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屏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往日里芦荟对柳姨娘称不上特别恭敬,但该有的礼节一样不少,什么时候这么下面子过,定然是看了主子的态度办事的。
芦荟的主子是哪个。是太太啊,翠屏咬了咬嘴唇,在柳姨娘说话前插嘴道:“芦荟姐姐刚才不是说领了太太的话来么?不知是什么吩咐?”
芦荟又冲柳姨娘曲曲膝盖:“还不是咱们太太体恤姨奶奶,说是姨奶奶在自己管的院子里都能委屈的要去庄子上,怕是这院子里有那些个不尽心尽力伺候主子的。太太就特命我过来看看。奴婢虽是奉了太太的命令来,可总得要跟姨奶奶知会一声,毕竟这院子原本就是姨奶奶管着的,奴婢不好就此越俎代庖。”
柳姨娘胸口一窒,她能说她要庄子上不过是以退为进,想借此来勾起傅奕阳的怜惜,又显出苏颖苛待妾室来么。
哪想倒是因为这个被苏颖挑了这么个话头,借机要发落她院子里的下人。
这院子由来是柳姨娘管着的,除了心腹,好些个都是她拿银钱笼住的,如今不过就是因为苏颖一句话,就要给发落了,这岂不是要断了她的左膀右臂,太太可实在是好狠的心肠。
翠屏被吓了一跳,生怕芦荟再罚到她头上来,缩了缩脖子。
柳姨娘撑住脸道:“不曾有的事儿,太太体恤我,这情我是记住的,可我这院子里底下人平日里都是守本分的,不能由着太太责罚,就寒了底下人的心。”
这话儿扎了芦荟的耳朵,当下扯了扯脸皮,皮笑肉不笑道:“到底姨奶奶这般的更得体恤下人,太太也不过是觉得姨奶奶病中,怕是那些底下人趁机偷奸耍滑,阳奉阴违,适才让我过来敲打一番的罢了。既然姨奶奶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的,等回去便是报给太太,让太太知道姨奶奶并非是受了底下人的委屈才想避到庄子上的,姨奶奶就尽管放心罢。”
芦荟嘴皮子利索,说话指桑骂槐,可就是让人挑不出错处来,反而是把被骂的槐——柳姨娘给气的脸上青白交错,直恨不得要过去撕烂芦荟那张嘴。
听听这丫头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她这般的更得体恤下人,她是什么牌面上的身份,竟是被个丫头说的跟底下人是一个身份的了。
还有避到庄子上的缘由,不是受了底下人的气,那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对上面人不满,竟敢这么拿乔,还以此做威胁,让主子不得不‘体恤’?
这样一个帽子压下来。柳姨娘就是心里这么认为,也不敢直白的说出来,更何况是认下来了。
气血上涌,柳姨娘竟是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谁知道是真晕还是假晕。芦荟也不慌不忙的招呼翠屏把柳姨娘给抬到床榻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拿薄荷油往柳姨娘鼻子下面抹的。
芦荟拧着眉毛:“姨奶奶这可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好好的说着话怎么就晕过去了?原本我们太太都说了,但凡姨奶奶病一好,就让姨奶奶去伺候老爷和她呢,这下子看来还得好好将养啊。”
似乎是真的在叹息,在遗憾,可听在翠屏耳朵里就不是那回事了,她不由得胆战心惊。生怕芦荟回去跟苏颖说,苏颖再改了主意。
柳姨娘晕着,一时半会儿的看样子也醒不过来,芦荟就提议:“姨奶奶这样子也不是办法,不如去请个大夫来再给看看?”
就连翠屏也拿不准柳姨娘到底是真晕还是假晕。是真晕了还好说,可万一要是装晕呢,被大夫诊出来,那岂不是不妙?
