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李世杰的穴道。
事情进展到这个阶段,包括李正煜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已经完全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中,没想到一时间却见到军帐外火光冲天、人影憧憧。李世杰身体受制,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阁下或许看错了形势,如今需要乖乖放下刀的怕是阁下自己。”
李正煜素来镇定,愈是生死紧要的关头,愈是可以不动声色。他听了李世杰的话并没有如他意料中那样露出胆怯的神色,反倒是低低一笑:“哦?”
李世杰又道:“我下了这张网,原是要将李世勋那伙反贼一网成擒,没想到阁下一头钻了进来。我向来是大度之人,你若愿意放下手中的刀投诚,我答应保你性命无虞。”
李正煜目光炯炯地瞧着帐外:“我这人向来喜欢冒险,既然做了这笔买卖,就不会贪生怕死。如今主帅在我手里,倒要瞧瞧他们敢不敢轻举妄动。”
李正煜说完打了个暗号,便让身边的卫士将帐中诸将和李世杰一道擒了出去。
周遭全是手持火把的朝鲜士兵,李正煜不用转头,用眼角的余光便能够感受到身陷重围的压迫感。夜里的江风吹起他的衣摆发丝,将他衬托地仿佛是传说里的英雄一般。他突然用右手从衣襟里掏出一枚金质螭钮的令牌,两道浓眉高高地挑起,朗声道:“孤乃后商大将军李正煜,此番前来乃是受世子李世勋所托擒拿反贼李世杰。在场诸位恐是受了贱人蒙蔽,以为自己一切行动皆是在效忠朝鲜,其实却是在助纣为虐。”
他昂着头扫视四周,仿佛自己不是被围堵而是众人的统帅:“如今,贼人李世杰已束手就擒,如各位能放下手中武器,则之前的一切略过不提。至于世子,早已到了对岸,此时投诚,他日亦可获取中用。”
就在此时,一名朝鲜士兵冷不丁地从斜刺里冲了出来,手中擎着一柄重达百斤的开山巨斧。他毫不犹豫地朝着李正煜所在之处飞奔而来,所过之处扬起一股疾风。那闪着寒光的刀口眼见着便要兜头劈来。
☆、第九十七章 少年天子
那壮汉的速度极快,哪知忻毅的速度更快,只见他反手一挡,又纵身飞扑,寒光一闪,直接将壮汉的脑袋削了下来。
现场是死一般的寂静。月光映在众人的脸上,每个人的神情皆是不断地变化着。
或许是被李正煜的气势所慑,或许是被血手的狠辣所迫,或许是内心本就倾向于李世勋,又或许早已对李世杰的高压政策心生反义。总之三万余名朝鲜士兵在李正煜的八百精兵面前齐齐卸甲,一时间金属撞击地面所发出的声响响彻云霄。
过了许久,只见一个身长八尺的男子越过众人走了出来:“末将朴贤俊愿为后商大将军效犬马之劳。”他一语说完,便单膝跪倒在地。他这一跪,不出片刻,便黑压压跪倒了一片,那些还在犹豫不决的也终于明白大势已去,将手中的兵刃卸了下来。
李世勋到达对岸是在一个时辰以后,当他踏上自己的故土,看到的是一副城防皆空的场面。他登上高高的塔台,黑色的瞳孔在月色里熠熠生辉:“我以世子的名字宣布赦免诸位的罪责,过往之事概不追究。朴贤俊策反有功,暂代统领一职。”他微微一顿,又说道:“我既已搬了后商军队而来,明日一早便起身将一干反贼押解平壤。”
那朴贤俊仍是不免担心:“大王和二王子还被困宫中,怕是……怕是……”他连说了几个“怕是”到底不敢将话说完。
李世勋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时候,后商军怕是早已攻入了王宫之中,须臾便会有消息传来。”
台下众人见到李世勋这般器宇轩昂,又听他说王宫已破,一个个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态。李正煜侧眼瞧着,突然明白皇帝笼络他的意图。这样的一个人光是站在那里便带着凌然的王者之气。压上一次出征,赌几十年的太平,这个注下得真是绝妙。
事后,李世勋却披星戴月地赶来同李正煜密谈了一番。没想到密谈的主题并不干政局战事。而是关于柳长宁。
李世勋望着李正煜,认真地说道:“我向来自负,过去听到你的名声总是存着一较高下的心。直到今天,我才真正地心悦诚服。虽然心里难过,但终究要说一句,殿下和宁婉郡主才是天生一对。”
这一场爱情的战役。尚未开打,便已丢盔卸甲。只是这一次,李世勋不是不敢,而是不愿。柳长宁与李正煜的感情根本容不下他的插足。
李正煜本来正在红泥小火炉上烹茶,屡屡茶香混合着奶香和坚果的香味直扑面门。听到李世勋的一番话。却是愣了许久。茶汤“咕嘟咕嘟”地泛着气泡,阔大的军帐里听不到一丝其他的声响。
过了许久,才听到李正煜幽幽地问道:“世子真的认为孤同她是天生一对?”那样的疑惑和不确定。丝毫不像素日里意气风发、俾睨天下的样子。
李世勋亦是黯然:“旁观者清近视者迷。怕是现在只有殿下和郡主还在互相误会,连黄口小儿都能瞧出你俩之间的倾心和爱慕。”
李正煜道:“郡主对孤的态度世子也看到了,若是有三分倾心,她也不该如此冷淡。”
李世勋一边吹着茶汤,一边道:“郡主也算是胸怀天下,她关心之人多了去了,却不见她对谁像对殿下一样装腔作势。这样明显的一件事,殿下难不成从未发现?”
