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早已令他难以支撑,若不是凭著那个非要见到大夫的固执念头,他早已倒在半路,撑到此刻才倒下已是莫大奇迹。
那老大夫愣了一愣,将伏在他背上的伤者缓缓推开,那凶器所插部位直令大夫低叹摇头。石柱全身没了半点力气,兀自不住嘶声恳求大夫,「求求您……求求您……救救他……」
大夫也不禁为他这番情意感动,叫了自己的儿子出来一起帮手,只是那伤者实在难以救治,老大夫一边为其探脉听音,一边对石柱沈吟著道,「这个……老夫还是先为你诊治吧。你失血甚多,伤势也不轻,这位……唉……」
石柱挣扎著紧紧握住李承翰尚未变冷的手,神智迷糊中仍是不肯松开,嘴里含混不清的反复说著三个字,「求求您……求求您……」
大夫无奈对他点了点头,他这才松下了苦苦支撑的那口气,结结实实的晕了过去。
56
一片昏黄的烛火映照之中,石柱悠悠醒转,睁开眼来看见屋内已亮了灯,才茫然挣动身子。
坐在他床头的年轻男子连忙摁著他道:「这位兄弟,你才刚刚醒来,不宜乱动,还是好好躺著吧。」
他怔怔「啊」了一声,乖顺的听了这人的话躺好,随後却猛然想起至关重要的事来,颤著声音挣扎而起,「他怎样了?你告诉我!他是不是……」
那年轻男子立刻又再摁住他急急答道:「稍安毋躁!那位兄台还没死!」
石柱这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脸上神色稍稍放松了些,但不过一瞬就呼吸急促起来,直直看著这人的眼睛问道:「你……你是不是在骗我?他若真的……你只管告诉我!我……我受得住!」
那人微笑摇头,「我不是骗你的。父亲说他的心比常人生偏了少许,虽失血极多,伤了肺叶,但只要他熬过今晚便能活下来。这已是万中无一了。」
石柱先是大喜,後又大惊,原来还要熬过今晚?他忍不住挪动头部四处乱看,只想亲眼看到李承翰到底如何了,那老大夫的儿子柔声安抚道,「他正用著药,人也昏著,父亲怕他患处受风,把他好好安置在内室了。你身体虚弱,喝完药躺一会再去看他吧。若你不好好休养,他却要靠谁呢?」
石柱认真听完,用力点了点头,这人便从桌上拿过一碗药汁放在他唇边喂他缓缓喝下。他对这大夫一家人感激不尽,喝完药连声道谢,那年轻男子仍只微笑著答道,「救死扶伤乃医者之本,何须道谢?小兄弟,你是如何得知伤者这般异於常人之处?你也是位大夫麽?」
石柱轻轻摇头,「我并不知他未死……我只是……我能做的便只得这一件事。」
那年轻男子吃了一惊,随即释然笑道:「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位兄台命不该绝。他那时鼻间都没了气,寻常人定然以为他已经死了,多是抚尸痛哭。若错过那一阵,他便真的死了,大罗金仙也救他不活,偏偏你却未曾错过时辰,尽快背著他跑来求医,我父亲起初都以为他死了,怜你那般恳求才仔细查看……无论如何,看他今晚造化吧,你也无须太过担忧,他年纪尚轻,身子又极为强健,我父亲还把传家之宝都拿了出来为他续命。」
石柱当真对这家人铭感五内,那老大夫将数年珍藏的一枝千年人参都用在了李承翰身上,他先前所给的一点碎银根本不值一提。
人家怜在他对伤者那番执著情意,又凑巧遇上了这等极为少见的偏心人,既然已收进了门,能救活总是不忍任其赴死。
与老大夫之子浅聊了几句,石柱便由他扶著去看望李承翰目前景况。躺著一动不动的人面色蜡黄,呼吸微弱,却毕竟还是活著的。
石柱又是欣喜又是紧张,静静握住李承翰冰凉的手掌,只想将自己心中无数话语都从体温之中传与对方所知。
57
清晨第一道阳光射进窗内,伏在床头昏昏欲睡的石柱登时清醒过来,用力挺直身子朝床上躺著的那人看去。
那人脸色还是很难看,眼睛却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望著他的脸露出极浅的笑容。
石柱惊叫一声,眼眶里热热的泪水此时才悉数涌出,「承翰,你活过来了!我……我好开心!」
虽然惊喜之极,石柱还是将大夫的嘱咐记得很牢,抹著眼泪便开始大叫,「大夫!他醒了!您快过来看看!」
老大夫一脸疲倦的推门而入,有这麽个垂危的病人在家中,他和儿子也是一夜睡不好。见到那伤者已然在对人微笑,老大夫抚著胡子点头,「嗯,应无大碍了……就在此好好休养几十日,当可生龙活虎。」
