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挟持了依迪丝公主和巴比伦的使者──那又如何?就算您现在继位安善王,如此操之过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正摇摆不定的时刻,少年忽然念起房廷的话来──也不知处於那种情形之下他是站在何种立场上来说的?如果说只是情急之下,为了动摇自己而讲的说辞,当然不必理会,可是现在自己却觉得他说得不是没有道理。
一旦掌握了权利,接踵而来的便是责任。
自己真的有资格成为安善王吗?
“大家先退下,为父王举行天葬仪式。”(天葬:是波斯袄教的丧葬传统,让飞禽噬尸)
“殿下……”
听到这样的命令,米利安忧心地呼唤,这麽优柔寡断……实在不似自己的主人的作风啊。
居鲁士睨了她一眼,看到女将右手之上刺目的白色绷带,心中一紧,就在这瞬间作出了一个决定:
“在接受‘希达里斯’之前,请大家容我再去确认一件事吧。”
案几上盛放著未曾开封的豪麻酒与酸奶,无花果和甜粟米散发著诱人的香甜。
已经有整整一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可是看到精心准备过的膳食,却依然没有一点胃口。
房廷明白……自己是被软禁了。
可是哪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虽说居鲁士答应过,不会“为难”他,可抵达安善之後,自己仍旧没有看到但以理和公主,就连面孔遭灼伤的沙利薛也不知被带到了什麽地方。
不眠不休,坐立难安。直到终於挨不住倦怠,阖上眼……
双膝还跪在毡毯上,头便枕著案几睡著了。
混沌间,面颊上传来柔软温厚的触感。
似乎是一只手掌正顺著脸侧的肌肤滑动著,从眉眼到下巴……最後停留在唇缘,暧昧地摩挲著。
房廷霍然睁开双瞳,看到的是一对湛蓝湛蓝,魅惑般的眼睛。
居鲁士?!
惊得跌坐,对方却微笑地伸出手来欲搀扶他。房廷躲开了。
“您还在怪我麽?”少年遂露出悲伤的神色,这麽说,听得房廷心头一阵发怵──确实,经过了昨夜他已经无法怀抱著过去那样的想法对待居鲁士,虽然知道凡是像他这样的人物,成就霸业势必会用上一些步太光彩的手段,可理解并不等於认同,伤害他人用以要挟自己的事,始终不能原谅。
“殿下,请问您把鹰骑将军怎麽样了?”房廷背过了身子这麽问,这种时候,他不想看到少年的面孔。
“沙利薛将军很好,您不必担心。”
“那麽,就请殿下带我去见他。”
“不行。”
很干脆地拒绝,使得房廷的心脏猛地向下一坠──
“为什麽?!”蓦地回头问道,居鲁士忽又笑盈盈地冲著房廷道:
“因为我知道如果说‘不行’,您一定会回头的。”
这麽说著,趁其还没来得及反应又一把攥过他的手:
“请您留在我的身边吧。”
“唉?”
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房廷有点不知所措,努力地想抽走被握住的手,可少年紧紧抓著那里,挣不开──他的身体也在逼近,想躲也根本来不及,很快房廷就被逼近宫室的角落,禁锢在少年的手臂与胸怀制造的狭小空间里。
少年高挺的鼻尖在他的面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热热的吐息和熏香的味道在咫尺间洋溢……
“房廷。”
忽然,清晰的一声呼唤,从少年的唇齿间迸出──
房廷浑身剧颤,猛然意识到之前在山洞中的那声……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我喜欢你。”
第五十一章
只一句简单的赛姆语,便让房廷怔在那里。
他的温柔,他的殷勤,他的体贴……几次三番,隐隐体察到的别有用心,经由这句表白尽数坦露,想要佯装不知,都做不到了。
房廷心跳如擂鼓,忽然面颊上一热──眼看少年在那里薄薄地印上亲吻,唬得他倒吸一口气,急急侧过脸,对方却不依不饶地追来,就要咂嘴──房廷卯足力气,猛地将其推开了。
“对不起,殿下……我实在无法回应您的感情!”
