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只是赏他一拳,算是够意思了。
不过……真痛吶,痛到他连早膳都咽不下,看来午膳也可以省下了。
他是尊贵的十七皇子,没挨过拳,挨这一下,全身都像碎掉一样……不能怪他脆弱,他让人捧在手心里呵宠惯了,是个让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娇贵人儿,名副其实的富贵命。
而无戒在揍完他之后便没再开口,也不理他──他虽没将他一个人独自抛下,但远远走在他前头,刻意疏远。
说实话,他很怀念昨夜喝醉酒,满嘴全是抱怨被抛弃的无戒,因为他说的那些话,让他觉得自己被看得如此重要,那对他而言,的的确确是甜言蜜语,甜了他的心。
思及此,李求凰就笑了,笑完又只能可怜兮兮捂着肚弯腰呻吟。他闭上眼,不管是谁家门前的台阶,一屁股就直接坐下,没出声呼唤前方的无戒放慢脚步等他──他也不认为无戒会等他,他已经将双龙金镯丢回去,所以无戒是自由的,不受限于他,当然也就无需费神顾及他。
虽然是他自己让一切走到这一步,但仍难掩失落。
从来没有失去任何一个人时会让他有复杂的心情,他不在乎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无论是背叛他或是逃掉或是死去,谁来谁又走了,他从不在乎的。然而第一次无戒弃他离去,他惊觉自己是真的在乎,愤怒也好、想抱怨也好,那都是因在乎而衍生的情绪。
在乎……真陌生的字眼,陌生到让他不知如何接招,所以只好消灭它。
「我才不想在乎任何一个人,男人女人都一样,我才不要……」李求凰托着脸颊,嘴就顺势藏在掌心里,不住地嘀咕。
太在乎人的话,不会有啥好下场,他娘亲不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吗?什么将对方看得比自己更重要,情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辞,只有笨蛋才干这种事,他才不要,不要像呆子无戒那样,死心塌地、忠心耿耿,说什么要伤他就必须让他先断气的蠢话……他是有被感动到啦,但是也很不高兴,万一真的被他给玩死了,无戒岂不是太可怜──
唔?
可怜?
怎么会想到这两个字?
他一直以为把无戒卖给大皇兄是为他自己消灭讨人厌的「在乎」情绪,难道……他真正隐藏在背后,连自己都傻傻没察觉的主因是为了无戒?
是为了……不想让无戒被他牵连,牺牲宝贵的大好性命,所以不如让无戒去跟着大皇兄?大皇兄做事谨慎,不像四哥鲁莽,老叫下人去冲去杀的,加上大皇兄登基的机率远胜过四哥,日后吃香喝辣也少不了无戒一份,怎么算都觉得卖给大皇兄好处多多──
是这样吗?
李求凰困惑地抓抓发,「我有这么善良吗?」
这个答案太困难了,头好疼吶……
不过李求凰没有更多机会去思索这道难题,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他脖子上,阻断他的沉思。
「李求凰?」持匕的人在确认他的身分。
「我比较喜欢你这类的下人叫我十七爷。」李求凰不是被吓大的,脖子旁亮晃晃的锋利匕首可换不来他的屈膝求饶。
「你还耍嘴皮子!」
「住手!这里是大街,不能在这里动他,将他带走。」同伙的男人阻止持匕人的举动,低声道。
「好,我就让他晚点死!现在跟着我走!」持匕人刀锋抵得更深些,另只手勾搭上李求凰的肩,做出两人好似感情融洽的假相,掩饰当街掳人的劣行。
「你们是四皇子的人吧?」李求凰脱口猜测。
