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一案。这三来嘛……”他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抚过岸边的柳枝:“李世勋采武功俱是不弱,父皇如今死心塌地地站在他这一边,或许能成为中兴之主也未可知。”
柳长宁气急反笑:“长宁是不是还要感谢王爷的规劝之恩?”
李正煜沉默良久,此时终于开口道:“你既不愿,大可向父皇挑明。依父皇的态度,未必会为难于你。”他略一停顿,复又说道:“光焰说的其实不无道理,如今虽是盛世,朝堂政局却是瞬息万变,倒不如做个属国的王后来得轻松。”
柳长宁本是坐着,如今却施施然站了起来:“或许李世勋真的很好很好,但我尚有夙愿未酬,也是无可奈何。”她心中一空,眼神微黯,不合时宜的话便脱口而出:“你们就这般想要将我远远推开?”
李正煜听闻却是一呆,这样诘问的语气激起了他心底别样的情绪。微风里,柳长宁的鬓发同裙摆扬起好看的弧度,坚硬的外壳被彻底剥去,留下的却是小女儿特有的柔情。他声音黯哑,眼神却闪着熠熠光彩:“如我所言,今时今日,能强迫你的人除了父皇再无其他。”
心底压抑着星星之火此时却有了燎原之势,他想也许并非自己一厢情愿,不然说到远嫁朝鲜时柳长宁会露出如此黯然神伤的表情?
李正煜早就觉察到李正炜自东山再起以后性情大变,但收到请柬时仍旧微微一愣。他这次与其说是为了李世勋接风洗尘,倒不如说是为了强调自己的太子身份。以他的逻辑不难理解,后商的太子宴请朝鲜的世子,虽是便宴,其实也算的上小型的国宴了。国宴自然要讲究尊卑秩序,李正炜的排位在他看来差强人意,落在李玲珑的眼里却是另一番光景了。
李正煜不由得皱眉,李正炜这般耐不住性子,不知道会惹出怎样的事端来。他侧过头对侍立在一旁的芳若道:“明日赴宴便用朝服吧,至于贺礼……”他沉吟道:“便将吴地进贡的一套白玉镶金首饰包了吧。”
芳若犹是不解:“首饰如今却在何处?”
自从柳长宁与刘得远相继受封,府中的一应事务便落在了芳若的肩上。又加上近些日子事务繁多,难免有些焦头烂额。
李正煜道:“库房如今是王公公掌管,让他查找便是。”
芳若应了一声“喏“,便垂手而出。房门发出一声细微的撞击声,继而一切归为宁静。李正煜瞬间有些松懈,他修长的手指在案上一遍一遍打着圈,脑海里思路凌乱。在过去这些年里,除了郭婕与李正炽,能够影响他的事物少而又少。如今他的理智和冷静却可以在柳长宁的面前瞬间崩塌。习惯了尽在掌握,这样的被动让他的感觉非常不妙。
李玲珑收到请柬,上头的排位严重刺伤了她作为大长公主的心。她一发狠,便将木制的请柬甩到了地上。因为太过用力,小指上一寸来长的指甲齐根而短。李玲珑的眉眼生得妩媚风流,如今却流出阴冷的凶光来,仿佛捕猎中的母豹一般。她的声线陡然提高:“好大的排场,真以为自己的太子之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么!”
修艳一如往常一般从容平静,她略带宠溺地瞧着李玲珑,声线和缓:“太子这么做,无非是想引来众人的瞩目和尊重。但公主殿下可曾想过,真正位高权重之人如何需要用这些繁缛节去证明自己的身份?”