李承翰失血太多,嘴唇干裂,身子也虚弱得说话都难,石柱见他望著大夫要开口,心中自然知他意思,回头起身对老大夫深深鞠躬,「他是要多谢您救命之恩!」
代替李承翰施完这个大礼,石柱又满面感激的跪在老大夫身前重重磕头,「方才那个是替他的,这是我的……多谢您救了我们,石柱愿一生一世伺候您老人家!」
老大夫连忙搀扶他道:「快起来!何须行此大礼!老夫能侥幸救得这位公子,乃是一番善缘,更是他自身造化,小兄弟千万别把之前神智不清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石柱却不肯就此起来,面上神情极为认真,「老人家,石柱既已说过,必要说到做到……您若嫌弃我笨手笨脚帮不上忙,我便给您做些粗活,挑水砍柴还是干得来的……您若不答应,便是看不起石柱。」
老大夫无奈得紧,这样貌朴实的少年出身显然并不甚高,但这等出身之人尤重恩义信诺,若不答应,只怕这少年当真便不会起来,只得先扶起石柱暂且点头,「你先起来再说……伤者还须查看配药!你且让老夫过去!」
石柱这才站起身来连声道歉,「啊,对不住……我站开些……」
老大夫叹息著坐到床前为伤者探脉,却看到那伤者一双眼睛饱含湿润,定定的望在那朴实少年身上。
老大夫一边为他查伤探诊,一边含笑说道,「这位公子,那位石兄弟可真是待你好得很哪!他自己身上也伤得不轻,却还背著你跑了一路前来求医,这等义气真是世间难寻。」
李承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石柱,含泪中又似带著些许笑意,这番再世为人,有许多事他都能想得通透了。
石柱也睁大著眼定定的望他,咧开嘴来对他露出笑容,想了想又挠著头向他说道:「啊,承翰,对不住,我好像又做错了事……我没跟李老爷和周公子说上一声就带你走了……他们现下可不知急成什麽样了。他们打得那麽凶……我有叫过他们,可他们都不肯听……」
李承翰用尽力气轻轻摇了摇头,张大口型对石柱「说」出「过来」这两个字,待石柱坐近他身侧,他才勉强握著对方温暖粗糙的手掌,努力以嘶哑不堪的嗓子开口低语,「无妨……由他们去……不会……有事……」
石柱这才定下了心,握著他手缓缓摩挲,「嗯……我听你的。你也别多想,好好养伤吧。」
58
两人同在这大夫家中休养了几日,石柱身上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李承翰也可稍稍移动身子,不似之前非要静躺著一动不动的养伤,面色都逐渐红润起来。
想著那两人至今不知如何,李承翰自然头大如斗,为免多生事端,只托付那老大夫代替他给家中写了封书信报平安,顺便通知他老子赶紧送来诊金。
至於周天南,他仍是又怕又怜,但自己也知没个完整交代定是不成的。回首细想昔年旧事,他多有惘然後悔之处,偶与石柱说起过往辜负过的那些少年,说著说著便会陷入沈思。
石柱见他那副感慨迷茫之态,也并不开口多话,等他再与自己继续倾谈时,竟笑著对他说道:「承翰,其实周家公子真的待你很好……他说的那些话,我也都想过。他说你因为我变了,我很有些难过……我不想你为我而变得不开心。他不小心刺了你一剑,你也还是不想李老爷伤了他,你是不是……跟他一起才最开心?我想了很久很久……你若最喜爱的是他,伤好了便去找他吧。他肯定会很高兴……你们两人若能都开心了,我也就开心了。」
李承翰心中一震,看著他苦笑道:「傻阿柱,你怎麽会这般想?我若去跟别人在一起,你当真会开心?」
石柱皱著脸再想了一会,仍是重重点头,「……嗯。我真的是这般想。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过活,我那天便答应过你,不管怎样,我都不会食言。你那天为了护著我险些死了,我……我很不该……」
他说至此处,脸渐渐红了起来,头也低低垂了下去,「你那样护著我,为我中了一剑,我明明晓得你会死,可心里除了伤心之外,竟然也很开心……其实我很坏……明知这念头不对,但还是忍不住……我……我配不上你……你对我这麽好,我却这样……我不知怎麽说,总之我对不住你……还是周家公子待你最好,他为了你,连掌门都不想做了……」
李承翰扳过他脸细细探看,伸指在他额上用力一弹,「傻阿柱!其实那日你为我抵挡父亲的拳脚时,我也是这般想的……明明看著你在受苦,可你是为了我心甘情愿的受苦,你这样待我……我又是伤心又是开心,却不知怎麽做才好……所以再也不想看见你,只想把你远远的送走,让你平平安安的活一辈子,再不会被我所害。」