「你怎么知道?!」持匕人大惊。
「因为很像呀。」主子和下人一样冲动、一样蠢。
「既然你知道了,那么你更是非死不可!」
李求凰也没有激烈抵抗,让那两人一左一右将他押走。反正他心里有底,要杀人灭尸,最佳去处当然是荒郊野外。
然而李求凰生平结怨真的太多太多,一趟短短杀人灭口之行竟另跳出七团人马要争着杀他──
「将十七皇子留下!」
「人是我们先掳到的!你们是哪人派来的手下?」
「我是参知政事的手下。」
「我是提刑按察使的手下。」
「我是南州州尹的手下。」
「我是北州的。」
「东州。」
「西州。」
一个一个像报数,都是奉不同主子之命,进行同一件任务──除掉李求凰。
李求凰清点人数,数字不对哩。
「一、二、三、四、五、六、七──咦,第八位仁兄,你是哪来的?」还有一个人没报出来历。
「我是董贵妃派来的。」
「早说嘛,还让我亲自问。嗯……董贵妃?我同她有仇吗?」真的惹过太多人,他自己都有些忘了。
「你在圣上面前批评过她貌丑心恶。」
李求凰想起了这回事,失笑道:「这是老鼠冤吧。说说也不行哦?明明是我那个皇帝亲爹先问我,我才诚实以告呀。」果然不能惹火女人吶。
「我们是四皇子的手下!你们胆敢跟四皇子抢功吗?!」
看来四皇子的手下还是占了上风,此话一出,自家主子辈分较低的杀手只能摸摸鼻子不敢吭声。
李求凰嗯哼清清嗓,插嘴了,「话哪是这么说的?提着我的脑袋去和大皇子交好,好处可是比四皇子更多,要选四皇子还是大皇子呢?大皇子可是当今皇后的爱子,国丈爷的亲甥,左丞相的女婿吶──」
李求凰轻轻一挑拨,马上引发内斗。
「说的有理!大皇子也和四皇子一样想除掉十七皇子,谁能杀掉十七皇子,还怕讨不了大皇子欢心吗?用得着担心得罪四皇子吗?」
「对!抢人!」另外七团人马重新燃起斗志。
「你们别太过分!」
「啰唆什么!杀──」
李求凰抽出腰际纸扇,缓缓摊开,有一下没一下搧来凉风,冷笑看着八团人马自相残杀,互斗得正精采,直到杀完一轮,最后胜者是董贵妃派来的那名杀手,他以刀拄地,喘嘘嘘往李求凰逼近,一边使劲将刀高高举起──
「我赢了,你的脑袋归我所有──」
话只到这里为止,杀手倒下了,而站在杀手背后的正是一掌将人劈昏的无戒。
「我毫发无伤。」李求凰维持摇扇的清爽举动。不知怎地,看见无戒的表情,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向他说这句话。
果然他才说完,无戒脸上的紧绷稍稍松缓,但听见李求凰下一句,他脸庞又硬起来了──
「你是特别来救我的,还是顺路散步散到这种鬼地方来?」李求凰笑着等看无戒脸孔一赧。
没有第三个选项让无戒挑,他临时想不出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好借口,又不想让李求凰得意,只能挑第二个答案。
「当然是顺略散步到这里来。」视线马上挪去看天空,不瞧李求凰。
「哦,真是好兴致吶。」明明就是来救人的,还嘴硬。
李求凰还坐在原地不动,交迭起长腿,没有想离开荒凉山林的迹象,无戒走了几步,发觉他没跟上,停下脚步,回头瞪他。
「你在等我吗?」李求凰笑咪咪问他。
无戒哼了声,转身再走,气恼自己何必关心这个嘻皮笑脸的家伙?!
他越走越快,到后来干脆使出轻功跃离李求凰的视线,然后──他又后悔自己像个赌气孩童的行径。
真厌恶自己婆妈的个性!李求凰都不在乎他了,他又为什么要像条狗似的巴着他不放?他从小就一直许愿想要个温柔体贴的好主子,绝对绝对不是李求凰这种货色,现在李求凰干净俐落将双龙金镯还给他,终止主仆的关系,他高兴都来不及,这下在不爽什么呀?!
