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实是,他所有的政见主张都被母后一概否决。初时他还以为自己涉世未深、思考欠缺成熟,所以母后才会不采纳自己的意见,但是慕王渐渐发现同一条意见,即使原本母后是赞成的,到自己也同意的时候,母后也一定会反对。
总之,即使是亲政的这一年来,悠霁甚至还没有能实施一条自己的政见,一切都和未成年时太后垂帘听政一样。
悠霁不是没有想过反抗,然而慕国大部分的兵马都掌握在太后家族手中,就连禁军中唯一不听太后号令的左将军也——
没有了兵权,就算拥有朝廷的文官支持也不能真正统领这个国家,更何况就连文官也大多是太后的心腹,自己只是被群狮围困的、戴上王冠的可笑绵羊而已。
如果可以的话,悠霁真的想就这么在宫廷这个大牢笼中醉生梦死过完自己郁闷的一生,但是为何心中却总是有那么多的不甘,还有那种宁愿和太后一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意?
然而现在的自己却远远没有那种勇气,就连站在母后面前都会觉得胆战心惊,除了这一次——要救下水月的心意完全盖过了恐惧。
难道说,这个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救星,帮助自己摆脱母后控制的关键人物?
又或许是——自己会为了这唯一给过自己温暖的男子送上自己微不足道的生命?
不想了,他只知道——这一刻,他放不下这个男人。
悠霁这么想着,握紧水月的手靠在床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臀部好痛,痛得水月在梦中也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可是会感觉到痛难道说自己还活着?那个太后没有将自己活活打死?这可奇怪了!
也许因为在原来的世界里,自己也是上位者的缘故吧,水月一直都认为既然通过那么多考验而成为了人上人,那么即使任意操纵别人的生死也是合情合理——况且就算是自己会怜悯这些下位者,也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会同情他们。
所以直到今天地位逆转,水月也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能逃过这死劫——太后有权利处死任何一个人不是吗?
手被什么东西握着,紧紧地,仿佛在述说着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东西在等待自己,所以不能轻易离开。
但可笑的是——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舍不得自己?自己只是一个为了复仇,连灵魂都已经卖给魔鬼的男人啊!
或者是说,连地狱都不肯收留自己吗?所以让残留在人间的魔鬼拉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离开这个充满鬼魅的世界?
还是后一个猜测比较合理呢!
男人在梦里自嘲,像自己这样的人根本就已经和诅咒、仇恨互相绞缠在一起,在毁灭敌人幸福的同时也赔上了自己的所有,即使换取回世人皆羡慕的金钱地位,但是却永远失去了爱人和被爱的权利——没有心的人,怎么可能会感觉到快乐!
人啊,总是在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却对自己已经得到的幸福置若罔闻,直到历尽千辛万苦捉到一直的憧憬,往往才发现自己竟然放弃了自己原本拥有而且是最宝贵的幸福啊!
“王,不好了!”外面的宫人大惊失色地跑进来,跪拜了一地。
“何事喧哗?”悠霁从梦中醒过来,不悦地皱眉问。
“太后……”为首一个还算是镇定的宫人颤抖着声音道。
“太后?”悠霁听到这话,更加皱紧了眉头。
悠霁当下不发一语,率先走了出去。
“啊!”随着一声惨叫,一个陪伴在悠霁身边多年的宫人就这么身首异处地倒在宫门前。
“参见王!”凶手们甚至还没有擦掉手上和脸上的鲜血,只是冷笑着向悠霁跪拜。
“你们还知道本王?”悠霁大怒。
在宫廷中出示兵刃就已经是死罪,更别说这些人竟然还敢来到自己的宫殿砍杀自己的侍从!
“奉太后懿旨,清君侧!”为首的禁军统领轻蔑地一笑,“请王体谅太后的苦心!”
自己只是砍杀太后宫中一个粗手宫人,她就竟然派兵血洗自己的寝宫——这样的王就算是做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你们满意了?”看着已经尸横遍野的宫门,悠霁很佩服自己竟然还能这么镇静地说话。
“当然,属下不敢赶尽杀绝,只是请王明白——太后凤威,神圣不可侵犯!”禁军统领冷笑着说完,甚至没有等悠霁的命令,就擅自起身带着那一群凶徒扬长而去。
“王,请不要再激怒太后了!”那一群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幸存宫人们这个时候才从各自藏身的地方跑出来,跪在悠霁身前,“您是斗不过太后娘娘的啊!还请王看在我们侍奉多年的份上,饶了小的们吧!”
