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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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灯-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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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眉宇之间总会蹙起忧愁的拢痕。



他也记得,那天,夕阳很红,红得想泼上了鲜腻的血,天空如此,眼前如是。



好象叫山寇,也好象称做马贼,他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只知道他很怕很怕,抖着身子想要找爹,他虽看着他



了,可他的爹却动也不动,脸庞也几乎不见了一半,他险些就要认不出来了。



赤艳艳的血,沾得他满手,沉重的腥味几乎让幼小的他要吐了出来。



叫嚣,嘶喊,马蹄,狂笑,木头燃烧的味道,混着人肉焦干的味道…他有些忘了,他是怎么倒下去的,也记不



是很清楚,他是怎么又醒过来的。



只隐隐约约觉得额头似乎狠狠地给什么磕着了,砸到了,很痛,流着很多血,好象也淌了泪,糊了满脸,分不



开。



等不知哪时他醒了,他只见着他自己一人站着。



他也不晓得该怎么办,结果就只有往前走,越过了自己的爹,还有老在冷天时候端锅大热汤来的孙大娘,还有



长他几岁对他像是自家弟弟的郭家兄妹,街口的康老爹,很会说书的全爷爷……



好多好多人。他一步接着一步走着,一个一个人念着。



后来的记忆他有些断断续续的,好象是就这么辗转来到京城郊外吧,他迷迷茫芒地进了来,见天色要暗,本想



随便找个巷里先窝着,没想到他却选错了地方。



那儿是非艳楼的侧门,他一身破烂,人家睨了就不顺眼,几脚就踹了上来,纵是被打得莫名其妙,他也毫无还



手余地,后来还是现在非艳楼里的红牌柳绫不经意地瞧见了,叫人住了手,他才没被打得残废。



当时柳绫和几个姑娘看他可怜,而且非艳楼甫开张,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见他还能做事,索性就给留了下来







当初,他记得那晚柳绫在他迷糊地醒来后曾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时给哽住了,好象是许久没开口,话说不太出来,几位姑娘瞧了瞧,就道:我说怎的,还是个哑子吶。



一旁的老鸨啐了声,走过来捏住了他下巴,道:啧,亏这张脸生得还算清秀……哎,额头还有个丑疤呢!得了



得了,看你们给我拣的什么货色……这皮包骨,能劈柴挑水就不错了……去去!带下去!看了碍眼!



--因为没名字喊着不方便,而他是在将要入夜掌灯时分出现的,楼里姑娘兴起,就给他取了「晚灯」 为名。



至于他本来的名字…他早给忘了。似乎跟着他的爹一起葬了。



后来,他这么一待,就是三年有余。



反正只要给他几顿冷饭,还有个可以避风挡雨的地方,他们就能要他卖命。人的性命是有斤两,分贵贱的──



这时他在那里获得的启示。



然,以他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小鬼,还能凭一己之力挣几口饭吃仍是要额首称庆,谢天谢地的。



在这三年,所有苦楚,所有屈辱,他都一声不吭地忍了过来。



因为所有人都当他是哑子。他也就索性当个哑子。



--当?



没错,「当」 个哑子。



他还是能说话,会说话,甚至还牢牢记得当年父亲教他吟过的诗词。



可,在那是非之地,他直觉作个哑子会好些。而,这就是他藏在心里头的秘密。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在非艳楼中耗一辈子,再也不可能有机会开口之时。



那个尊贵的王爷出现了。



……步伐轻轻地停了下来,他已经站在夜耀湖畔,朝前望就是翰凛最喜欢的凉亭,一座精工雅致的亭轩就架在



湖面上,波荡的湖水涟漪浅浅缤纷着月晕的光点,映入眼底,名副其实的夜耀。



隔着这湖,对面就是王爷的居所腾麟阁了。



晚灯也不在意衣摆会沾土,环着膝盖就慢慢坐了下来。



也不知怎地,在这么美的月夜,他好象就会不自觉地回忆着,像是要捕捉其它时候他刻意压抑的遗忘。



他伸出手,轻轻地搁在自己的颈子上。



--好久……没听听自己的声音了。



别人来说是那么理所应当的事,对他而言却是不甚习惯的。



微微启唇,晚灯试着发出点声音,几个换气后,那开始稍嫌嘶哑的嗓音才逸出喉头。



他舔了舔下唇,沉思了半晌。「……梨……」



像是鸭叫的单音让他皱了皱眉,他又轻咳了咳,眸光一抬,对上了半空中的冷月。



……虽然不怎么应景,也没什么深刻寓意,可……因为这是他爹第一次教他念的诗。他一直深深记得。



「──梨花淡白柳青深,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枝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即使皓月当头,人生……又有谁能看得清明……?



