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这时,一声很不合时宜的咳嗽声在沙发背后轻轻响起……
“Jason,回来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说话的人,已经四十多岁年纪,让人印象深刻的,不是他温和儒雅的笑容,而是那双明亮的眼睛。
──不知道可不可用“徐郎半老”来形容男人?
杜青染脑子里猛然蹦出来的这句话,连他自己都觉得不伦不类。
上卷番外 恋曲 (下)
此人便是老板萨南里诺。
林峰见到他有点意外:“瑞说你今天不过来,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言不由衷,大慨就是以为见不到才来的吧?”萨南里诺站在沙发背后曲起手指亲呢地敲了敲林峰的脑袋,笑容中带了点纵容,“真想见我,你还少了法子?”
林峰暗叫一声要糟,他可不想测试杜青染的肚量到底有多大(亦或有多小),连忙起身为两个人作介绍。
听林峰称杜青染为男朋友,萨南里诺眉目间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向杜青染笑着道:“你的这个男朋友太没谱了,我们墨西哥有的是好地方,却把你往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带……要不干脆把他踹了,跟我约会,考虑一下?”
──好个老江湖!
这是杜青染对萨南里诺的第一印象。
从“黑马”出来,两个都有了六七分的醉意,结果是老板亲自开车送他们回的旅店。分手的时候还专门叮嘱林峰,把租好的飞机退了,他正好要去Acapulco,到时候顺道捎他们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林峰跟杜青染讲起萨南里诺的故事:他以前也是跳舞的,刚在墨西哥跳出点名气,不知咋回事就跟个大人物搅到了一起……“黑马”据说是那个大人物送给他的分手礼物,那个时候他才三十岁。故事的真假不得而知,反正“黑马”的后台很硬,从来没人敢在那儿闹事倒是真的。
第二天是星期一,他们先去大使馆签证──杜青染现在持的是学生签证,在墨西哥呆上三天以上,必须要有签证才能返回美国。到地一看,排队景象之壮观完全不亚于当年美国驻北京的大使馆。好在有林峰,天晓得他在本地有多少朋友,居然没排队直接进了大门,顺顺利利拿到签证,一个小时搞定。
下午继续在墨西哥城转,去了Xochimilco。
Xochimilco是条窄窄的河流,河上漂着花花绿绿仿印地安风格的带篷小船,客人坐在船上顺流而下,沿途有不少贩卖食物和鲜花的独木舟。听到林峰讲不少“城里人”喜欢来此度假,所以每到周末河里就拥挤不堪,杜青染脱口而出:“现在这个样子还不算拥挤?”
第二天上午,萨南里诺没有食言,一大早就把两个人塞进了飞机。
看萨南里诺同他们一起钻进机舱,林峰问他:“你现在不喜欢开飞机了?”
“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你还记得。那是年轻时候的爱好,你都长这么大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象年轻人一样争强斗狠,不想活啦!倒是你……”萨南里诺说到此顿了顿,换了副严肃面孔,“Jason,你是不是在凤凰城跳过探戈?”
林峰挑起眉头,没有回答。
“这个圈子这么小,我左思右想只可能是你……你当心点,有人在打听你。”
“打听?”
“有啥好奇怪的,跳了那种惹是生非的舞,自然会有是非上身。”萨南里诺语气缓了缓,“不过也不用着急,那人好象没恶意。”
教训完林峰,又看起了杜青染:“不要见怪,我算他半个师傅,倚老卖老是应当的。”
杜青染来了兴趣:“他的舞是你教的?”
“教了一多半吧。我不收徒,只是难得遇见个姿质过人的孩子,没有沉住气……你没见过他当年的样子,锋芒毕露,张狂得很啊!”
──“锋芒毕露”?林峰?