“你们……”面对自己面前这些可怜兮兮的侍从们,悠霁是又惊又羞。
怪不得他们存有二心,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们,这样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成为他们的主人?
罢了,罢了,男人大丈夫岂能一辈子卑躬屈膝于人下?既然不能真正得掌朝政,自己就这么去和太后讨个说法,就算死也是条汉子!
悠霁只觉得一阵热气冲上脑,当下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回宫取出自己的宝剑,准备就这么孤身闯入太后的慈安宫。
“你……要做……什么?”一个细不可闻的声音从床上响起,却很有效地阻止了悠霁想去做傻事的脚步。
“烈,你醒过来了?”悠霁当下怒气稍减,赶回床边探视水月。
“你这……是做……什么?”水月在朦胧中似乎也听到了外面的惨叫,再加上自己昏过去前的状况不难猜想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母后肆意砍杀本王的宫人……”悠霁说起这个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你就这样子……冲过去……顶多也就是……自取其辱!”水月缓缓摇头,心里叹息太后的教育果然成功,竟然让这个已经十六的王一点内敛的自觉都没有。
“难道说本王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惨死而忍气吞声?” 悠霁恨恨地咬牙,自己已经忍了多少年,难道自己的一生就要这么永远地忍下去,做个缩头乌龟么?如果是那样的话,他还宁愿在自己脖子上划一刀来得干脆。
“你当……然不能……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水月乏力地闭上眼睛,但是脑中却已经闪过千百个想法。
“烈也赞同本王的想法?”不知道为什么,当听到水月的话时悠霁觉得自己心里踏实了不少。“本王马上就去找太后评理。”
“不……你要带着……水月的首级……去向……太后认错。”水月苦笑着摇摇头,这个孩子果然要费大量的心思重新教导才可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悠霁惊讶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水月。
自己这么辛苦,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才把他从慈安宫中救了出来,现在他竟然说——要自己带着他的首级向太后认错?
那么自己之前为他所作的一切、自己宫人的惨死不就全部都变成一个笑话了吗?这样的自己以后就更别想在太后面前抬头了。
“这已经是……避免……这场争端祸……及更多人死伤……的唯一方……法了。”水月苦笑着。
现在宫里的势力对比十分明显,别说一个悠霁,就是十个百个悠霁加起来都不是太后的对手,与其在这个时候与太后直接冲突,还不如韬光养晦,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等到有足够实力的时候再和太后一决雌雄!
“可是……”这样的示弱让悠霁犹豫不决,他怎么能为了自己而让水月就这么牺牲。
“上位者,必须能……忍人所……不能忍。”水月叹息着摇头,“你要干大事,就必须……懂得有舍……才有得的……道理。”
“为了保存自己而牺牲别人——我不要成为无道的君王!”悠霁后退几步。
他不但舍不得杀这个唯一知心的人,更不能放弃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君王必须坦荡荡!
“道?君王要‘有道’首先必须要保证自己是君王,而为了能保证自己的王位,你必须放弃某些坚持。”水月苦笑着。
“既然无道,如何配为君!”悠霁拼命摇头,自小他就被教育成为一个有道明君——这是他一直以来追求的目标。
“君王要完成‘大道’,就不能拘泥于‘小道’。一个君王能做的事情远比一个空有理想的庶民多,为了我而放弃你自己的梦想是不值得的啊!”
水月无力的双手抚上悠霁握剑的手:“动手吧。”
慈安宫——
“王为何匆匆而来?”太后轻啜了口茶,柔声问。
“王儿年少无知忤逆了母后,心下甚是不安,所以特来向母后请罪!”悠霁双膝跪地,就像是一个诚心悔改的好孩子。
“王这是什么话,这个天下都是王的,本宫怎敢要一国之君向本宫这个区区妇人请罪?”太后冷笑着道。
“王儿惶恐!”悠霁五体投地跪拜在地上,“王儿身体发肤都受诸于母后,就连王位都是来自于母后大恩。王儿竟然还触怒母后,实在是猪狗不如!王儿愿付出一切代价,只求母后息怒!”