 



第四章



 



 



就要入冬,夜晚的腾麟阁也漫上薄冷凉意。



甫让简申采服侍着更了衣,正打算就寝的瀚凛,在熄了房里最后留下的烛火后,望见窗棂间透着晕柔的光线。



就这么坐着看了半晌,兴致一来,又穿上鞋,连件外衣也没披,便又推开了房门,走到门外矮阶,仰头静凝高



挂夜空的一轮明月。



他笑了一笑,踱到庭径上,享受月色柔光。



这几天大伙儿为他的忙碌搞得他很腻,也不用问他什么原因,反正他看了就是厌。



不过今天他那皇帝老子想发脾气却又碍于臣子面前不便发作,一张脸险些给全拧了,他就看得很愉快。



这才有了到非艳楼喝酒的心情,还有现下赏月的兴致。



他负着手,静静站立。



并非他不识好歹,而是这档子事后代表的意义扰得他烦。



前几个月八王爷才刚成了亲,宫里似乎又是一阵暗涛汹涌。



有什么小动作大家也心知肚明地很,有儿子的得提拔着当官升级,有闺女的得注意着相准人家,有道是,一人



得道,鸡犬升天。



就算是没野心没本事抢太子妃这位置,至少也要硬拗个王爷夫人这头衔,想来也能一辈子吃香喝辣,不愁穿戴







二十一个皇子里头只有八个是王爷,现下多了一个添了家室的,要嘛就是争作宠妾,要嘛……就是另寻目标。



元配夫人这位置可是很稳当的,未来的当家主母这身分谁能不心动?



也因为如此,原本花债算来就是一笔烂帐的翰凛,现在女劫更甚。



合该是娶妻纳妾的年纪,会有多少干预怂恿是可想而知的,但他岂会放在心里?唯一还有办法撼他几分的大概



也只有他那皇帝老子了。



老实说,当今皇上也暗示他过不少次了,仗着从小到大父皇对他的宠爱,反正不管说什么他都能挡得干干净净







不过也许今儿个是他的日子,皇帝龙心颇悦,差点就要给他点了只麻雀还当凤凰配,当下他脸更冷,连点薄面



都不想留了。



没错,好好一个豪华夜宴就这么给他弄拧了,尴尬的很。



但,那又怎样?别人觉得尴尬他又不会,他还乐得看戏。



纵然他就是主角儿。



该说的台词说完了,他也下台一鞠躬,也不怕皇帝一怒之下就重罚他。



有恃无恐才是他翰凛的本色,是不?



……微微动了动剪在腰后的双手,真有点冷了,忖了下,他脚跟一转,打算回自个儿的房间去,不过,在他踏



出一步时,在不远处似乎还有那么一道轻微的声音重叠了他的步伐。



这时候还有谁像他一般好兴致?



翰凛勾了勾唇角,也没急着回去了,他转过头环顾了一下,很快地,就在夜耀湖畔觑见了个人影。



那──是晚灯。



呵,他可不知道他心血来潮捡回的小家伙也有这等雅兴--喔,不该叫人家小家伙了,瞧瞧,人家那修长身段



及脸蛋,称得上是翩翩美少年了。



虽然有点缺陷,但倒也生得相当俊雅了不是?