李正煜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拿起茶壶给李世勋斟茶,手腕一抖,却将滚烫的茶水翻在了手上。他却似浑然不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或许真如世子所言,孤太过在意,反到看不清事情的真相。他对李世勋抱拳道:“世子今日割爱。孤定会记在心上。他日若是需要,定会双倍奉还。”
帐外秋风平地起,一地的落叶被吹上了天际,仿佛一阵金色的秋雨。室内的烛光被透进帘内的风吹得摇摇曳曳,最后化作一室的黑暗。
李世勋突然道:“殿下何不同世勋一起去外头走走,这样大好的河山,若是叫李世杰坐了王位岂不可惜?”
李正煜微微一笑,也顺着他的话朝帐外走。他打心眼里欣赏眼前的男子,年少却不轻狂,谨慎却不多疑,虽然有野心却不用非常手段,,假以时日定然能为这个半岛小国做出许多功绩。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李正煜和李世勋便快马向平壤赶去。王宫里传来朝鲜王病逝的消息,虽然具体日期尚不清楚,但李世杰的行径着实让李世勋愤怒不已。
李正煜的军队进驻了朝鲜王宫,赋闲在家已有多日的两班大臣们便聚集到了议事殿上。他们争论许久,终于为先王定下了谥号“显宗”。“显耀”这个带着明显的赞誉的词和平凡又懦弱的先王还真算不得匹配。
年仅二十岁的李世勋穿着一袭朱红色的朝服,带着七毓的冕冠一步步走上汉白玉石阶。他的身后站着一脸欣喜的李世豪,长身玉立的李正煜,还有跪倒一地的两班大臣。李世勋一撩袍摆,坐到高高地王座之上,年轻英俊的一张脸如今却是紧紧地绷着,现出帝王的威严。袍服之下的白色的孝服显示着显宗热孝未过,但那仅有的一点哀思很快便被新王登基的狂喜所取代,年轻的国王让他们看到了朝鲜李氏王朝兴盛的希望。
北宫的拱北在“吱呀”不觉的响声中缓缓阖上,显宗遗孀、李世杰的生母尹氏以禧嫔的名义在这里度过了长达一十三年的冷宫岁月,而尹氏一族也迅速没落,很快便在朝鲜的政坛消失无踪。
属于显宗的时代悄悄落幕,二十多年的君王生涯,他做的不功不过,最后却因为儿子的逼宫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少年李世勋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从少年到合格的君王的转变,却也毅然决然地埋葬了自己的爱情与青春。
当皇帝读到关于平复叛乱的过程时,它已经成为了史家笔下的一段毫无感情的字。
天赐二年十月初三,朝鲜世子李世勋成功策反 所部,“辛丑宫变”以兵不血刃的结局告终;
十月初四,显宗起灵,举国哀悼,棺椁葬入朝鲜王陵。
十月初五,显宗三子李世杰以“弑君夺嫡”罪名被赐鸩酒。
十月初六,世子李世勋继朝鲜王位,改元“庆瑞”,庆瑞元年十月初六这一日也成为了朝鲜历史上值得铭记的一天。
☆、第九十八章 隔世情缘
李正煜处理完朝鲜事务赶回京城的那一日恰好是中秋。大清早的街市空无一人,青石板的路面上还积着隔夜的露水,泛着莹莹白光。路边站着一个女子,消瘦的身体完全消失在宽服大袖的衣衫之下,仿佛随时会被萧索的秋风吹走一般。她也许是在等凯旋的后商军中的丈夫?又或许是在守候到了异地行商的爱人?也不晓得她这样苦苦地等着,会不会盼回自己的良人?
