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煌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他们不愿意,那就不救?
南极星什么时候开始需要回报了呢?“
“早就开始了。”薛先生以一种近乎于冷酷的声音道,“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性的,南极星也无法例外。在鱼庆恩最坚固的阵地上救人,我们将要付出的是惨重的血的代价,如果只是救出了一批对天下局势的好转没有丝毫用处的迂腐之徒,那这些血又是为什么而流的呢?”
“可南极星的宗旨不是正义与公平吗?战士们不惜一切代价所维护的……”
“正义与公平只能建立在生存的基础上!”薛先生的眼皮下突然闪出激烈的光芒,“如果坚持效忠一个昏庸皇帝就是那些大臣们的信念的话,那么就请他们自己为自己的信念付出代价吧。南极星只愿意拯救那些懂得变通,懂得怎么才能让这个千疮百孔的江山更安稳的人!”
苏煌猛地咬住下唇,跄然后退了一步,跌坐回床上。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理想和热血是那么苍白和脆弱,无力到没有丝毫争辩的余地。
“其实你也不需要太担心。栩王是先帝幼子,皇后嫡生,如果不是当年鱼庆恩篡改遗诏大力扶持当今皇帝登基,皇位早就应该是他的。所以对这些大臣来说,在如此情境中改投到他的麾下,并非什么难作的决定。”薛先生走到近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您不用再说了……我会去的……但为什么是我呢?”苏煌抹了抹额头,低声问。
“东牢可不是轻易能进去的地方,但你却恰好是厉炜正在缉捕的人,可是顺理成章地被他给抓进去。事到如今,只能靠你了。”
在那一刹那,苏煌只觉得心头象是突然被千万根冰针狠狠扎了进去一样,带着寒意的痛楚与恐惧之感瞬间便漫布全身,大概是脸色也随之突然剧变的缘故,薛先生吃惊地看着他,站起身来问道:“你怎么了?”
苏煌艰难地张开嘴,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但喉间挤出的那一句话,却颤抖破碎地几乎让人无法分辩:“他……他……他出…出事了……吗?他……他……”
薛先生一怔,徐徐松下刚刚紧绷起来的肩膀,垂下了视线。
苏煌猛地扑到他身边,手指象是要扎进肉里一样抓住他的双臂,盯住那双平板无波的眼睛,喑哑地问道:“峭笛他……他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
薛先生的眼眸深处闪过了一抹光亮,低声道:“怎么突然想起这样问?”
“你刚才说只有靠我了,”苏煌觉得头脑一片昏乱,“但峭笛跟我是一样的,他是穆叔叔的儿子,也在缉捕的名单上,他也可以顺理成章地被抓进东牢里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说只能靠我了?“
薛先生深深地看了他片刻,唇边突然浮起一个淡淡的笑,缓声道:“原来是因为这句话……你们两个果然是一对血肉相融、休戚相关的好搭档,心心念念的一直都是对方的安危。不过你放心,他只是受了点伤,有一段时间行动不太方便,不适合执行这个任务罢了,没出什么大事。”
苏煌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面前容颜冷漠的青衣人,半晌后才一字一字地问道:“是真的吗?”
薛先生容色不动,“你怀疑我骗你吗?”
苏煌默然无语。怀疑南极星的同伴,尤其是一个高阶的上司,在数日之前还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自从齐奔的刀锋向他劈过之后接踵而至的林林总总,那一个连着一个的真相冰水般地浇到滚烫的心上,他如今已经不知道除了自己的搭档外,这世上还能够真正相信谁。
“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薛先生幽幽道,“越是限险的情境,就越希望有搭档在身边,我听说穆峭笛现在也是一样的心急如焚,也是那么挂念着你,所以你一定不会让他失望,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到他身边,对吗?”
苏煌怔怔地抬起头,“薛先生,你有搭档呢?”
薛先生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但青布衫下瘦长的身体却有了轻微的颤动。
“有。”
“他在哪里?”
“……江北。”
“如果你的搭档出了事,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你会不会马上赶到他身边去?”
