着,似乎连眼珠都要夺眶而出。李正煜轻轻地用手肘顶了她一把,她才如梦初醒,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
李正煜风度翩翩地向李玲珑颔首示意,之后才缓缓步到殿中:“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皇帝方才还是精神矍铄的样子。此刻却像被突然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显出老态龙钟的状态来:“朕晓得你们都是贴心的孩子。”他叹了口气又道:“朕到了这把年纪,才体会到富贵荣华比不上骨肉亲情。终究……终究还是晚了。你们尚还年轻。来者可追,可不要再重蹈了朕的覆辙。”
柳长宁素来瞧不透皇帝的心思,如今他这一番话却让她生出感同身受的感觉来。仿佛坐在龙椅上那个面目模糊的男子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寻常人家的老父亲一般。这个老父亲,年轻时也经历过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也曾经毫不犹豫地对自己的亲兄弟举起屠刀。到了老年。清清冷冷的晚景却让他后悔不迭,也更希望自己的儿女不再沉湎于对权力的渴望。只是古今中外,又有谁能够在年轻时便幡然悔悟的呢?
皇帝见在座之人皆是沉默不语,便道:“朕也累了,你们先退下吧。”
徐长海伸出手臂,扶着皇帝慢悠悠地跺向了后室。却听得裴清扬道:“皇上对太子的处置究竟如何?”
皇帝并不回头,只是淡淡回应道:“朕稍事休息后会让礼部拟旨废太子之事,宰相无须太过担忧。”
李正炜被下狱的消息一出。欧阳云烟便晕了过去。东宫里一阵鸡飞狗跳,有些胆大的太监、宫女们更卷了古董珠宝偷偷出宫变卖。史灵秀守着欧阳云烟,脑海里也是一片纷乱。拿不出任何的主意。
李正煜单枪匹马朝着东宫飞奔而来。进了宫门,他一拉缰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乱作一团的侍从:“太子妃现在何处?”
有些见过世面的知道是堂堂楚王驾临。连忙跪倒下来,慌慌张张地答道:“娘娘,娘娘现时在冬暖阁中。”
也有瞧不清局势的,还在一旁叫嚣着:“什么人竟敢骑马闯入东宫!”
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往王府外走,却叫李正煜兜头一鞭打在了地上,“咚咚”几声从怀里甩出几幅卷轴来。那小太监抬头见李正煜气宇轩昂的模样,当即吓得魂不附体,身体如筛糠般抽搐起来:“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李正煜抬眼扫视了一圈,才道:“楚王李正煜奉皇帝之命前来迎接二位娘娘。”他的语调着急,声音亦是加重:“宫中管事此时正在何处,太子之事尚未盖棺定论,就急着给自己准备退路么!”
那姓王的公公看着已经年过半百,此时更显得苍老:“老奴实有罪过,望王爷惩治。”
李正煜长臂一挥,却道:“孤此行不为惩治,只要诸位明白,太子虽然下狱,罪名却未定,太子之名也仍旧存在。切莫自乱阵脚,若再发现监守自盗之人,孤决不饶恕。”他说着便低头去看那小太监,目光仿佛两道寒剑,那小太监见了更是面如菜色。
李正煜却已一夹马腹,朝东暖阁急奔而去。他虽与欧阳云烟并无太多接触,却知道这个嫂子外柔内刚,又那样深爱着李正炜,不晓得要做出怎样的事来。
史灵秀见听到暖阁外一阵骚动,便伸手挑起湘妃竹帘走了出去。却见李正煜负着手迎面而立。他的身材比一众的兄弟都要高大,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在地上投射出一片阴影。史灵秀心中一乱,面上却兀自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但手臂细微的颤抖却出卖了她内心的慌乱。
李正煜定定地瞧着,眼前的女子娇柔纤细,仿佛弱不禁风,但眉梢眼角却露出坚毅的神情。她一出门就反手将门带上,像一座挺立的门神一般守护着屋内的一切。如果可能,史灵秀的手里有一把剑,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它抵在敌人的咽喉上。只是她一开口,声音仍是温婉甜美:“殿下此番到来所为何事?”