就见他走得有点像幽魂,一直就要抵着了湖水边才轻轻停了,然后缓慢地坐了下来,双臂绕着膝盖。



他和他的距离虽不是很远,他可以就着月光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那表情很淡,甚至,有些失神的眼眸还添了丝忧伤,好象在回忆着什么,独自一个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承受着



过去的伤痕留下的苦楚。



哎,竟教人忍不住心疼吶。翰凛笑了。



何以他这看重的贴心侍仆会孤单一人夜访湖畔,想着重重心事呢?瞧,看起来多可怜啊。



他可是个好主子,该过去好生安慰一下才是道理。



这念头才刚晃过脑子,视线从没离开过晚灯的他瞧见了他轻缓的动作,冷月下衬托地恍若白玉般的手慢慢探到



颈项上。



他就这么看着他微微张开唇,就像……要开口说话。



翰凛的笑意一点一点地凝住,纵然唇边勾起的角度不变,也早已失了原来的潇洒自若。



在似乎经过了一番尝试之后晚灯微微侧过头,接着,又是启唇。



「……梨……」



这一声细微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却几乎要撼疼了翰凛的耳膜。



他阗黑的眼睛眯了眯。



晚灯顿了住,轻轻咳了几下,接着稍稍仰起下巴,神色似乎柔得迷蒙。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枝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那是多悠多雅多柔多清澈的嗓子。



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他只要开口低咏,出声吟歌,就能引得微风为他驻足,悠扬他的天赐灵音。



晚灯落下了最后的音节就止了。



风拂过水面,撩起涟漪轻荡,擦过树梢叶端,喃出清幽浅响。



还是这么地静,可周遭的声色却突然显得清晰,仿佛那东栏梨花只是犹在南柯梦外的幻音。



──他这晚灯呵……



翰凛站在原地,不禁悄悄地摇头笑了笑。



原来这哑子不会说话──可是会吟诗呢。



他,可要向他去讨教一番……可不是么?



迈开步伐,他绕过小径,缓缓来到晚灯侧后十步之远。



那蹲坐下似乎显得有点儿清瘦的身影,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没发现他人的闯进。



翰凛轻轻开口着道。



「……夜了不去歇着,你在这儿做什么,晚灯?」



在寂静的晚上猛然出现在周围的嗓音,让晚灯狠狠地吓了一跳!



一侧首,就见翰凛英挺的身影伫立在眼前,他一惊,随即站了起来,朝翰凛垂首躬身。紧绷的身躯蕴着逐渐紊



乱的心跳。



「月色正美呢,别来这套煞风景的。」



翰凛挥挥手,这么说道,然后走近了几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拉了拉他单薄的衣摆,接着又说。



「夜深露重的,怎么没多穿点就跑了出来?」



晚灯不禁有点怔然地抬头,望进那双像是盛满关怀,温柔的黑眼。



翰凛笑得很温煦,一手轻轻搭住了他的肩,好象是对心爱的弟弟带些宠昵地浅斥。



「你看看你……今年十九了吧,虽然比刚来的时候壮了些,可这身子骨怎么看都嫌单薄……这儿的冬季你也不



是没挨过,怎么就穿这样跑到外头来受寒呢?」



一席话听得晚灯是一楞一楞的。



虽说伺候王爷这么几年下来,什么脾性他也看到了个大概,但,此刻他这种亲近温善的态度却是让人有点陌生



的。



胸口……不禁有些忐忑难安。



翰凛又是笑,不着痕迹地将另一手也搭了上去,话锋一转地道。



「对了,你还没回我的问话呢。」



闻言,晚灯不知为何地轻抽了一口气。



将一切收在眼底,他缓缓靠近晚灯,温热的气息浅浅地拂上他的额头,翻动了他盖在额前的几丝黑发。



「晚灯吶晚灯,」他喟叹般地轻喃,「你是抱着罕有雅兴前来赏月……」他微微侧首,像是要吻上他的耳边。



「还是怀着心事愁思独自吟诗……?」



--他知道了!



血色在眨眼间全数自晚灯的脸庞褪尽,在冷柔月光下,他那本就清俊的面庞看来细致得就象上好的白玉雕出来



似的。



翰凛很是欣赏地探指轻轻划过。



--他……果然听到了……



那对向来淡定温静的黑瞳掩不住惊恐地眨了一眨,略显单薄的胸膛起伏着,溢出浅浊的喘息。



好冷……



周遭变得森寒的氛围,冷得连呼吸是胸腔都克制不住地阵阵颤动……



这里是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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