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命不长久呢。
发眉鼻唇都是普通到了再普通,毫无特色可言,更无美感可赞。若是抛开了身份地位不谈,他就是在大街上转上三圈,也未见得有人会多看他一眼。
可若是将他细看去,便会发现那一双眼眸如同洗尽了红尘的一汪秋水,凝聚了百炼苍生的光华,脉脉生辉。
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你可以不重视,乃至漠视,却无法轻视。他永远是站在数丈红尘外,谈笑经纶,衣不染尘。
可谁又知,他是染遍了红尘,才能这般遗世而立,笑看苍生。
的确,如果当年他可曾有过一丝犹豫,便也不至受尽凌虐酷刑,一身武艺全废,经脉俱断,身体有如破布,多年温补也不见有丝毫起色。想来这残损的身子,是注定要带进坟墓去了。
红尘渐消,爱恨难了。偏偏遇上了那人,他就从未后悔过。
灿然一笑,林涛也转了话题。“大师兄此次路过,是为别事吧。”
如果没有马车顶上那特殊的齐云山庄的联络标志,他或许会认为梁翼是单纯的来找他叙旧的。可扯上了齐云山庄,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E41C6寂一:)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齐云山庄本是宁江织造大户,皇宫里每年的织衣绣纺,有一半以上都是交由齐家承办的。而庄主齐渊年逾半百,一向德高望重,声名不错。可是半年前,齐云山庄发生了一场惊天血案,全庄一百三十八口人尽数被杀,包括齐渊在内,齐家人除了出门远游的么子齐笙外,全死于庄内,而且是一剑穿喉。
当今圣上泉帝对此事也极为重视,派了专人来彻查。不想这一查就是半年,却连点蛛丝马迹都没能挖出来。泉帝无奈之下只得作罢,下旨厚葬了齐家的上上下下,并追封齐渊为宁江候,以表皇恩眷顾。
“没错,我此行确是为齐家的事而来。”梁翼面色一整,眉头紧蹙,神情肃然。“我和齐家二子齐闽曾有过一段交情,那信物也是他送给我的。齐家惨案一发,我便暗中追查了许久,想着怎么着也要将那凶手给抓住好祭奠我苦命的友人。可那凶手也狡猾,竟能不留一丝破绽。”
“这么说来,大师兄也没能找到线索了。”不同于梁翼的沮丧,林涛倒觉得这样的结果是理所当然。当时不仅是皇帝派出了人,他在派了暗影私下追查,同样的没能查到任何消息。而单凭梁翼一人,自是更难有所收获。
“那大师兄此次来,又是为何?是得了什么新的消息么?”
“若是这样便好了。”梁翼长叹一记,“还不是齐家的那小兔崽子,我听说他有在这一带有出现过,就想把他找到带在身边。如今齐家就剩他这么一支独苗了,怎么的也得保住吧。”
林涛点点头表示理解,心里却令有计较。
齐家的么子齐笙,在血案发生后就突然失踪了。起初他也以为齐笙是在别处也遇害了,一查才知是齐笙自己把自己藏起来了。想必是家遭突变,也怕对方会斩草除根。
查清了齐笙的所在后,他就派人暗中保护,任由那小少爷一路东游西窜。原本是想放长线吊大鱼,可哪知大鱼似乎是忘了这条漏网的小鱼,再也没有现身过。
3。
梁翼许是太久未见林涛这个小师弟了,这次难得见上一面,便多少是有些想赖着不走了。何况这一路风尘仆仆的,铁打的人也累的慌。
不过事不待人,加之林涛似乎也没有留他久住的意。先是好酒好菜的陪他吃了个饱,接着又选了一间上等的客房供他歇息了几个时辰,便送人上了路。
临别时,梁翼瞄了眼那几乎寸步不离林涛身边的桃花少年,打趣道,“林小子,你从哪又拣回了只小猫,长的倒挺标致的,但不是个安分的主啊。”
这话叫人听了莫不是觉得有调戏的意味,但实则是一眼就将那少年看了个通透。
“玉不琢不成器,总要磨练个几回。”林涛冲梁翼拱手一拜,“大师兄日后若有用的到人的地方,尽管将他使唤去好了。”
林涛明白,他这个师兄一向广交豪杰,凡能入其眼者必有过人之处,此番肯点评上几句,自是看好了少年无限的潜质。
而少年尤不自知,他一贯骄气,自是容不得被人说上半点不好,此时正嘟着一张小嘴暗恨在心呢。
梁翼没将少年的怨气放在眼里,抚掌大笑几声,又道,“这小猫叫啥?能得你看好啊。”