居鲁士狼狈地退了半步,一脸错愕,接著沈下脸,一对蓝眼直勾勾地盯著他。
又是这种眼神!就像要把人吞噬般──
被看得心悸,本能地想回避,可房廷还是鼓足勇气同他对视……僵持了片刻,少年主动收回了视线,讪笑道:
“看来我是自作多情呵。”
居鲁士背过身,房廷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可那戚戚的自嘲口吻,教人听得极不舒坦。
“现在您要见沙利薛将军,我不会阻拦。”
“待父王的天葬完毕,我会继位安善王……到那时,或去或留,就随大人您的心意罢。”
这麽说著,变回了原先的称谓──语毕,尴尬的一阵沈默,居鲁士轻叹一声,就要负身离去,陡然地听到身後的呼唤:
“请等一等……”
回首,看到房廷正一脸焦灼对著自己。
“殿下就这麽迫不及待要继承王位麽?”
忽然话头一转,被这般询问,居鲁士不解,反问:
“大人什麽意思?”
“我是说……这种时候,您还不能继位。”顿了一下,房廷回答。
少年蹙眉:“为什麽?”
“因为……”
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要他如何说明,自己知晓未来的轨迹?房廷犹豫著,到底要不要告诉居鲁士──他还需要三十年的时间去缔造一个真正的“波斯帝国”?
虽然告诉过自己很多遍,作为未来世纪的人不得干预“过去正在发生的事”,可眼睁睁地看著既定的历史似乎发生了偏差,自己真能坐视不理麽?
阿斯提阿格斯远征外国,冈比西斯薨逝……这样的机会对於居鲁士而言真可谓千载难逢──房廷知道年轻的波斯王是想在短期之内建立自己的政权,再联合米底王都之内的援助,击溃阿斯提阿格斯的统治──可殊不知,这样做还为时过早。
此时的他,忽略了两个最重要的因素。
房廷虽然清楚,但不能随便开口。
做个缄默的旁观者,任事态顺其自然地发展才是正确的。
“对不起……我不能说理由。”
“大人不说,又怎能说服人?如果您只是想争取时间的话,恐怕也拖延不了多久。”
居鲁士这麽说著,低垂著眼睫,神情郁郁:“您不必担心,这一次我会信守诺言,事成之後就放你们回巴比伦。”
“不是的……殿下,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眼看少年就要退离,情急之下房廷攥过他的袖袍。
先前的肌肤亲昵,尴尬的感觉还没褪净,这忽如其来的一记,使得两人俱是一愣──
这下居鲁士定在原地不动了,房廷则惶惶地松手,心中在“说”与“不说”中矛盾不已──
“我只是想奉劝您,行事之前要深思熟虑……”
这麽说,少年还是没有吱声,房廷抬头看,他一脸木然,像是根本不信任自己的模样。
房廷急了,道:
“殿下您呆在爱克巴坦那那麽多年,第一次回到故乡就要举事,难道不嫌操之过急了麽?”
“虽然米底王不在国内,可是留驻在首都的军队数量也不容小觑!”
“你的亲兵不过千人──更何况,波斯那麽大,除了安善之外,各部落都受米底王的牵制,您能确定就算没有各部的支持也能胜得了王军麽?”
脱口而出的这番话,让居鲁士笑了。
他笃定地摇了摇头,道:“虽然大人说的没有错,但是……”
“但是您在首都有内应对麽?”
打断了少年的话,房廷道:“可是就算有哈尔帕哥斯大人的支援,您又怎能确保同吕底亚的战争不会提早结束呢?您难道没有想过,如果米底王提前抵达国内,一切又会回到原点,您也将有性命之虞?”
尽房廷努力地旁敲侧击,希望居鲁士能够明,贸然行事的严重後果……不过,少年却似乎完全听不进去般,轻笑道:
“您说的,我都明白。可我还是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一把,不然,又如何能知道未来的结果?除非您能将预见事先告诉我……”
最後,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自己讲的那些,已算僭越……可偏偏居鲁士还是执迷不悟!房廷心里著急,却说不出口那“不可以轻举妄动”的真正原因!
就算说了……他也不会相信吧!
而且因为自己也不确定书上记载的“那事件”究竟会於何时发生,把不确定的事告诉会影响历史的人,万一发生谬误,那自己岂不是……
会真的改变历史?!
看房廷不吱声了,居鲁士长吁一口气,再次转过身挪动步子,差一点就要踏出宫门时──
“殿下。”
房廷把心一横,於身後呼唤。
“您知道……我并不是先知。”
踌躇的声音。
“可我想告诉您一件,也许您并不会相信的事情。”
“希望您听过之後,好生思量……”
少年停下了脚步,聆听。
脸上挂著一抹不察的微笑。
“王子……您……您是认真的麽?!”
