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有企图的话,不会笨到用美工刀。」易儒还是微笑着。
「我替你出气,不好吗?」韩绍恩瞪起眼睛。
「不好,这会让你挨骂。」易儒指指后头队长办公室的方向。
韩绍恩一天到晚被叫进去,简直像是每天上班打卡一样,早就习以为常了。
「老家伙八成更年期提早报到,菜市场的欧巴桑都没他啰唆。你手伤没事吧?」
「没事,这小子吓得连刀都握不牢,只是划到皮肉。」
「只是划到皮,血就用喷的?我看你就算手筋断了也会说只是抽筋而已。」
韩绍恩还不了解他吗?他这个小学弟,今年才刚从警校毕业,心肠比谁都软、心地比谁都好、神经比谁都粗,加上细皮白肉、标准的奶油书生样,正是韩绍恩最受不了的温室小花,风一吹就倒。好在易儒天性迷糊,和韩绍恩一文一武相互搭配,一段时间下来倒也处出好感情来了。
「呵呵,队长真的在找你,不过我想应该跟你对这小子动私刑无关。」
韩绍恩动私刑在队里简直就是不成文的一种惯例,他都说他只是在健身,局里有任何明里摆不平的嫌犯,就会很有默契的暗里送给他练身体。
「啐!就不能一天平静!」咕哝了声,韩绍恩不情愿地起身,泄愤似地又补了一脚给地上的倒楣鬼,这才悻悻然离去。
易儒忍不住失笑,随即蹲下身看着痛苦哀嚎的小鬼,一脸的我佛慈悲。
「很痛吗?」
废话!不然你让他踹踹看!
韩绍恩走进队长办公室,仰着胡渣满覆的性格下巴,垂散着凌乱遮眉的刘海,扎着野性不羁的马尾,一根点燃的香烟叼在嘴上,松垮的衬衫露出一大片结实的裸露胸膛,率性的牛仔裤包裹的长腿下,踩的是早该淘汰的旧球鞋。
队长拧起眉。他已届退休之龄,照理说每天上班只要批批文件训训话,用不着劳动他老人家去外面打打杀杀,但是谁可以告诉他,为什么他却要每天被这个流氓气到飙血压?
「办公室内不准抽烟!」陈大东咬牙低吼。
「喔!」
韩绍恩左右晃了一圈,没找到烟灰缸,索性直接推开窗户,长指一弹,就将还没熄火的烟蒂给弹出去。此举又让陈大东气得吹胡子瞪眼,抹得服贴油亮的三七分发丝都给抖得落下两根。
「坐下!有任务给你!」懒得浪费口水,老队长开门见山,一边努力抚平额上跳动的青筋。
韩绍恩一挑眉,指指自己,「给我?只有我?」
「只有你!」
「呐!这次是什么?到对岸去卧底?潜入人口贩子集团当内应?还是直接杀进枪击犯的贼巢?」只要是最艰难最危险的任务,队长第一个就会想到他。也不知道是自己命硬还是运气好,他总是能够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唯一一次差点要掉他半条命的,就是因为易儒跟他一起行动。那一次的码头械斗,韩绍恩为了保护易儒而重伤,后来在医院整整躺了半个月。从此以后,只要是危险性高的任务,他通常独来独往。
「都不是。」
韩绍恩虽然不是个品行良好的警员,但绝对是个勇敢剽悍的战士,对于派遣的任务他从没皱过眉头,就好像他贯彻的人生哲学一样,可以疯狂地活,随性地冲,只要别叫他乖乖坐在办公室敲报告就好。
「消息传来,咱们盯很久的御天盟终于有了动作。」
听到御天盟,韩绍恩的精神就来了——虽然他只是扬了扬眉,神情一样的吊儿郎当。
「以往一直无法抓到他们犯罪的实证,这次消息指出,这个月底,御天盟会有个行动。」
「什么行动?」
「目前还不清楚。人口贩卖、枪械走私甚至是毒品交易都有可能,更或许,只是哪个堂主要娶老婆,或是哪个老大的情妇养的狗生了几胎……御天盟到底搞什么鬼,谁摸得清?」
御天盟一直以来都是神秘的组织,虽然拥有黑道最大的势力,却也从没有任何把柄落在警方手中。御天盟的存在微妙地维系着黑道的平衡。
严格来说,要把御天盟归类成反派组织其实也有些牵强,因为目前为止并没有传出任何威胁到善良百姓、世界和平的事,至少韩绍恩当上刑警之后没有。然而这反而更让他们好奇,更让他们想揭开御天盟的神秘。
队长说的算哪门子的内线消息?韩绍恩翻翻白跟,漫不经心地又问:「在哪里?」
「不死鸟俱乐部。」
陈大东说出这店名时,可以明显看见韩绍恩牵动了情绪,他掩在刘海下的挺眉皱了起来,凛凛的深眸顿时泛起了细锐的光。