杜青染实在想象不出,锋芒毕露的林峰会是个啥模样。他所认识的林峰,一直都是个很内敛很低调不愿意被人注意的成熟男人,想不到也有那种青涩年华。
萨南里诺看到杜青染的愕然样,毫不掩饰地露出恶作剧的笑容,眨了眨眼睛,调侃起来:“他从我这学的,又岂只是跳舞……”
调侃很快变成了伤感,眼底流过一丝寂寞:“时间过得太快了,十多年了……”
──那种年华渐去的无奈,大慨只有他这个年龄的人才会懂得。
只是他不知道,林峰他们好好的一天假期,就此被他给毁了。
下飞机,叫出租,进旅馆,一直到最后进了房间,杜青染都没怎么说过话。
从星期天晚上在“黑马”见到萨南里诺起,他就隐隐有所怀疑。一个人由少年长大成|人会有诸多变化,按理说十多年前的老板,认不认得出当年那个半大孩子都是问题,他却对林峰如此照顾,有些说不通。
只是猜疑归猜疑,醋坛子倒也没有打翻──自从去年深秋的“远哥事件”之后,杜青染就对自己的秉性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他也就一个东方文化熏陶出来的普通男人,对于自己在乎的那个人的旧帐,西人那种洒脱,他学不来……所以,糊涂一点也好。
现在好了,没法再装糊涂了,萨南里诺那句话暗示的意味太明显,想装不懂都不成。杜青染也明白,为那种事生气,没多大意义更没啥道理,可是生气就是生气,心情这个东西,由不得理智来控制。
非常沉闷的一天。
两个人没有打冷战。上午一起去租了辆汽车,Puerto Escondido由几个小镇组成,没车代步不成。然后一起吃了午饭,下午又一起上了海滩……粗粗看来,还是穿了连裆裤形影不离的一对情人。只是一起是一起,却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两个人都很沉默,几乎没怎么交谈──如此沉郁的气氛,是他们交往半年以来的第一次。
Puerto Escondido的小镇各不相同风格各异,除了都有沙滩这一点外,海里的游玩项目也各不相同,有适合游泳的地段,也有只有冲浪好手才敢一试身手的海域……不过,说它游人稀少很不准确,西方游客的身影还是随处可见。
夜晚的去处也不少,只是杜青染心情欠佳,不想出去折腾,所以听林峰说他想出去走一走,杜青染只点了点头,任他一个人出了门,自己窝在房里看电视。
这次林峰挑的是本地最昂贵的Santa Fa酒店,设施很好,电视也是直接收看美国节目,只是把遥控板按了好几圈,杜青染也没找到一个想要看的台。看看钟,那人也出去一个多小时了,怎么还不回来?
又耐着性子等了二十来分钟,杜青染终于沉不住气,拉开了房门──自己才是窝了一肚子火的那个主……已经尽力在克制了,他还想要怎样!
杜青染先以为林峰在海边,哪知道到地一看,月光下的海滩空无一人。
不在海边,那就是在酒吧了?
──好啊,居然敢把他一个人扔在旅店,自己跑去买醉!
每走一步,心头的火气就加重一分,到了镇上那间酒吧的时候,杜青染脑袋上已经顶了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球──酒吧里客人不多,林峰正坐在吧台旁边,握着一大杯啤酒,与酒保谈笑风声,左手边还坐着两个游客模样的年轻女人。
如果杜青染稍稍冷静一点的话,不难发现,那么张扬不羁的笑容,哪里是林峰的惯常风格?
一言不发地走过去,伸手端走林峰的酒杯,送到嘴边一口气喝干,把空杯子往吧台上重重一搁,拽住林峰的胳膊就往门外走。
被他的神情举止惊住了的几个人,这才反应过来,最先开口的是两个女人,齐齐叫道:“你这是干什么?”
杜青染的眼风很不客气地扫了过去:“他是我男朋友,请不要管闲事。”
两女子倒抽一口凉气,一时间作声不得。
倒是那个酒保,有些担忧地看起林峰:“要不要叫警察?”
林峰只来得及说出一声“不用”,人已经被杜青染死命拉出了门。出了酒吧,杜青染仍然不停,林峰的脚步也很配合,两个人快步穿过深夜的街头……
一直到了空旷的海滩,林峰才甩开杜青染的手臂,冷声道:“这个地方没人,想杀人分尸就赶快!”
杜青染的双手一下子握成了拳头,尽了最大的努力才没有出手:“你搞清楚了,该发火的人是我……”
林峰冷笑一声,他的忍耐也是有限的:“对呀,我不是叫你赶快杀人泄愤吗!”
就算是在淡淡的月光下,林峰笑容里的冷冽仍然浸过杜青染的肌肤,心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他妈的……想打架是不是?”