安善的议事厅之内,骚动一片,只因为上殿的一句话。
诸臣皆以不可思议的目光凝注居鲁士,仿佛不相信刚才那句话是由他亲口说出来的。
“对,是认真的。”
“我决定暂时放弃继任安善之王的位子。”
又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居鲁士这番使得臣属们大惑不解。
“殿下,请告诉我们为什麽您忽然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议论中,下座有人提出质疑,居鲁士这回也没有卖关子,回答:
“我仔细想过了,时机不够成熟,而且……”
少年遂将房廷所说的种种,和盘托出,臣属们听闻,各个面面相觑起来。
“殿下,请您不要相信伯提沙撒!那种事──怎麽可能?!这只是危言耸听罢了!”
“况且他自己也说了不能确定,您为什麽又要相信呢?”
“难道您宁肯轻信一个外国人质的话,而放弃大好的机会麽?请一定要慎重考虑啊──”
大家众口一词,都反对居鲁士采纳房廷的建议,可待他听完诸人的论调,话锋一转,道:
“在座的各位都是我的亲随,应该都知道,爱克巴坦那的哈尔帕哥斯大人与我的关系吧。”
众人不明少年为何会突然提起这桩事来,不过还是纷纷点头。
“除了这边极少的人,米底朝中知晓这件事的人,也是寥寥无几……大家聚在一起时还曾发过誓,要对这件事守口如瓶。”
“可为什麽伯提沙撒──这麽一个初来我国的外国使节,却知谙这些?”
这话问得有点玄,不过依然有人应道:
“说不定他是从传令官那里知道的……”来人说的是之前被沙利薛挟持逼问、最後杀死的那个波斯使者。
立刻遭到反驳──
“不,传令官不算近臣,他虽然知道城中有‘内应’也不会清楚哈尔帕哥斯大人的事。”
“那麽……根本就不会有人告诉伯提沙撒,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下座的人不吱声了,他们当中并没有人透露过秘密。
这般少年继续道:
“在巴比伦时,我曾经亲眼见过他替尼布甲尼撒释梦……”
“所以,我想……‘伯提沙撒’真的就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可是,就算他真的是‘先知’──您又怎麽确定,他告诉您的预见不是信口开河,故意误导您的呢?”
此话一出,众人附和,居鲁士却自信满满地展颜微笑。
“因为我相信……伯提沙撒不会对我撒谎。”
第五十二章
几天後。
按照袄教的习俗,冈比西斯天葬完毕。接著,居鲁士邀请了帕苏斯境内十数个过去臣服於阿契美尼德家的贵族家长,来到安善。
寒暄过後,他说:
“请大家每人取上镰刀跟我来做一件事。”
众人依命取来镰刀,居鲁士率领他们来到一大片长满荆棘的土地上,让他们於一天之内将荆棘劈尽,开出地来。他们如期干完,但每个人都累得精疲力竭。
次日,居鲁士命人杀掉了府邸中所有的牲畜,又拿出豪麻酒与酸奶款待这些人。酒过三循,宴会也接近尾声,他站起来高声问道:
“今天与昨日相比,大家更喜欢哪一种日子?”☆油炸☆冰激凌☆整理☆
众人齐声回答喜欢後者。
於是居鲁士含笑:
“那麽,如果大家跟随我的话,就会天天享受这种快乐和幸福,而不用受昨天的苦头──”
“我相信波斯人在任何方面都不比米底人差,凭什麽我们就该承受他们的压迫?我们应该联合起来,共同反抗阿斯提阿格斯!”
这边,房廷终於得到允准,见到了沙利薛。
伤病中的男子仍昏睡著。近身,房廷看到一张憔悴不堪的形容──被囚禁的几日,也不知他受到了什麽样的待遇?左面上,遭到的灼伤已经结痂,看样子日後难免会留下痕迹……想到他原本俊美无铸的脸孔因为自己的才会变成这样,房廷歉疚不已。
烧热因为治疗的关系,已经渐渐褪去,沙利薛发了一身薄汗。房廷把照顾他的女侍支走,亲自为他擦拭身体。解开胸襟,意料之外的发现男子的身上布满了各种伤痕──都是旧伤,看来他作为巴比伦的四将之一,虽说年纪不大(沙利薛和房廷一样大),可亦是身经百战的。
把温湿的手巾探进他的胸膛,可还没来得及动作,手腕忽然被扼住了──房廷吓了一跳!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