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刺?!」无戒瞠目,他没有想到这层后果,他只顾着自己的气愤,打落范添的牙去交差便忿忿离去,将李求凰独自放在国丈府,他完全没有考虑到李求凰的安危,他──
「如你所愿了,你可以从十七皇子身边解脱,永远解脱。」
「……他死了?」无戒讷讷反问,心口绷得好紧,像有人扯动一条弦,然后一松手,使劲地在心上弹出鲜血淋漓的一道血痕。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我听见十七皇子遇刺重伤时,以为定是你倾力护卫仍不敌众敌,谁知实情却是你抛下主子,让手无缚鸡之力的他独自面对狙杀……无戒,你真的让为师太失望了。」少戒摇着首,叹息不停。他本不敢置信无戒会离开李求凰,没想到回府一看,竟真看见无戒,这让他如何对圣上交代,又如何对「她」交代?!
「李求凰不会有事……」无戒以为自己还怔忡地伫在师父面前,对于这个消息震惊得无法反应,但在他自己神智都还没有回笼之前,他已经飞驰起来,越过树梢、跃过屋檐,奔得慌乱、跑得急促,嘴里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祸害遗千年,李求凰是祸害,他应该要长命百岁,他没资格短命,那是善类才有的下场,李求凰没有资格!
然而,回到府里的无戒在床榻间看到奄奄一息的李求凰。
李求凰几乎全身上下都缠满伤巾,脸上也有无数道大大小小的伤,虽已上药,但看来仍触目惊心。他脸色苍白,在黑长发包围之下更形成小巧削瘦,他像深深沉睡,但是痛楚让他唇畔的笑容消失无踪,眉心淡淡皱蹙着。
「谁来敲昏我算了……好疼……」李求凰含糊梦呓,右手臂微微打颤,那是痛到极致的本能反应,无法安稳睡下。
无戒脸庞一黯,长指迅速点向李求凰的昏|穴,让他真正脱离痛楚,坠入黑甜梦境。
无戒执起李求凰的手,伤巾上透着血红,也控诉着他的失职……他心里闪过太多复杂而陌生的情绪,他不知道那些是什么,只能说服自己,这是一个护卫为自己的无能所产生的内疚与自责;这是一个护卫在面对主子伤重至此的愤怒。
一声低吁,拂动李求凰的额前发丝,无戒惊觉自己太过贴近他的脸,但只是惊觉,却没有拉开距离,他注视着他脸上的伤,将每一刀都牢记在心,每细数过一道血口,他责备自己一次,也暗诺绝不再让人有机会如此伤他──忘却了自己不久前才对师父说过:他不要李求凰这个主子。
原来要或不要的选择权从来都不在他手上,他以为自己可以作主,但实际上他无权选择,只有李求凰有,所以当李求凰醒来,明白告诉他,他不要他这个护卫,他才真正能离开李求凰──被迫离开。
整整两个时辰的失去意识,让李求凰睡了一场好觉,可是昏厥越来越轻浅,疼痛越来越明显,胸口上的、手臂上、大腿上的,每道伤口都在发热。
他低吐几声咒骂。好热……哪个狗娘养的混帐在他身上放火,烧得每分肤血都痛,源源不绝的汗水倾巢而出,湿濡了缠伤的白巾,也刺激伤口的灼痛。
「……要杀不会一剑刺准准的吗?砍了我二十四刀,刀刀没致命……出来当什么杀手……」紧接又是一长串气虚的低咒,李求凰真想再昏死过去,但是他痛得无法睡着,只好认命醒来。
张开眼,看到无戒,李求凰惊讶眨眨眼,无戒没有消失,证明不是幻影。
「你怎么回来了?」
无戒站在床边,没应声,定定回视着。
李求凰要坐起身,但才动了一下,觉得胸口像要分离一样,无戒比他更快速地按住他的锁骨,将他压回软枕间,李求凰没有挣扎也无力挣扎,任凭无戒替他调整舒服的睡姿。
「不是气我气得走了吗?」李求凰这时又露齿在笑,如果不是冷汗布满他的脸庞,这笑容看起来会十分愉悦。「听见我被砍成破布……舍不得又回来啦?呵呵──唔……痛……」果然不能太得意的笑,伤口又裂开了。
「你就不能安分些吗?!」无戒眸间闪过不悦,有股想将李求凰绑在榻上,让他无法胡乱扯动的冲动。
「大胆,这是一个下人对主子说话的……唔……态度吗?」一阵刺痛,让李求凰端不出气势,只好窝囊收尾,瘫在软枕上吁喘。