「不死鸟……是他给的消息?」
「三年,总算是有了点用处。」陈大东冷笑道。
那孩子是警方埋伏的一颗棋,却是失败的棋,三年中传递过来的消息就数这次最让队长感兴趣。而这也是第一次,陈大东告知韩绍恩消息的来源,但已经足以让韩绍恩翻动了心绪。
「你也知道御天盟是易儒最感兴趣的目标,不让他跟去他会怨死你。」为一个已经三年没见的孩子动摇心情,实在有损专业刑警的形象,所以韩绍恩故作泰然地回道。
陈大东摇摇头,语重心长。「绍恩,不死鸟是什么地方你最清楚不过,易儒那小子长得跟偶像剧的小白脸一样人畜无害,他去不要被别人嫖就是大幸了,还指望他去嫖人喔?」这位老队长,说起话来还真是不留情面啊。
「你的意思是,我比较像嫖客?」不知怎地有股蛮力直往掌心窜,韩绍恩有种想直接掀桌的冲动。
陈大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严肃正色地回答他,「不像!是根本就是!」
言祐商在拖地,因为他很无聊。
今晚是周末夜,所有男公关都被挑走了,当然也包括他,但是不到半小时,他就被退货了,还害得经理又是连连哈腰忙陪罪,送酒送钟点,现在连泊车小弟都被临时拖下海去陪酒卖笑,因为今晚虽然人手不足,却没有客人愿意点言祐商的台。
「你你你!我迟早会因为你而脊椎病变!」张经理安抚完客人之后,冲进员工休息室里就对他喷火。
言祐商完全无视他的咆哮,自顾自经过他身边,连头也懒得仰。
「麻烦脚抬起来一下。」他在拖地,很忙。
「言祐商!」只有在气急败坏时,经理才会连名带姓地吼。
言祐商停下动作,终于把眼光移到经理脸上,但傲气的脸庞尽是任性倔强。
「我听得见。」
张经理泄了气,掏出烟点上,蹙紧了眉看着他。
「小商,你明明有很好的条件,在不死鸟里面,除了辛亚没有人比你更漂亮,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学学辛亚?这样你好过,我也好过啊。」
「不死鸟有一个小王子就够了,用不着我撑场面啦。」言祐商丝毫不以为意。
「经营不死鸟,难道还希望红牌少一点吗?好在小辛喜欢你、照顾你,所以常常跟老主顾推荐你,不然你还有饭吃吗?」
「不然你开除我啊!我无所谓。」言祐商还是无关紧要的样子。
张经理似乎真的生气了。
「最好你真的无所谓!小商,你已经二十一岁了,失去这个工作,你以为到外面你能找到更好的收入?现实很残忍,你在同志酒店上过班,别指望外面的人会用正常眼光看你,你要明白这一点!不死鸟不是慈善机构,老板即使不过问,我也不会允许你继续任性下去!是不是真要得罪光所有客人,你才会学乖一点?」
言祐商抿嘴拗气不吭声。这些话三年来他已经听过不下千次,连贺辛亚都常在私底下柔声劝他要懂的放下身段。他当然知道外面的世界容不下黑暗堕落的他们,所以他也没想过要出去面对外面的世界,习惯性的顶嘴只是他的叛逆使然,他心底其实都明白刀子嘴豆腐心的经理对他们的好。
每一个沉沦在不死鸟的男孩,都是被这个世界遗弃的孤儿。
「我知道啦!耳朵要聋了。」他还是嘴硬,但是已经妥协。
张经理还想开口,手上的对讲机传来报告,又有生意上门。张经理应声,随即微愣,眼睛瞟向倔气扁嘴的言祐商。
「知道了!好好接待,小商马上过去。」
言祐商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些困惑地看着经理。
「刚进门的新客人,似乎是生面孔,指名要你。」
「我?」通常第一次来的客人十有八九都是指名小王子贺辛亚,剩下的就是送上几个少爷随他挑,言祐商被指定陪客?这还是第一次。
「还有第二个言祐商吗?」经理边说边帮他理了理头发,顺便整理他的衬衫,将他拉歪的领带调正,然后拍拍他的脸,按着他略嫌单薄的双肩苦口婆心,「小商,记得刚刚经理说的话!脾气稍微收敛一点,不要动不动就想挥拳头。如果今晚你能坐满台数,经理明天就请你吃你最爱的牛排。去吧!对方在四零一包厢。」
经理的利诱照常都很诱人,但这顿牛排大餐,三年来,言祐商从没成功吃过!