李玲珑也平复下来:“修姑姑所说本宫又如何不知?只是从前本宫也算帮了他李正炜不少的忙,如今他复了位,却一门心思与本宫为难,这口气是可忍孰不可忍。”
修艳又道:“过去那么些年,太子忍辱负重,对谁都是谦让有礼,心里未必没有想法。可饶是他一忍再忍,也差点落到万劫不复的地步。想来太子如今是孤注一掷,再也不肯退让半步了。”
李玲珑摩挲着手中的九凤金簪,尖利的簪头在她的指腹上留下深深的凹陷,她却恍若未觉。涂着朱红色唇脂的嘴唇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铜镜里的她更显得光彩照人。她的声音妩媚而流丽:“既然这样,本宫倒有兴趣陪他好好玩玩。”
李正炜这一日也是起了个大早,他穿戴完一身的行头,正倚在书案旁查看近几日的奏报。哪知太阳穴处突然“突突”地跳动起来,剧烈的疼痛使得他捂着头弯下腰去。自从一年多前被废储,他便落下了病根。一到雨天和气温遽变得日子便会头痛欲裂。宫中的御医们查了半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开了几副滋补调养的药,也不过是聊胜于无。
欧阳云瞧见了,婷婷袅袅地坐到李正炜的身旁。一边唤着小莲去端汤药,一边伸出微凉的手指在他的太阳穴上缓缓打圈。无论什么时侯,她都能保持着温柔端庄的模样,声音亦是温柔可人:“殿下近来操劳朝堂之事,可也该注意身体。”
李正炜微微叹了口气,声音温柔却透着无奈:“为了我们的孩子,不管是谁,孤都不会再退让半步。”
☆、第八十九章 水火不容
欧阳云烟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她的右手轻轻抚在尚未隆起的小腹上:“殿下的心意臣妾明白,只是……”她语气一滞,眼里已噙了泪:“殿下要答应臣妾,为了我的的孩子,更不要操之过急,万万不可让人有机可趁啊。”
她字字情真意切,李正炜听了心里不由得一暖。他回握住欧阳云烟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孤允你,定会许你和你腹中的孩子一个未来。”
当日的宴会果然极尽奢华之能事。太子东宫本就是皇城的缩小版本。此时处处张灯结彩,与宫中赐宴疏无差别。李正炜为了显出此次宴请的诚意,更是使出全身解术,将后商最富盛名的乐舞百戏大家都请了来。当日席间更是美人如云,香风习习。
李世勋见了,当然免不了恭维几句:“太子殿下果然费心,如此盛宴世勋偏处朝鲜、孤陋寡闻,如此胜景竟是头一回得见。”
李正炜“哈哈”而笑,伸出的手臂不着痕迹地在李世勋的肩上轻轻一拍,神情意甚嘉许:“世子的名声孤在后商亦时常听闻,不过二十听说已经出访过罗刹与蒙古,孤同你比起来也是自叹弗如,何来孤陋寡闻一说。”他不过二十一岁的年纪,遭遇坎坷得却仿佛历经三生。凑得近了,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眉间日渐加深的“川字”纹和眼角纹,而两鬓也不知何时添了不少黄白相间的华发。
李世勋见了,却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太子殿下谬赞,世勋怎敢与殿下相提并论。”
两人亲亲热热的样子落在李玲珑的眼里,瞬间浮起一层阴霾。她绽开一个春花般灿烂的笑容,眼神里却没半点笑意:“太子今日之宴,颇有南朝奢靡之遗风。”她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抚过耳垂,带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父皇素日提倡简素,太子此番铺张不逊于王崇石恺,岂不是让父皇为难。”
她话音不高,但是字字含沙射影。话音刚落,周围的人便纷纷转过头来。李正炽如今已经长到了李正煜的耳下,不出一两年的功夫,身高怕是有青出于蓝的趋势。两人的容貌本就随郭婕,如今长得愈发相似,远远看去竟如一胎所生的双生子一般。李正煜微微的笑着,修长的身躯如芝兰玉树,笑容则让人如沐春风:“皇姊,多日未见,可否赏光与重光同饮一杯?”
李玲珑料得李正煜是有话要说,也便朝着李正炜和李世勋点头示意:“玲珑先行一步,二位随意。”
她没料到身后射来一道冷箭般的目光,那目光却不是李正炜,而是向来低调的李正炳。他垂着的右手捏成拳状,因为用力,骨节处清白的颜色显露无遗。他整一整衣冠,脸上堆起浓烈的笑容:“太子,世子,今日满月,何不把酒言欢。”
有意无意,皇室中的几个风云人物便分成了四派。如日中天的一派是以大长公主李玲珑为首,李正煜与李正炽同样不容小觑;气焰滔天的一派则是太子李正炜与荆王李正炳的联盟,至于毫无交情的两人何时起成了一派,却是许多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锋芒毕露的一派则是近来风生水起的裴家,若不是前些日子裴清落胎,怕是今时今日的地位更是不同;这最后一派则是韬光养晦的朱家,终究有数十年的根基,如今虽然极力隐忍着,他日或许还有咸鱼翻身的机会也未可知。
今日的宴会四派均有出席,看起来平静温馨的东宫,实则不逊于硝烟四起的战场。
觥筹交错之后,李正炜忽然提议道:“玲珑歌艺动天下,三弟一管洞箫彷如谪仙,今日何不各显其能,让世子亲眼见证一番。”
或许是语气中揶揄的意味太过明显,李玲珑闻言不由得柳眉倒竖:“太子可是把我们当作是艺人?”