石柱抚著额头痛叫一声,脸上神色总算轻松了些,「啊……你也这麽想过?我还以为……只有我这麽坏……」
李承翰笑了几声,又将他紧紧抱住亲了一口,「阿柱……你确实很傻,那日你被我爹打伤之後,我也曾偷偷去看过你。你昏迷著胡言乱语,说了好些不著边的话,可我一点都笑不出来,我还跟你一般傻了……想著那种日子倒也不错。」
石柱面红耳赤的惊叫道,「啊!你听到了?我那天……我以为在做梦,才说了那些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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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翰嘿嘿而笑,「这可不是听到了吗?你真是个小傻蛋……我李承翰风流潇洒,人见人爱,你竟敢不屑一顾,叫我去跟别人在一起,你还真是大方!你自己说,我该怎麽罚你才好?」
石柱慌慌忙忙的辩解道:「我不是……不是叫你去找别人,我只是看你说起周家公子,好像很想念他……我无论哪里都比不上他……你为我挡了那一剑,我这辈子也够了……你若再跟我一起……周家公子怎麽办?我不要你再为我挡剑……你……你若跟他在一起,他会待你很好的!比跟我一起更开心得多!」
他这一番颠三倒四的话倒让李承翰听出了一点门道,皱眉盯著他缓缓摇头,「阿柱,你既然这麽傻,便不要学人胡思乱想,你连为人著想也是这般笨拙……你的意思是,怕天南还要来杀你,怕我再为你冒性命之险,不如让我去跟天南在一起,只要我能好好的活著?」
石柱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混乱半晌才颓然垮下脸来,「我……我太笨了,承翰,我是真的配不上你。我知道不该骗你……可是……」
「我既然肯为了你挡那一剑,便肯为你再挡十剑、一百剑,你待我也是这般。阿柱,你我心意相通,你无须再学著我从前那般作伪……如此便是矫情了。经此再世为人,我已经想通了,人生苦短,要怕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你我都不要再怕,好不好?我不怕日後对你负心薄幸时你会如何伤心,你也别怕我日後或会为你而死,我们痛痛快快活在当下,有得一日开心便开心一日,有得一刻开心也可开心一刻!」
石柱呆呆看著眼前人坚毅俊朗的笑容,与初遇时那精致邪气的笑容已是大大不同,但无论如何,这人都是他心中所爱,他本就单纯愚笨,这几日想得太多,整颗脑袋都已纠结混乱,委实是累得很了。
「……好。承翰,你说什麽便是什麽……我都听你的。」
李承翰这才开怀而笑,抱住他连连亲吻,「好阿柱,以後再不许一个人胡思乱想,有什麽都这般老老实实的跟我说,我自会帮你想清楚。」
石柱红著脸回亲了几口,轻轻点头道:「嗯……啊,承翰,我又做错事了……我……我要留在这医馆里,给大夫做仆役,之前你还晕著,我便自作主张了……对不起……」
李承翰只管抱著他上下乱摸,嘴里含含糊糊的道:「那也没什麽……你留在这里,我也留下来便好。你到哪里,我自然也到哪里……」
两人正一阵意乱情迷,门口却响起一声重重的咳嗽,李承翰只得暂且放开怀中之人,石柱早羞得低低垂头坐远了些。
老大夫慢慢踏进门来,双目看看李承翰,再看看石柱,竟弯下腰对著两人深深一躬,嘴里十分诚恳的说道,「老夫有事相求二位!」
两人都不禁慌了手脚,石柱更冲上前扶著老大夫连声道:「您若有事只管知会我们一声便好,万莫行此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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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夫这才苦著脸对他们两人道:「老夫恳求二位,伤势养好便赶紧回家去吧……石柱小兄弟,你也莫惦记著什麽救命之恩,有空时来看看老夫就好,你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