可是粗鲁的嘀咕不住地从无戒嘴里溢出──
「他到底还要在荒郊里坐多久?等着喂狼喂虎喂狮子吗?!」
沉默不到半句,嘀咕再来,「也不想想自己那副身子多破,只要被几只蚊子叮几口八成就昏过去……掂掂斤两好不好!赶快滚回府里去享受别人的服侍算了!」
歇嘴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换成嘟囔,「他以为今天只有八团人马上门寻他晦气吗?我方才一路上撂倒多少人他知不知道呀?!只会一径去招惹敌人,将一切弄得混乱麻烦,自己又凉凉看别人去手忙脚乱、看别人去厮杀送命,要是命不够硬,哪能让他这么胡闹?!现在一个人坐在那里,目标显眼,要杀要剐多么容易,摆明就在欢迎大家上门做掉他──」
无戒发觉自己竟像个唠叨的娘儿们,也像个对自家孩子永远放心不下的娘亲,满嘴孩子经,更像只担心自个儿巢里雏鸟的母鸟,叽叽喳喳的全是听似责备的担心。
他真的无法否认,他整个人全被李求凰给束缚住,无论嘴上说着多冷硬的话,他的心却没办法同样冷硬,所以──他又很孬地折回李求凰身边。虽然没有现身,没让李求凰发觉他的存在,但他亦步亦趋跟着,看着李求凰在山林里的三岔路前略略停顿,然后呵呵轻笑,走向完全错误的迷途。
这一夜,他们,迷失在浓密暗林里。
拜李求凰之赐。
李求凰,他是金玉翡翠打造出来的十七皇子、他是养尊处优的十七皇子、他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十七皇子、他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十七皇子,换言之──就是废人一般的十七皇子。
他没有半点求生的本能,将他丢在深山林里,等于是一剑抹断他的脖子,反正下场都只有一个,死。
夜黑,风高,天边月儿隐身在浓云后头,将最后一丝微光也掩藏去了。
李求凰坐在石上,肚子饿了却没得吃,口渴了却没水喝,夜里冷了却没火堆可以取暖。他天生就是让人伺候的命,好手好脚却从没做过劳力,他这辈子做过最费力的工作只有拿扇子搧风,其余的事情他都陌生得紧,也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只好坐着发闲,闲着闲着连双眼沉沉闭上也毫不自觉。
一只蚊子在靠近李求凰前被一片疾驰而来的树叶给削给两截,呜呼哀哉。
李求凰没被这细微的动静惊扰,兀自睡着。
远处传来狼嗥,呜呜沉沉的,正越来越近,下一瞬间,狼嗥转为狼泣,同样呜呜呜地逐渐逃远。
无戒拍掉满手的狼毛,环剑伫在李求凰数步远处,摘下第二片树叶朝李求凰耳边射去,这次诛杀掉三只飞蚊。
「无戒……」
乍听见李求凰唤出自己的名字,无戒以为行踪暴露,正为难地等着挨李求凰嘲弄,但才从树后跨出一步,却发现李求凰睡得连脑袋都快垂到胸口,身子软绵绵半倾靠在大石块上,根本就没清醒。
睡着了还唤他的名字,是梦到他吗?
无戒想一探究竟──也或许,他真是奴性坚强,主子一叫,他就忍不住应李求凰召唤来到他身边──单膝跪在李求凰面前,盯着他熟睡的容颜,李求凰身躯一滑,直直朝旁边倾去,无戒探手将他揽住,李求凰的脑袋又晃回来,枕在无戒的肘间,这个姿势撑不了太久李求凰就会因为脖子酸而痛醒。
无戒大掌小心翼翼捧着他的脑袋,调整自己的坐姿,再轻手让李求凰的螓首枕在他的腿上,一边拢妥他细长的发,当他的长指穿梭在李求凰细腻的青丝之间,那三千细丝缠绕在指节,像千丝万缕一般,缠绕着他,让他无法走远。
「等我……」李求凰呓语着。
无戒听见了,有片刻的怔忡,而后淡淡笑了。
「我当然会等你。我们不是说好同年同月同日死吗?」
李求凰嘴角浮现满意的笑靥,喃喃重复着同年同月同日这六个字,越是重复,笑花越绽越美。
「同年同月同日,不是因为你死我不独活,而是因为必须先杀我才能伤你。如果我倒下,再也不能护你,你大概很快也会断气,我会在黄泉路上等等你。我答应过你的,绝不食言……」
他曾经对李求凰发过这么重的誓,那时是因为李求凰手上拥有他的双龙金镯,他太忠心,一点也不认为和主子同年同月同日死有什么不对,而那个誓言如今再度说出口,仍旧坚定不移,唯一不同之处在于──
没有双龙金镯也一样。
日上三竿,阳光太炙,让李求凰不得不举起手腕挡在双眼前,可是手腕好重,好重吶……
他玻Ъ纷叛郏终庞直盏闹钡绞视α搜哿蓖獾难艄猓欢滞蠹渖辽练⒘恋慕痫肀饶堑乐搜艋挂萄邸!
「嗯?」李求凰不顾眼睛的扎痛,仔细盯着腕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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