“有些事情……是想也做不到的。”薛先生低垂着眼睫,瘦削的双颊透出淡灰色的阴影,“第一,穆峭笛只是受了伤,第二,你根本没办法赶到他身边去。”
苏煌咬着牙,后退数步,闭上滚烫的眼睛。
“你现在应该认真考虑的是即将开始的行动,虽然我们会有周密的计划,但这次的任务仍然会非常危险……”
“您别说了,”苏煌低下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唇角微微地抽动了一下,“这上面已经沾了血,危不危险的又算什么呢?”
薛先生长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再多说,转身向外走去,一直到掀开了门帘,才顿住脚步,轻轻道:“小六说的没错,你有时候,未免有些过于苛责自己了。”
苏煌吃了一惊,心脏几乎漏跳一拍:“你认识小六?”
薛先生停了停,只淡淡说了一句:“他是我训练出来的……”就把手一放,掀开的门帘厚重地在他身后落下,切断了屋内人的视线。
两三天后,苏煌的伤势渐渐好转,但精神状态却差强人意,小况经常在旁边照看他,同时带来一些外面的消息。
由于一直没有等到预想中的营救行动,厉炜已经下令将十三位大臣的全家老小押入紫衣骑直接管辖的东牢,奴仆们也分别被流放和官卖,在逃的苏煌和穆峭笛的绘影图形上了各处城门的墙面,被命令严查缉拿。
通缉令发出后不到两天,苏煌乔装改扮后,带着那份白布名单,离开了藏身的处所。
按照计划,他要试图通过城门的关卡出城,然后被守在那里的紫衣骑拿获。
为了不让人感觉到他是想故意落网的,苏煌的改装十分完美,粗看就是一个十足的普通市民,根本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令人预想不到的是,也许这个改装过于完美,也许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尽忠职守,城门口的紫衣骑在简单的搜查和核对图像后,居然一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城了。
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苏煌还是强迫自己恢复了自然的表情,慢悠悠地向外晃着,既希望这段时间有人能发现他的可疑,又要注意自己的行动不能太着痕迹。
就这样左右为难地一直走到城门之外,也没有人抬起眼皮叫他一声。
面前就是宽敞的黄土官道,以前曾在许多不同的情况下都走过,却还从没有象今天这样让人觉得茫然无所适从。
折返回去?不行。厉炜何等样人,一旦怀疑到他是故意自投罗网,怎会不加以防范?说不定连见到父母家人的机会都没有……
继续向前?当然也不行。亲人还在城内,搭档不知在何方,而且就算对一系列的权谋心有芥蒂,但仍放在他心中极重要地位上的南极星也即将面临一场生死大战……
此时此刻,如何能够脱身事外?
正当苏煌踌躇难断的时候,官道上腾起一道烟尘,几骑骏马奔来,马上的紫衣骑士行色匆匆,显然正从外面赶回京城。
跟旁边的行人一起退到路边的同时,苏煌抬起头。
虽然紫衣骑士速度极快地飞驰而过,虽然苏煌抬起了手挡在额前遮蔽灰尘,但他与其中一名骑士的目光还是有那么一瞬的对视。
随着一声马嘶,已奔了过去的骑士勒住马缰,掉转了马头。
苏煌低下头挤在行人中间快步向外走着,同时倾听着身后的动静。从这次行动的目的而言,他应该期待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但从个人内心深处的感情而言,他却不希望自己的名字从那个人口中喊出。
“苏煌?”南槿的声音细细地响起,有些弱弱的,也有些冷冷的。
苏煌背对着他,唇边浮起凄然的一个苦笑。为什么会哀伤呢?为什么会失望呢?那个人原本就不是同伴,而是敌人,那个人也曾经为了维护他冒过极大的风险,说不定现在正是因为那一次的维护受着致命的怀疑,而不得不用揭破他来证明态度与立场,以此博得一丝生机……
如果站在南槿的角度来考虑,苏煌觉得自己非常能够理解他的行为。
但是无论如何地理解,内心深处那一丝丝刺骨的冷意,却如骨附蛆,祛之不去。
“你刚才说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没有……没什么……”南槿也许是后悔了,声音颤颤地否认,“我有些眼花,走吧……”
在那一刻,苏煌的眼眶微微地润湿。不管怎么样,只要曾经的朋友还有一点点维护他的心意,就已经让他觉得满足。
“把那个戴竹笠的人带过来。”低沉的男声命令道。
苏煌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在有人上前拉住他胳膊的同时,肩头猛然向下一卸,双拳击出,如风如雷。
黄土烟尘,顿成博杀的小小战场。
虽然倾尽全力反抗,但苏煌很清楚结果会是什么,近十个紫衣骑在场,胜算本就不多,何况还有厉炜。
那个实力深不可测,迄今无人窥过全豹的紫衣骑首领。
仓促飘乎的视线中,隐隐只看见他身着皂衣,稳稳坐在马上,身旁便是南槿单薄的身影。
这些日子不见,南槿好象是瘦了……
苏煌发现自己脑子里居然还有余暇想这个。
皂衣男子的掌风遥遥袭来,胸口顿时涌起一阵窒息般的闷浊感,拼尽余勇双掌推出,耳边听到南槿脱口的一声惊呼:“不要杀他!”