☆、第一百零六章 悬顶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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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煜微微一笑,颊边深深的酒窝便露了出来,他特意将声调放得低而缓:“良娣莫要慌张,孤不过是得了父皇的旨意,前来接二位嫂嫂到府中小住。”
史灵秀仍是横眉冷对:“皇上与殿下的厚爱灵秀心领了。只是姐姐怀着胎儿,此时亦是惊惧不已,不宜舟车劳顿。若真是对姐姐好,便让姐姐在东宫安住,灵秀自会照顾周全。”
李正煜面上神情仍是温和如初,语气却是不容置疑:“良娣应当明白,父皇既已开了口,就绝没有收回成命之理。楚王府虽不如东宫,却难得清静。太子妃安心在王府中养胎,心情总比在东宫里睹物思人要好。良娣是聪明人,权衡利弊,想来定是有了决断。”
史灵秀怔怔地出着神,她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萧条的前院,终于露出郑重的神情:“既然如此,姐姐和小皇孙的安全便托付给楚王殿下了。”她微微顿了顿,又道:“待灵秀与姐姐说几句话,殿下先稍做休息。”
李正煜亦是客气:“不必,孤便在这侯着便可。”
史灵秀果然言出有信,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欧阳云烟便收拾停当,扶着小莲的手缓缓走了出来。她脸色苍白,脸颊也消瘦了不少,整个人不像是孕中的新娘,倒像是缠绵病榻之人。她礼数周全地向李正煜打了一个招呼,抬起头来时,脸上已是泪眼朦胧。
李正煜心中不忍,又碍于人多眼杂,便只能淡淡地道:“皇嫂先随孤回府,若有任何的消息也能及时应对。”
欧阳云烟认真地点了点头,便上了早已备下的马车。
李正煜见史灵秀恋恋不舍地向欧阳云烟挥着手,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由得问道:“良娣为何还不上车?”
史灵秀气定神闲地笑着:“灵秀已经同姐姐商量好了,太子殿下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姐姐随殿下回楚王府安心养胎,灵秀便在宫中静待太子归来。”
对着这样坚韧的女子,李正煜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半句残酷的话来。他只得抱拳道:“那孤便告辞了,良娣多多保重。”
马蹄在官道上发出整齐划一的响声,老百姓们见到这样的阵势,纷纷散了开去。李正煜愈想愈是惊心。这些天来发生的事。虽与他无关,却不免让他生出感同身受之感。这样环环相扣的精密布局,落在谁的身上都绝对无力逃脱。
李正煜为欧阳云烟安排的居所是竹林边的一座两层宫殿。这楚王府原是在前朝梁王府的基础上扩建的,这座宫殿算起来也有两百年的历史了。据说昔日楼里曾住着著名的歌姬,梁王府被攻破之时。这个总被人视作水性杨花的歌姬却跳了楼。府中侍从想要救她,却发现已经毫无生还的希望。她留给世人的最后一句话是“愿化为一阵风,追随梁王天上地下。”这话。因为是从殉情而死的美人儿口里说出来,因而成了史书里香艳的一笔。
欧阳云烟在楼下驻足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这样痴情的女子,虽是命如飘萍的歌姬,却令我等汗颜。”
李正煜劝道:“皇嫂何需哀伤,太子当日被构陷谋逆,仍旧能复位。如今之罪虽重,比起谋逆却要好上许多。说不定父皇气消了。便既往不咎。”
欧阳云烟的声音却是更软绵无力:“这样的话连殿下自己怕都是不信,又为何要说了出来诓我?皇上两次三番将光耀下狱,又不给他辩解的机会。便是因为心里有了决断。如今云烟只求能和光耀平安到老,其他的再不敢奢望。”
李正煜如何听不出话里话外的防备与警惕,想来私底下李正炜也是将他当成了假想敌。才会让欧阳云烟有了这样一番表现。于是一拂袖便道:“皇嫂好生歇息,有任何需要便着人来知会重光。”
欧阳云烟微微一福:“殿下慢走。”便算是下了逐客令。