翠屏这边正踌躇呢,柳姨娘幽幽转醒了,泪噗噗的往下掉:“我自伺候了老爷,也算得上尽心尽力。自从太太嫁过来后,我也自认为谨小慎微,不敢多行一步不敢多说一句,生怕惹了太太的不满。太太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心里想着既是妾就一定要做好妾的事情,战战兢兢的不敢有任何的怨言。”
柳姨娘那叫一个泪如雨下。哭的那叫一个难过,形容那叫一个凄惨。
“可如今呢,我虽是个妾,那也是老祖宗赐下来的,是府里的姨奶奶。可如今竟是人见人嫌,便是个下人见着了都给我脸色瞧,我这是做错了什么?芦荟,你且去转告给太太,只求太太告诉我,可是我哪里还做的不对,求太太指出来,我一定改。”
芦荟在心里冷笑,柳姨娘这番话听起来跟之前在太太跟前说的很相似,可仔细听来,就是大相径庭。
在太太跟前是自己请罪,话里头并没有把太太给单拉出来,如今这话里话外不仅把太太给单独拉出来了,而且还暗示是太太刻薄,连她这样谨小慎微尽心尽力的妾室都容不下,是说太太嫉妒不容人呢。
至于那所谓的‘下人’可不就是指她这个太太跟前的下人么,柳姨娘还夸她能说会道,看样子她自己也是个很能掰扯的。
巧言令色,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芦荟正想开口辩驳个昏天黑地,打眼一看柳姨娘的面容,好悬没喷笑。
——柳姨娘脸上原本为了遮住病容上了一层厚厚的妆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妆粉不够好还是怎么的,柳姨娘这哭的是痛快了,泪流的是汹涌了,可泪顺着脸颊流下来,顺带着把这妆粉也跟着哭花了,在脸上形成了两道沟壑,露出原本的蜡黄的脸色,在周围白白的妆粉的衬托下,就显得特别的滑稽。
偏偏柳姨娘毫无所觉,兀自哭的凄凄惨惨戚戚的,还真当自己哭的梨花带雨呢。
搞不搞笑。
翠屏正低下头缩着脖子等芦荟反驳呢,可等了下没听到芦荟反驳的声音,不由得抬头看,分明是看见了芦荟涨红的脸。以为她这是气的,想说什么和稀泥,可又见芦荟把头扭到一边,扬起声音来道:“姨奶奶可真是太心善了!”
芦荟分明是看到门口有小丫头探头探脑的,假装没看见,转过头避开柳姨娘的‘花容月貌’继续说:“姨奶奶心善,都到了这般田地也不忍说出这院子里真有那表面上兢兢业业实则背后满肚子坏水的奴才,有了委屈还自己吞下肚。”
“可平易近人也不是这么个平易近人的法子,殊不知姨奶奶越是这么平易近人,底下人越是敢放肆,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平易近人,可不就是平易近人,也不真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姨奶奶您可是老祖宗赏下来伺候老爷的,又是得了老爷和太太的怜惜,抬成了姨娘的,太太又是体恤让姨奶奶管着这偌大的院子,如此姨奶奶只管依着自己的身份去管。大不了,还有太太能为您做主呢,您看。太太这不是听了您的诉苦,知道您可是受了委屈么,特特差了奴婢过来,来敲打敲打您这院子的。”
芦荟说话如同炮仗似的。砰砰响:“原您也说没什么,可您如今哭的这么难过,可见是真受了底下人的气。这不往太太那里报可是实在不行了,姨奶奶您尽管安心养病,奴婢这就立马回了太太,让太太她亲自给您做主。”
说罢,也不管柳姨娘什么反应,就朝柳姨娘一曲膝,风一般的冲出去了。
一串话下来,不但柳姨娘傻了眼。就是翠屏也愣住了,根本就没想着去拦。
外头探头探脑的小丫头不过是被其他人指使过来偷听她们在说些什么,前面柳姨娘的哭诉听得模模糊糊的,可后头芦荟的话儿可实在是听得清清楚楚,知道事情严重了。连忙跑过去找这院子里的前辈们学舌。
芦荟领着跟着她来的小丫头快步出了柳姨娘的院子,往外走了十几米,扶着道路两旁的柳树喘气,一想到柳姨娘带着两道子的脸,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差点笑岔气,对跟着她的小丫头说:“你看到柳姨奶奶的脸没?”
小丫头煞有介事的点头说:“都快气歪了。”
芦荟笑够了。才领着小丫头回去复命,临了塞给小丫头两个刚出来的点心果子,小丫头咽咽口水,欢天喜地的接过去,乐呵呵的走了。
薄荷出来,见芦荟面红眼里还带着泪的。惊讶道:“柳姨娘给你气受啦?”
芦荟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冲薄荷道:“太太呢?”
薄荷见她实在是不像是哭过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有几家送了帖子来,太太正在看呢。”
芦荟就往里走。薄荷亦步亦趋,低声问:“你刚才那样是怎么回事呀?”