无戒不与他吵嘴,手执温热毛巾为他拭去汗水。李求凰有些发烧,脸颊是红的,唇却白得吓人。
「我不接受你这种讨好,我不轻饶你的……我可没忘记是因为你丢下我,我才会弄成今天这副模样……」李求凰不得不承认,毛巾轻轻压按在肤上的感觉真是舒服得让人想尖叫。脸上明明有伤,无戒却能完全不弄痛他,果然很有服侍人的本领。
「随便你。」无戒完全不为所动。
「随便我处置吗?哼哼……」李求凰冷笑,脑子里随即转过数百种惩处他的残酷方法──他之前去刑部闲晃过,在里头发现不少好东西,要商借来用用也不是太困难之事。「你别奢望我会懂宽恕这种破美德,我真的不懂,你要逃就趁我无法动弹的现在……否则我要的惩处绝不是你所能承受的。」鞭扑、烙印、笞杖──不不不,这些都太轻微,让他再想想更狠的……
无戒面对他的恫喝连眉都没挑动,在水盆里清洗湿巾,拧干,将湿巾安置在他的额心。
「喂,我在眼你说话,你听见没?!」李求凰何时曾被人这样无视,真不甘心。
无戒又回到床畔,李求凰用双眼瞪他,无戒弯下身,替他将软枕调好,然后坐在床畔木椅上不动。
「我绝不轻饶你,无戒,绝不……我下手很狠的,听见没有……我很毒辣的,明白没有?我心如蛇蝎,怕了没有……」好喘,歇口氧,呼呼呼……「我身上有二十四刀之多,我哪里挨剑,我也会要你划出同样多的伤,哼哼哼,这可不好受──」
「等你养好伤,要杀要剐随便你,现在你可不可以闭上眼──顺便连嘴也一并闭上──好好休息。」无戒冷冷打断他。
李求凰一怔,生平头一次被人堵回来。
「我是你主子,你那是什么口气?!」竟然用那种教训兔崽子的口吻同他说话?!
无戒淡瞟他,又道:「等你养好伤,要杀要剐随便你,现在请你可不可以闭上眼──顺便连嘴也一并闭上──好好休息。」
「这句话跟刚刚那句有什么不一样?!」
「我加了『请』字。」
「呃?」
「我加了『请』字。」无戒很认真的回答他。
「你──」李求凰想伸指指他,但两条手臂都有伤,根本抬不起来。
这家伙以为加了个「请」字,那句话就会恭敬到哪里去吗?!重点是在于语气!无戒的语气根本就是在命令他!只有他能命令人,还没有人有胆敢命令他!连当今万人之上的皇帝老子还得让他十分,而这家伙……
噗!
李求凰以为自己要骂人了,但他却是噗哧发笑,笑得浑身刀伤都快要再迸裂开来,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好痛,他只能一边舒眉一边皱眉地扭曲他那张好俊的容貌。
「你在做什么?!」无戒眼见李求凰身上的白巾开始渗开鲜艳的血迹,他制止李求凰的咯咯直笑,甚至在考虑一把劈昏李求凰,好让他不再自我折磨,让伤口裂得更彻底。
「咳咳咳……天杀的痛……呵呵咳咳咳……」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停下来!」无戒干脆去捂李求凰的嘴,另一手小心翼翼压住他没受伤的左肩,不让李求凰再动,而李求凰也真的无力再笑,他胸口最严重的那道伤口已经完全迸开,狂冒的鲜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染红整片包扎的伤巾及白绸单衣,无戒脸色大变,飞快点住李求凰周身几个要|穴,撕开伤巾,重新替他上药包扎。
「你有没有看到我的五脏六腑呀?瞧瞧我的心是什么颜色的?」李求凰很痛,但还有余力说笑。
伤口虽深,还不至于深到有机会让人看见李求凰满腔的内脏,可惜。
「你不觉得这种时候一点也不适合说笑吗?!」
「我是看你脸色铁青,才好意想让你笑一笑,我这么的体贴──该死的家伙!你就绑这么用力好了!」李求凰痛得几乎要跳起来吠人。
「还知道痛,那么就乖乖躺平,受的罪会少些。」
李求凰胸口上下起伏,他大口大口喘气,突觉胸前一紧,他费力抬头,看见无戒正伏首在他怀间,以牙咬断伤巾绳结的多余部分,那股由无戒口鼻间吁出的热气拂在伤口上,热得发胀发疼。
「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无礼的人。」李求凰突地开口。