李正煜从林间小道里出来,却发现人间已是秋意浓重。院里的梧桐树下积了厚厚一层金叶。厚底的锦靴走在上头,发出“沙沙”的响声。月湖的支流本是清澈见底,如今倒映着梧桐树影,便漾开了一片金色的柔光。
湖畔前的人影微微一动转过头来,尽然是日思夜想的那张脸。如今那张脸上带着浓浓的焦虑,张口便道:“王爷,我在这等了你许久。”
李正煜本来沉重的情绪忽然轻松起来,他一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边牵了她的手往密林深处的走去。
柳长宁本来不疑有他,可走到后来,却一把甩开了李正煜的手:“此处连暗卫都过不来,王爷也不用有多防备。”
李正煜见她似嗔非嗔的样子,脸上便又现出热烈的笑来。可这笑却在见到柳长宁满脸严肃的神情之后戛然而止。他的声音不由得沉了下去:“出什么事了?”
柳长宁准备了一肚子的劝诫之语,到了此时却觉得哪一句都有漏洞,于是只得道:“皇上这一次的反应甚是奇怪,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将太子妃送到王府里来。我思前想后,总觉得他是有心考验你。可是考验的目的是什么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她缓了缓心神,又道:“太子妃与太子良娣虽然可怜,但她们的事王爷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李正煜却似不在意:“父皇对太子的态度向来如此,既希望他能振兴后商,又怕他功高震主,抢了自己的风光。因而太子这些年来起起落落,终究总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这一次父皇虽然将他下了狱,却至今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判决。而毒杀荆王一事,也是疑点重重,未必就会有大事发生。”
柳长宁瞧着他,眼中却是不依不饶的神情:“若是我坚持,这件事再无回转的余地,王爷会不会信?”
她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李正煜听了便是一愣,下一刻却点了头:“我信你。说来不知是凑巧,还是你真有常人不及的能耐,这许多的变故你总能一眼瞧出最后的结果。”
☆、第一百零七章 木已成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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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煜说得坦诚,柳长宁听了心头却是一跳。李正煜的语气和眼神里夹杂着太多的东西,以至于她都不敢去深究其中的道理。
她嗫喏着:“或许是连遭变故的缘故,愈发谨小慎微了。不过如今朝廷之事是步步惊心,王爷亦要处处提防才是。”
李正煜居高临下的瞧着她,他默默想着,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在说谎时总是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那微微颤动着的羽睫,仿佛翩翩起舞的蝶,让她的整个人都显得沉静温婉。李正煜不愿破坏这样的氛围,也就顺着她的话:“我明白了,我答应你,太子妃如今虽在王府,却是与我井水不犯河水。”
柳长宁将头偏去看那远山,云雾缭绕里的一点莹白,带着点出世的苍茫。李正煜也就不再说话,静静地立在一尺之外。每当柳长宁默默出神的时候,他总有一种错觉。只要背过身去,她就会消失在这天地之间。
第二日,皇帝终于颁下废储诏书。李长海尖利悠长的嗓音在议事大殿中回想不绝:
皇太子正炜,地惟长嫡,位居明两,训以《诗》、《书》,教以《礼》、《乐》。庶宏日新之德,以永无疆之祚。而邪僻是蹈,仁义蔑闻,疏远正人。亲昵群小,善无微而不背,恶无大而不及,酒色极於沈荒,土木备於奢侈。陷长兄于不义,害幼弟而不得……桀跖不足比其恶行,竹帛不能载其罪名。岂可守器纂统,承七庙之重;入监出抚,当四海之寄。今废皇太子小胖兔为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