芦荟又忍不住笑出来,就是不跟薄荷说,惹的薄荷心痒痒的不行,就跟芦荟拉拉扯扯的到了苏颖跟前。
苏颖抬头一看道:“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薄荷连忙把手松开,脸先红了,后来一琢磨,苏颖这话不大对味,跺跺脚:“我给太太端点心去。”
芦荟脸皮厚,笑眯眯的凑到苏颖跟前来表功:“姨奶奶的身子还是太弱了些,怕是病去如抽丝,奴婢还没说几句话呢,姨奶奶竟是晕过去,可把奴婢吓的够呛。”
“哦?”苏颖来了兴致,盘腿坐在榻上,“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让她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奴婢可冤枉了,奴婢奉了太太您的命问姨奶奶,她的院子里可有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欺主的下人,姨奶奶打包票说没有呢,本来就是好好的呀,哪想到姨奶奶没说话呢就晕了。如此,分明是姨奶奶身子骨羸弱,一时气血上涌适才晕了过去,这和奴婢的言语并没有关系的。”
苏颖点点头,示意芦荟继续说。
芦荟笑着道:“姨奶奶也只是昏过去一会子,等醒过来竟是泪流满面,直说是她人见人嫌,连个下人都敢不给她脸色看。”边说边指指自个,“还说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竟是惹得人见人嫌,求太太指点迷津来着。”
苏颖狐疑的看了芦荟一眼:“她真是这么说的?很有自知之明么。”
芦荟捂嘴偷笑。
苏颖看了芦荟一眼,芦荟立马严肃起来。
苏颖掸掸衣角:“说罢。”
芦荟原封不动的把柳姨娘唱作俱佳的那番话学给苏颖听,苏颖冷笑一声:“不过是半斤八两,只是昨儿在我跟前说的,更好听一些而已。”
芦荟有意让苏颖开怀,就把柳姨娘流的泪把妆给哭花了,弄得脸上两道沟壑的画面绘声绘色的描绘给苏颖听,还边说边在自己脸上比划,“奴婢当时一瞧,嚯,到嘴的话全都噎了回去,直想大笑出声,跟姨奶奶说话的时候都不好看她的脸,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喷笑出声。急急的出了那院子,扶着树奴婢可是好生的笑了一通,笑的肠子都打结了,叫薄荷瞧见,她还以为我受了欺负呢。”
主仆俩乐了一回,止住了笑,苏颖喝了口茶:“你是怎么回的?”
芦荟叹了一口气:“姨奶奶实在是太心善了。受了底下人的气不说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包庇维护呢。如今哭了一通,奴婢又说回了太太来给她做主,姨奶奶怕是要喜极而泣了吧。”
苏颖真真切切的发现芦荟就是个人才。瞧这嘴皮子多利索,什么喜极而泣,那柳姨娘怕是要哭晕过去了吧?
想想都觉得可乐,苏颖想了想就跟芦荟说:“也不用狠罚,稍作惩戒便是了,最好是寻那院子里的刺头。”
芦荟当下就笑道:“奴婢明白了。”
“对了,”苏颖叫住转身就要去干活的芦荟,“柳姨娘不是求我指点迷津么,你就去告诉她,就说她实在是太善良了。”
芦荟憋着笑出了里屋。正好撞见端了点心进来的薄荷,薄荷瞪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进去了,芦荟无辜极了,这是谁招她了?
薄荷将点心摆在小桌子上。欲言又止的看着苏颖,苏颖不搭理她,她就一直偷偷瞄过来,等到苏颖受不了了,看她一眼:“想说什么?”
薄荷也不瞒着:“芦荟她是怎么了?不像是受欺负啊。”
“你说她啊,这事儿还挺有趣的,”苏颖故意顿了顿。“你想知道,就去让芦荟说给你听吧。”
“太太!”薄荷抿抿嘴,并没有再缠着苏颖说,站在一边儿看苏颖理各府送来的请帖。
苏颖将帖子归整到一边儿,其实自从出了傅母被皇太后下懿旨撤了诰命等级这等不光彩的事后,勇武侯府名声可是蒙上了一层阴影。那段时间送过来的帖子可实在是大幅度减少,大家都不想沾这晦气么,再加上那会儿苏颖也懒怠出门,即便是有请帖来也一个都没应。
现在风头总算过去了一些,加上还有国库欠银的事儿。傅奕阳可是在户部任职,想从苏颖这里打探消息也不少,这帖子就多了起来。
摆在最上面的是季夫人要过寿的帖子,这自然是要去的,这次不知道潘如月和她那娘潘太太还会不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苏颖在心里冷笑,幺蛾子也要让它变成死蛾子。
还有其他一些诸如此类的帖子,苏颖看过跟傅家有没有交情,又注意了下这些帖子出自哪个府,斟酌之后也回了请帖。
这些请帖无一例外都没有写到傅母,也是,自从去年傅母诰命等级被降后,再往来的帖子里提到她的次数就大大的减少,即便是后来苏颖有孕不便出门,人家也不会转而去请傅母过府。
等到傅母中风后就更不用提了,那就更不用说如今了,傅母在京城贵妇中间,尤其是那些老封君中间可是大大的出名了,当然是恶名。
傅母未被皇太后下懿旨撤了诰命等级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