李正煜一路疾驰,纵然是千里挑一的大宛马也经不住呼呼地喘着粗气。他的一张脸上虽然波澜不惊,但心里却被越来越焦灼的归心所烦扰着。到了这时,却奇异地生出了近乡情怯之感。这般的犹豫挣扎、颠来倒去实在不是李正煜的风格,他勒住缰绳,转头对忻毅道:“信使应该早已将这两天所发生的事告知了父皇,我先回府处理一些急事,队伍便先交给你处置了。”
忻毅奇道:“重光,此时最紧要之事便是入宫复命,回王府却是……”
尚未出口的话终于在看到李正煜一脸焦急的神情后生生吞了回去:“既有急事,这里的一切便交给我吧。“
李正煜伸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拍:略做休整之后,便让士兵自行解散吧。今日是中秋,也该让他们享受一下阖家团聚之乐。”
他话音刚落,便纵马像楚王府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飞踏,“得得”的响声无意间便惊醒了许多睡意朦胧的居民。
一层秋雨一层凉,九月的清晨已经带着沁骨的寒气。柳长宁披了一件杏色的单衣闲坐在庭院之中。她刚刚练完剑,脸上还能看到细小的汗水,胸口兀自上下起伏着。她托着腮暗自出神,李正煜兵不血刃地解决了朝鲜的宫变,不仅稳定了这个重要的属国,同时也向周边各国传递出重要的信号:后商的宗主地位牢不可撼!
朝野内外李正煜的威望也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人们纷纷开始揣测:皇帝是不是有意将王位传给这个是样样出色的嫡三子?
柳长宁不由得正色。这样的传言愈多,李正煜的处境越是尴尬危险。这一来,怕是李正炜一伙要加紧对付李正煜的脚步了。想到这一节,她的心里更是闷闷的,仿佛被一块巨石堵着,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她自然是晓得李正煜要面对的无数的艰难险阻。若是直说他也未必能信。可是总不见得和盘托出重生之事,怕是要让她误会自己得了妄想之症。一张张脸仿佛万花筒般闪过她的脑海,直觉告诉她,李正炜纵然要防,那个躲在幕后时不时地煽风点火、借机生事的人才是最值得忌惮的。可是这个人究竟是大隐隐于市的朱长贵、见风使舵的李正炳还是最大的庄家皇帝?柳长宁紧紧地攥着双拳。手心里的帕子也被汗水濡湿,她想着,李正煜这样一个外冷内热的人。个性虽然内敛,感情却比大多数人更热烈细腻,一年多来接连遭遇这些变故,怕是再也受不起亲情的背叛了。
身边暗影垂手而立,虽然手臂的力量不如从前,脸上也留下了蜿蜒丑陋的疤痕,但也算是恢复的不错。他沉声问道:“郡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柳长宁望着天际,似乎是出神。但声音却无比清晰地传入暗影的耳中:“王爷此番凯旋归来,虽然朝野上下赞誉有加,但前途却是更为艰难了。如今你已伤愈。便替我去查查这暗中针对王爷之人。如今这事看来虽是千头万绪,但只要揭出冰山一角,真相也便水落石出了。”
暗影仍是面无表情。语气却甚是诚恳:“依郡主所言,该从何处下手?”
柳长宁微微一笑,递过一张纸来:“这家如今在召募部曲,找人去打探一下吧。”
暗影的眼里终于闪过一丝讶异的光芒:“这?”他一低头正对上柳长宁似笑非笑地眼睛,看来,真像似乎越来越近了。
李正煜掩身在桂花树后,他既然屏息凝神,身负武功的两个人也毫不察觉他的存在。柳长宁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在他的耳里,他的神色越来越柔和,最后连眼睛里都流出浓浓的笑意。李世勋的话果然不错,他快马加鞭赶来,正好撞到眼前的一幕,不晓得冥冥之中天意使然。纵然柳长宁总是装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却仍旧放不下心布置好了一切。
他转身从树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柳长宁被清晨的阳光晃了眼,总觉得这般耀眼的笑许久都不曾从李正煜的脸上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