第二章
言祐商踏进包厢,只看见一抹高大的背影笔挺地立在窗前,周围弥漫着袅袅白烟,光是那道背影,就有十足吸引人的条件。深色的西装外套,套在男人身上更显伟岸,男人扎着马尾,男人的肩膀很宽,男人的腿很长。
言祐商看着男人的背影,歪着脑袋,表情有点迷惑。这个陌生的背影,却给他熟悉的感觉。
透过黑色窗户反射的倒影,男人可以清楚看见身后男孩困惑的表情,很可爱,像只小狗,脸上挂着问号的小狗,虽然是可爱的小狗,但却是只野性凶悍、爪子也尖锐的小狗。
呼出白烟,像是顺势呼出一口气,男人回头了。敞开的西装外套内是只扣了两三颗钮扣的白色衬衫,麦色的胸肌隐隐可见,俊朗的脸孔是无与伦比的气势。
他是韩绍恩,穿戴潇洒、长发利落,多了胡渣也没丑化了这张本来是如此邪俊的脸。
四目交会,言祐商几乎在同时目瞪口呆,满脸的不可置信。
「三年了,你长高不少。」韩绍恩第一句话,就点明他们之间是旧识的关系。
「三年了,你老了不少。」言祐商回他的话,整个身子抑制不住地发抖,眼中满溢的激动,混杂了乍见他的狂喜、和久不见他的狂怒。
「噗。」韩绍恩噗嗤一笑,弹掉手上的烟蒂,长手一摊,笑容绽放,「小鬼,还不过来让我看看你长肉了没?」
言祐商一咬唇,终究是被他逼出了泛着泪意的笑,然后拔腿一冲,扑向他怀里的瞬间……五指一扣,抡起拳头直接往他那张无懈可击的俊脸给招呼过去!
砰地一响,韩绍恩整个人跌进沙发里,下巴都还没调回来,言祐商就跨坐到他腿上,捧起他的脸,俯下头去就是深深一吻。
霸气悍然的吻,四片唇肉像是互相撕咬那般地吮转缠绵,言祐商简直像要将他狠狠吞进自己嘴里那样地凶悍,舌头翻搅,连呼吸都不给。丝毫不带深情的吻,满是怨气和怒火,烧得彼此胸口灼烫。
强暴也不过如此吧?搞清楚!今天来嫖的可是他啊!韩绍恩大手捧住言祐商的脑袋,将他的脸拉开,注视着那双燃烧着盛怒火苗的灿亮双眼,忍不住笑了。
「这么想我?」
「我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
「嘴巴还是这么硬,在这里三年,我以为可以磨磨你的坏脾气。」
「为了磨我的坏脾气,一脚把我踹入火坑,这就是警察的作风?我是不是该叩谢你的大恩大德?」言祐商冷冷地回道。
韩绍恩脸色微变,随即一叹,「你以为我有那么大权力可以决定你的命运?」
「你大可以带我走。」
「我养不起你。」
「我没要你养。」
「难不成你养我?」
「谅你也吃不垮我!」
「哈!口气这么大!你拿什么养我?重回本行,偷抢拐骗?」
言祐商瞪着韩绍恩,紧按在他肩上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硬挺的肌肉里。悻悻然地重哼了声,欲滑下他的大腿,却动弹不得。言祐商拧着眉,瞪着他的黑亮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
韩绍恩紧紧扣住他柔韧的腰身,深深地望着那双生气蓬勃的倔傲黑瞳。即使是沦落到这样的场所,这双眼始终和三年前初见他时一样,骄纵狂妄,毫不妥协。
韩绍恩的手很大、很粗,轻轻的、一上一下地。隔着薄薄的丝衬衫抚摸他的腰侧,明明不那么煽情,却让言祐商浑身发热。
「就这么恨我?」
「比起恨你把我踢到这个鬼地方,我更恨你三年来对我不闻不问!」言祐商咬牙切齿,吐出的字句却藏不住委屈。
「如果治安能好一点,我天天来点你的台都没问题。」韩绍恩笑道,随即闷哼了声,肚子上又挨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