也许是久战脱力的错觉,拍上前胸的掌力好象真的没有预想的那样强……
在还没有睁开眼睛的时候,皮肤已经感觉到了发霉稻草的湿气,指尖传来的触觉也是滑腻粘软的,空气中飘散着一股阴浊污臭的味道,吸一口气都觉得恶心与反胃。
毫无疑问,这是在监牢里。
“小五……小五……”声音有些哑哑的,但还隐约分得出这是大哥在叫他。
努力睁开双眼,适应着牢内的光线,环视了一遍周遭的情况。
虽然说鱼庆恩的东牢一向不乏住客,但象这么满满腾腾的情形估计也不是那么多见。每间牢房以粗铁条相隔,大约都挤了七八个成年男子的样子,个个身上衣裳褴褛,或多或少都带着些伤。父亲与四个哥哥虽然也随处可见伤痕,但总体来说并不太让人担心,只是触目所及,却未见女眷。
“娘她们呢?”苏煌撑起身子问。
“走道转过去,和我们隔了一堵墙。”苏沛抚摸着小儿子的脸,“小五,你没事吧?那份名单……”
“您放心,一切都好。”苏煌向父亲露出一个安慰的笑脸,又向穆东风点头为礼,将身子挪到了墙角,微微蜷缩了起来,示意父兄靠上前来。同牢的几个难友见状,自发地挡到前面去了。
因为在牢中看不到任何自然光源,苏煌拿不准时间,便先问了一声:“狱卒多久来一次?”
“一两个时辰吧,大概很快就会来送饭了。”苏大检查了一下小弟的身体,微微松了口气,叹道,“小五,你怎么会没有逃出去?”
“我进来是有事要办的。”苏煌压低了声音。
“啊?”
“嘘……”前面的人突然发出警告的声响。几声沉重的脚步声渐近,有人在哗啦啦地开大铁门。紧接着几个大汉抬着盛饭的大木桶进来,三个狱卒拿着勺子给走道两边的犯人们添饭。大概因为关押的好歹都是有身份的人,伙食看起来并不象想象中那么糟糕。
送饭的过程持续了有小半个时辰的样子,厚重的大铁门再次被紧锁上。
“小五,刚才你想说什么?”苏沛急急地问。
“小五,你有笛儿的消息吗?”穆东风也急急地问
“穆哥哥没有事,您放心,”苏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心头却空飘飘地无着无落,仿佛每一下跳动都是在撞在布满尖刺的针毡上,碎碎地痛,麻麻地痛。
不要想,不能想。这种时候念起峭笛的名字,只要略略朝坏处想一想,整个人便似乎立即要崩溃。
“小五,你吃苦了吗?”苏沛的手怜惜地轻抚着小儿子快速清瘦下来的两颊,眼睛有些模糊。虽然总是在骂他,在吼他,但在为人父者的心里,最宠爱的永远都是那个看起来很没出息的最娇生惯养的孩子。
甚至包括那早逝的小六。不允许任何人提起他的名字,除了痛心和失望以外,也许更多的是因为那内心的悲怆和痛苦,已经满溢到不能再有一丝微小的触动。
“爹,我没事的,您不用担心。”苏煌强作轻松地笑了笑,“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们了,我先进来,是要看看里面的情况。”
“别傻了!这可是东牢,怎么可能救得出人来?何况一下子关进来的又有这么多的人!你这孩子真是……”
“爹,您先别急,办法总会有的。”苏煌拍了拍父亲的手,前移到牢门前的铁栅上伸头仔细地察看了每一个他看得到的牢房,很快就发现了一个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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