“王果真有此心?”太后满意地笑着,最后还是自己胜利,不是吗?
这个黄毛小子竟然敢忤逆自己,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还真以为自己羽毛已经够硬了!
“一切听从母后吩咐。”悠霁依然谦卑地跪倒在地上,不敢抬头。
“如果本宫说——本宫要那个娈童的脑袋呢?”太后接过身旁嬷嬷递过来的茶水,笑盈盈地道。
“那个娈童胆敢激怒母后,罪不可恕。”悠霁恭恭敬敬地递上一个包袱,“本王已经将他处死了。”
“哦?”虽然说悠霁向自己低头的确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但太后却怎么都没有想到悠霁会这么轻易地就把那个娈童处死。
“他的首级在此,请母后过目。”悠霁把包袱递给内侍,转呈给太后。
“打开。”太后低声命令自己的心腹。
包袱里赫然就是水月那绝世的俊美面容,只不过现在那绝世的美貌已经没有了风姿卓越的身体相连,变成了另一种恐怖的美丽。
“既然王已经克服心魔,本宫开心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怪罪于王呢?”得偿所愿的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左右给悠霁看座。
“谢母后恩典。” 悠霁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起身谢座后坐下。
“说起来王也已经不小了,但是膝下尤虚,是不是……”太后慈祥地拍拍悠霁的肩膀道。
“从今晚开始王儿一定广施雨露,让后宫妃嫔们早日怀上龙裔。”悠霁温顺地点头道。
“我的王儿总算是长大了,本宫也可以放心了。”太后点点头。
只要生下了继承人,那么这个碍眼的孩子也就可以消失了!
悠霁在太后的慈安宫中用过了晚餐才回到自己的寝宫。
寝宫外面的尸体早已经有人清理干净了,而死去宫人的位置也早已经安排新人补上,一切的一切都好像以前一样,仿佛今天早上那场大屠杀根本没有发生过似的。
让左右全部退下,悠霁才终于松了口气,浑身乏力地蹲坐在寝宫的台阶上。
双手抱着头,悠霁像是一个受挫折的孩子,只想就这样子躲起来不用再面对这个世界。
为什么总是要有那么多得情非得已,总有那么多的牺牲才能成就所谓的“大业”。难道说就因为对方是“微不足道”的庶民就可以轻忽他们的生死,那为什么历代的帝王都要传授自己的子弟们“民重君轻”的道理?!
连水月都走了,他实在是不知道现在还有谁能帮助自己了。
王宫、帝位,这些在外人眼中求之不得的尊荣为什么竟然会压得自己那么沉重,是因为自己太过懦弱了吗,所以才不能承受这些世人都羡慕的荣耀吗?
这么无能的自己,甚至不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这样的自己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霁儿。”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悠霁耳边响起。
“父亲?”悠霁从迷茫中抬起头来,吃惊地看到那个甚少离开自己院落的父亲竟然来到自己身边。
“心情不好?”柳悯世在儿子身边坐下,忽然惊觉在不知不觉之间儿子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和这个孩子这么亲近了?
本来以为自己远离这个孩子,至少能让妻子不将对自己的怒气转移到孩子身上,但现在看来这个方法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没有。”悠霁甚至也忘记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和父亲说过话了,现在竟然变得无话可说了。
“为了世人,上位者的牺牲是在所难免,只要知道自己的退让能避免更大的冲突,让更多人得到幸福,这也算是自己的一种幸福吧。”柳悯世苦笑着摇摇头,说着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事情。
“王,今晚侍寝的妃嫔已经……”大太监过来道。
“你去吧。”柳悯世苦笑着站起身,自己也不应该在这里久留——对自己,对霁儿都没有任何的好处。
而他们父子都只是王宫里的棋子,只乞求能平安地过完这身不由己的一生而已。
三年时间转瞬而过,今天已经是悠霁十九岁的寿诞了。
早朝的时间已经过了,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