少年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冲口便道,“我叫林宝,才不是什么小猫呢,你别乱叫唤。”说完又脸色发青,皓齿抿唇,似有悔意。待见林涛并无恼意,才微微放下心来,又一连瞪了梁翼几眼,方觉解恨。
梁翼见着倒觉得这少年着实的可爱,忍不住又逗弄道,“林宝,是林小子给取的吧。就不知是宝贝的宝呢,还是元宝的宝。”
林涛噗哧一声笑道,“大师兄是想猜后者吧。”
林宝不明其意,困惑的在两人脸上不住的张望。
梁翼上前一把抱住这个面软心韧的小师弟,拍了拍他的背,颇为感慨的道,“你小子从小就是生意经满口,从不做吃亏的买卖。你若觉得值,我们自也不便多插口。只是好歹都是一家人,别太生分了,有空常来看看,师父和那两个臭小子也都挺想你的。”
林涛心底一酸,眼眶也有些润湿。他不是个轻易就动情的人,但别人待他的好,他却是分分都记在心里,时时记得要偿还。
他父母过逝的早,师父天机老人待他如父,三位师兄更是如亲兄长般处处为他着想。可他当年是铁了心的要跟了那人,师父师兄虽不赞同,却也没可奈何。又加之事后事端颇多,与之见面的次数也在不觉间越来越少。
现下被提起,说不愧疚是可能,毕竟师父师兄之于他,便如亲人。但若言及悔恨,却无半分。也莫怪师父尝叹他才是师兄弟间最面慈心硬的一个,一旦做过的事就绝不回头。
待梁翼的马车远走了,林宝才压不住好奇问道,“老爷,这‘宝’有何不多么?字还不都一样,难不成还多出一画来。”听这话的意思,倒是在诽腹梁翼的不识字了。
林涛被他这么出口一问,便觉好笑,别离的怅然也随即被冲刷的差不多了。他顺手捏了把少年红润健康的面颊,这才解释道,“大师兄是暗指我爱财呢。”
林宝却不以为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试问天下有几个不爱财的。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要我说啊,有钱能使磨推鬼才是真理。”
林宝年龄不大,不过才刚过十七,只因家中曾横遭变故身心受创,故而说出的话也略显老气偏激,但也句句在理。
林涛笑立不语,虽看出少年是话出有因,仇怨太深,却也不多加安抚。
人啊,要磨平棱角,疼痛总是在所难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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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楼。看名便知是烟花之地。而且在这出名的不是妙龄的女子,而是貌美的男子,俗称小倌。
林宝被他家老爷给带到这里,起先是觉得新奇,左顾右盼的一刻也不消停。
可看的久了,便觉得有些腻味。放眼望去遍处都是些呜哝软呢调情打诨的景象,与一般的妓院没什么分别,只是伺候人的由女子换成了男子罢了。
几番欲问缘由,但话到嘴边,一瞥见林涛笑中带冷的神色,就给乖乖的吞了回去。老爷说过要他学会沉稳不流于浮,他可是都字字记在心里呢。
林涛选的是靠近角落的一间雅座,位置比较隐蔽,但是视角不错。他进门时便给了老鸨一颗金珠,只消寥寥数语,对方便知情善意的领他们进了这间雅座,没派人过来伺候。只送了几壶酒和下酒的小菜。
林宝闲的无聊,曾打过这酒菜的主意,可刚伸手,就被林涛一掌给拍下了。
“这里都酒菜都是经过特制的,若是吃了,你今晚就非留在这不可了。”
他林宝也混过一段日子,这样的事自然是一点就通。面色微窘,嘴上还发硬道,“这也太损了吧,若别人无此意,吃了这的东西岂不是不成也得成了。”
林涛看他一眼,“这是花街的潜规则,没什么可意外的。即便是真发生了,事后补上几个银子便好了。”
少年终究皮薄,嗫嚅了一阵说不出话来,又想着自己当年也曾险些被卖进花楼,心里更是五味陈杂的搅的难受。
林涛只做不见,忽然一指厅堂道,“小宝,我要你今晚冒充这的小倌,去陪那人。”这话说的极硬,连点转圜商讨的余地都没有。