林峰猛然挣开杜青染的手掌:“打就打,打了还痛快,省得不死不活的活着难受!”
说是这么说,两个人却谁也没有出手,只是面对面近距离地凛然对峙,俨然一副不共戴天的仇人模样。
海边的月光总是分外明亮,今晚的月色把旁边的大海和脚下的沙滩,还有不远处的那些人家店铺,装扮得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可惜,这个桃源的沙滩上,两个年轻男子正僵硬地对峙着,海风鼓起他们的衣衫,却吹不走两人间的剑拔驽张……
“你到底想要怎样?那些是我的过去,我没法更改。”
“我……我他妈要知道该怎样,你当我愿意在这吹风!”
“想骂我脏你就直说……”
“我什么时候……”
两个人几乎同时住口,突然觉得这种吵法与黄口小儿无异,太可笑了……可惜,都笑不出来。
沉默半晌后,林峰心底叹口气,大骂自己下贱,伸出手去搂住情人,轻声道:“只准州官放火,别人连灯都不许点,对不对?……难怪老百姓看不惯你们这些小霸王!”
林峰毕竟大了几岁,要成熟得多,这时候渐渐冷静下来。
对方的手臂揽上来时,杜青染的脸色僵了僵,却终是没有动作,语气更是缓和了不少,闷声回答:“跟老百姓有啥关系,我又不跟他们上床。”
苦涩一笑,林峰扭头看了看四周的景致,又抬头望了望天上那一弯明月,突然道:“发现没有,这是个跳舞的好地方……想不想跳?”
双手仍然搂在杜青染腰间,鞋子却给踢了开去,赤脚站在细细的沙粒间。
恍然间,杜青染只觉得拂上面颊的带着淡淡啤酒香味的气息是如此温暖如此诱惑,诱惑藏在暖意里,潜进了心底……几乎没有经过大脑,他下意识地学起林峰,甩开了脚上那双贯满沙粒的鞋子。
林峰握住杜青染的右手,带着他在沙粒间迈出第一步。
“青,其实你应该这样想,每个人的现在,都是由他的过去而来,如果我没有那些经历,只怕就跟杯白开水一样,你还会爱上我吗?”
杜青染略略尴尬地咬了咬嘴唇:“我有爱上你吗?”
林峰用自己的脸轻轻擦了擦他的面颊,再分开时,深遂的目光好似要穿透重重夜雾直视进情人的双眸:“青,我想让你明白,我爱你,我爱上的,是现在的你──I love you; I love you for the man who you always are。”
杜青染出神地看起情人──林峰深刻的轮廊在月光下微微闪着亮光,带着种男人的成熟之美,动人心魄,而他那双迷人的眼睛,此时此刻,如同锁住了所有星光,炫目耀眼,直探进心底,直至把心底那块最柔软的地方,完全照亮……
神思恍惚间,杜青染脱口而出:“峰,I love you……生日快乐!”
大海是琴,轻风是弦,月下空旷的沙滩上,两个年轻挺拔的男人在涛声与轻风的伴奏下,温情拥吻,缓缓起舞……绵绵此情,眷眷此意,随着缠绕的舞步,在似水的月华里,弥漫飘浮……
──他们跳的,不是探戈,而是这个世上最美丽的……爱恋之舞!
番外 假期
出国一年半了,杜青染一次也没有回去过,大有“此间乐,不思蜀”的刘阿斗风范。夏天的借口是实习,眼看着第二个圣诞假期临近,杜家老爷子发话了:“小染再不回来,以后就不用回来了。”
这个杜家老爷子不是杜爸,是杜爷,杜爸杜青染无所谓,对杜爷,杜青染还是颇有些忌惮的,所以乖乖地回了家,具体的说,是他爷爷的家。只是没人知道,他还带了件随机行李──林峰。
飞机降落后,两个人没粘一起,杜青染回家,林峰拎个相机转机去三亚──跟洛远,也就是他的那个青春期偶象一样,他也不喜欢天寒地冻的地方。
说是回家,其实杜青染就在爷爷家里吃了几顿饭,老老实实呆了一个周末,其它时间,全被他的一帮狐朋狗友占了去,别说他那个远在南方某个大省任要职的老爸,就连同处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