无戒一直到完全处置好他的伤口才抬眸看他。李求凰弯唇浅笑,「我这辈子还没有让人大声吼过,只有我叫人听话,还没人敢叫我闭嘴听话的。」
分不清李求凰是在责备吗?因为他的语气似乎颇快乐。
「我加了『请』字。」无戒还是这句话。
「你以为加了请字就能掩盖你的不驯吗?无戒,你蠢得真好笑。」
原来让李求凰笑到伤处裂开是因为他的愚蠢行径。无戒唇一抿,脸色也恢复肃穆。「要笑也等你伤愈再笑,不然伤口又要裂了。」
李求凰无声呵笑,这回懂得要收敛了。
「明明气我气到不想再保护我的人是你,偏偏看到我受伤又急乎乎的人也是你……我真弄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你讨厌『李求凰』,却又不得不心急那位『戴着双龙金镯的李求凰』,是吗?」
「你就是戴着双龙金镯的李求凰,两者没有任何分别。」
「差别可大了。要不是凭这只双龙金镯,你才不会对我效忠──哦不,你一点也不忠心,主子不过要你办点小事,你竟然有胆赌气走人,也不想想我那天身边就只带了你一个人,我若真一命呜呼,托梦也要叫我父皇砍了你来陪葬。」
「小事?」
「打断范添的牙本来就是小事,大惊小怪什么呀。」
无戒深呼口气,压下想吼回去的冲动。「本以为你收了范家人的贿金会去替他们救人,结果你嫌麻烦,只想晃晃虚招……姑且不提这件事,你上国丈府去,不救人便罢,还跟着国丈一起作恶,就因为范添在皇上面前说了你几句难听话。你公报私仇,也逼着我为你为非作歹,你现在还口气风凉说这是小事?」
「官场本来就是如此,不就是你陷害我、我诬赖你,比谁的手段耍得高明些罢了,我铲除异己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而你,既是我李求凰的人,为我铲除异己更是分内之职,你弃主而走,光这一条罪名,我就可以叫人斩掉你。」
「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已经踩在跟我同一条道上了,无戒。」
「……」
「尤其在你明明就走得那么干脆,却又二度回到我身边的同时,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李求凰魅惑邪笑,带着恭贺他入地狱的味道。
无戒不奢望能和李求凰取得共识,如同李求凰无法说服他,他也无法改变李求凰──何况李求凰说对了一件事,是他二度回到李求凰的身边,没有任何人逼迫他,完全出自于本能,明明走了,却又回来──绕在这上头打转也只是白费工夫,还不如问些他目前更在意的。
「你认得出暗杀你的刺客是何方人马?」
「不认得。结怨太多,数不出来。」半数以上的朝廷官员都涉有重嫌。
「他们动手之前说了什么吗?」
李求凰想了想,「把这家伙粉身碎骨。杀。给他死。别跑。让你看不到明天的日出。喝。呀。嘿。哈。」后头全是舞刀弄剑时会发出的吆喝声。
无戒不难想象当时的情况,李求凰独立面对刀光剑影,身旁无人保护,他是如何如何的危急,又是如何如何的惊慌失措……
「多少人?」
「四个,一人砍我六刀,最高瘦的那个砍最用力,我胸口那道就是他赏给我的。」李求凰很会记恨,谁对他不好,他记得恁牢。
无戒握握拳,光瞧李求凰胸前那道伤口就知道那刀砍下时有多重,如果他在场──如果他那时在场,他一定能替他挡下,一定能!
「你如何脱危?」
「就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运气正好,遇到路人,他们就撤退啦。」李求凰说得轻松,那样的生死关头,他少少几个字就带过去,听在无戒耳里──好沉。
「不会再有下一次,绝对不会。」无戒坚定道,望着李求凰,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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