林宝一惊,他自跟在林涛身边起就知总会有这一日,心里准备也准备了好几年,但是突然说来就来,仍是免不了有些慌张。抬首顺着林涛手指的方向望去,结果又是一惊。
那人年岁不大,与林宝相仿,只是骨骼面相都比这桃花似的少年看的清朗些。穿了一件湖绿色的长衫,手里还捏着一把扇子摇来摇去。陡一看去还挺老练的,仔细一看吧,眼中的紧张新奇之色就一览无遗了。
“老爷,你指的是他?那个……雏?”林宝想不到该用什么词,琢磨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个字。
林涛忍着笑,点了点头。“他就是齐笙。你今晚去陪他,务必要让他缠上你。明日,我就要见人。”
他没有解释为何梁翼急欲寻找的齐笙会在这里出现,更没有解释为何用这种方式让齐笙主动来找他们。因为没有必要。
林宝也没有多加询问,他此刻已收敛了惊惶之色,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与精干,向林涛施了一礼,便欲下楼。
凡是跟随在林涛身边的人,若是没有随时为他所用的自觉,就不必留下了。
林涛突然又叫住了他,为他整整衣衫,又拍了拍他紧绷的脸颊道,“点到为止就好,可别失身了,不然我这赚钱的买卖就成赔钱了。”
林宝一愣,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表情,嘴里含含混混的也不知捣鼓了句什么,一个转身径自下了楼。但那身影,已经没了先前时的僵硬了。
林涛依在楼上看了一会儿,见那两个少年相携离开了天香楼,他静坐沉思了一会儿,也随即出了楼。
此时夜已深,离开了花街的灯火辉煌,方觉大街上早已是冷冷清清空无一人。可他又偏不坐马车,而是独自一人在这凄清的街道上慢步。
今夜天阴云厚,月光朦胧不明,偶有阴风忽过,只吹的临街的那些招牌旗帜呼拉拉的响。又有猫声隐约传来,颇有种鬼气丛生之感。
林涛不怕鬼,他只觉这秋夜的风滚了寒气,吹的他手脚冰凉。有些暗恼自己不知是着了什么魔,竟心血来潮的选择用走的回解忧楼。再叹自己这孱弱的身子骨,是热也怕冷也怕,稍有不适就闹腾。
也曾有过一了百了的念头,那时实在被折磨的太狠了,就剩了一口气吊着只呼不吸。可他还是熬过来了,拖着一身残败的身子硬是撑到了那人来救自己。
后来就再没动过求死的念头了,现在偶尔想起还会觉得不甘。倘若那时他要是真的撑不过了,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人,自己为那人付出良多,还没拿到回报就去了,他就是入了阴曹地府也要爬上来讨债的。
不过那时自己被那人紧紧的抱在怀里,看那人一改平日良态哭的是淅沥哗啦,嘴里还不住的叫嚷着不要死,任谁劝说拉扯都不肯松手,他便觉得自己所受的罪也算是值得了。就算还有欠下的,大不了日后再一分一厘的慢慢讨回好了。
想着又觉好笑,谅他是多么辎铢必较计算清楚的人,遇上那人,这帐就从来都是胡涂的,一次也没算清过,也没法算清了。
不知不觉这路已走了大半段,身子活动活动也暖和了大半。想想这次的突发其想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他平日里的确是太缺乏运动了。应该说,有那人在身边,他想运动下都要先请旨半天,实在是麻烦的很。
远远的,他瞥见解忧楼前似乎有一个人,还貌似烦躁的来回的踱着步子,一见着到他来,就立刻站定不动了。
因为对方是站在阴影处,故而他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可单凭那身形和投射过来的视线,心下已隐隐猜出了几分。嘴边立时就露出一抹笑意,发自心底的,舒心而惬意的笑意,还带着三分满足七分得意。
果不其然,对方见他磨磨蹭蹭的短短的一段距离愣是半天都走不到头,遂不耐烦的大踏步的迎了过来一把将他揉进怀里,力道之大他甚至可以听见自己骨骼的咯吱声。
“这么晚了你去哪了,看你身子这么冰就不知道多加件衣服么。居然还一个人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