却听得李世勋道:“尝闻上国能人辈出,世勋惟愿亲眼一睹。今日请求并无半分羞辱之意,不如世勋先行献丑,以作抛砖引玉之用。”他的汉语本带这些朝鲜口音,如今朗朗道来、义正词严的样子,更带着点入歌而唱味道。他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柳长宁的脸上,等到柳长宁转过头去,便露出灿烂一笑。这样的明目张胆,到让柳长宁错愕不已。
朝鲜乐器大抵是中原传入之后略加发展而形成的。今日李世勋所奏的玄琴,形制音色都与中原的亲极为相近,只是后商人习惯于将亲置于案上或平铺于腿上演奏。到了朝鲜则是将琴的两端分别置于地上与膝上,再以木棍弹拨。李世勋本生着一副好皮囊,如今穿着宽袍大袖的盛装,又专心致志地奏着琴的模样,何止风流倜傥能够形容?
席上尚未婚配的女子见了,不由得露出倾慕的神情,更大胆些的,纷纷举了宫扇窃窃私语起来。
胶东公主李明月前些天便从皇帝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知道自己大抵逃不过和亲的宿命,一颗心便被自怨自艾地情绪所充值着。这时突然瞧见李世勋生得仪表堂堂,又兼得才华横溢,心里不由得泛起阵阵涟漪。再想想那些为了国家而遣嫁到西藏、罗刹的公主,嫁到朝鲜似乎也没那么坏了。她虽不如李玲珑美艳,但是微微一笑的样子却也温婉过人。
李世勋之后,李正炜、李正煜、李正炳、李正炽与李正烁逐一表演。这几个皇子素来不睦,朝廷内外的传言也多如牛毛。难得济济一堂又分别使出了看家本领,令到场之人无不瞠目结舌。柳长宁突发奇想,若是今日之盛况被史家记录下来,到了将来手足相残的时侯又会是怎样一幅情景?她微微摇头,这个世上不会有如果,生于皇室便是一切的因果。
李玲珑的歌声飘渺而流丽,带着绕梁三日之感。她反复吟唱的却是一首《皎皎明月光》: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
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
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
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
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
良无磐石固,虚名复何益。
☆、第九十章 意在沛公
李玲珑一曲歌毕,却不闻鼓掌之声。或许是因为曲风太过缠绵,又或许是歌词太过悲伤,抬眼望去,有人沉思,有人惊愕,沸反盈天的宴会一时间竟沉寂下来。
幸得驸马赵友亮善于应变,他一手执了酒爵,一边向众人朗声道:“今日正是我与公主结婚周年,有了诸位到场见证,这份感情定能安稳长久。”一语说完在场之人无不举起酒杯来遥遥相祝。
众人尽皆会意,也暗暗为方才的事态而自责。他们也便斟了酒,豪气干云地一干到底,以示对李玲珑与赵友亮的祝福。
柳长宁此时已从袖中取出了巴乌,却听李正炜道:“今日除大长公主高歌一曲惊艳全场,众人皆是演奏,到底是敷衍了些。素闻宁婉县主才华横溢,何不让我等开开眼界?”
柳长宁晓得他恨极了李玲珑与李正煜的锋芒毕露,因而将自己一并恨了进去。之所以不让她演奏巴乌,而是转而表演其他的项目,便是笃定了她除此以外身无所长,想让她当场出丑罢了。
一思及此,柳长宁反倒笑了起来,嘴角深深的酒靥使得她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上添了几分甜美的味道,可眉梢眼角流露出来凌冽的气势却让人心头一震,只听她说道:“太子殿下如此看重,长宁定然要竭尽所能。”柳长宁的目光在在场之人的脸上一一扫视而过,继而微微一福:“如此便烦请诸位稍待片刻,待长宁去换一袭舞衣。”
此言一出,李正煜正在斟酒的手臂微微一滞,李正炽却是“噗”地一声将嘴里的葡萄酒尽数喷到了面前的几案上,留下触目惊心的残迹。李世勋掉过头来,嘴角不着痕迹地勾起,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神情。倒是忻毅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只是微微蹙起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