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老师——!”
我的声音没有回音,往更深的巷子里去时,已经完全听不见街道的喧嚣,我在能见度异常低的雾气里,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协调感在心中如警钟一般响起,有什么不祥的预感正隐藏其中。
“洛老师——!”
我几乎是摸索着在白雾中前进,除了墙后巨大锅炉的喷气声,没有什么回答我的声音。
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
虽说地方偏僻但怎么说还在城里,变成好像月球表面一样的冷清未免也太诡异了。我眯着眼睛,在浓雾中模模糊糊看见地上似乎倒着个穿着西式衫裙的女子。
“洛老师!”
我立刻跑上去抱起她来,发现她已经人事不省,状况未知,举目张望,四下都是浓重的白气,没有看见其他的人。
洛老师在这里的话,那丹呢?他不可能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吧?
“丹,你在哪里?”我冲着不知道还在何方的丹喊道,“你就在这里吧?出来啊!”
还是没人回应,周围安静得不像话,让人害怕。
“洛老师,醒醒啊。”我拍打着洛老师的脸颊,“你这么重我背不动啊,求你醒来吧。”
深沉的白雾中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我抬起头来,只听见脚步声一步步接近,却依然看不见人影。
“丹,是你吗?”
我有点怯怯地确认来者的身份。脚步声停了,丹出现在云雾里。
“什么啊,也不说话,要吓死人啊?”我不觉松了一口气。
丹没说什么,那身黑色的衣服衬得他的脸色苍白。
“真受不了你,受了伤还到处乱跑……”我抱怨道,“你的伤口怎么都不见了?”
他那张惹得全校女生尖叫的脸上,连蚊子叮过的痕迹都没有。
“……”
我本来还想问问刚刚那个小姐到哪里去了,最后怎么处理的,现在都不敢开口了。一语不发的丹就好像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般,眼睛里没有一点情感地看着我们。
他看了看地上的洛老师,然后向我们举步走来。
“你要帮忙把洛老师送医院去吗?”
我问也是白问,他根本没看见我的样子。而且他压根也不像要帮忙,非常粗鲁地把洛老师给提了起来。
“喂,丹!”我抓住丹的袖子,“洛老师可能头受伤了,不要这样晃她……啊!!”
就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丹把我整个摔了出去,我飞到半空时还难以置信地想我再怎么轻也不至于给你单手就抛出去了……吧。
咚!
我在撞到墙上时身体发出一声钝响。我下意识地想要爬起来,不过全身痛得使不出力气,眼睛放花,头嗡嗡作响。
“唔……”
真是毫不留力啊,不知道骨头断了没有。我痛得眼嘴歪斜,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丹仍然像对待物件似的拎着洛老师。他像是把她当成什么未知生物似的用鉴赏的眼光观察着她,我也发现洛老师在他的手在是多么的瘦小。
该不会是……
我挣扎着爬起身来,顾不得全身的刺骨疼痛,丹的手抓住了洛老师纤细的脖颈。
“……住手!!”
我拼了老命地再次站起身来,狂叫着向丹奔跑过去。
千万不要伤害洛老师啊。
如果做出那样的事情,会被抓起来的。
那样,我们就不能再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有可能让突然间力大无穷的丹更加没有理智,但是,我还是希望。
拜托,变回我所知道的丹吧!
“你这个笨蛋!!”
我挥起的右上钩拳正中丹的那没有表情的左脸,一直把他的脸打歪。
被打中的丹松开了一直抓着洛老师的手,她就这么滑到了地上,还是没有醒来。
“怎样……?”
我一边喘气一边盯着丹,他晃了晃头,做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第二次了。”
“呃?”
“你又打我的脸。”
丹恨恨地说。
是……平常的丹。
我过于放心,一下子松懈下来,险些摔倒。
“喂喂,”丹连忙把我扶住,“明明是你打我怎么你倒了?”
“你才是!”我揪在他的外套发牢骚,“怎么突然变成不认识的人……啊,痛死我了!”
说着说着我才想起自己刚刚被打得不轻,现在才发作起来。
“啊?泰行没叫你别接近我吗?我一失血过多就神志不清。”丹焦急地问。
“你那个混蛋哥哥,只说是睡糊涂了……哪有这样的……哎哟,不要这么大力,骨头被你你压断了。”
“对不起对不起……”丹忙放开手,“你没事吧?”
本来我满肚子的牢骚和疑问,现在看他慌乱的样子,突然都觉得好笑起来。结果就真的笑出来了。
“怎么了?”
我没头没脑的笑弄得他挺不自在的。
“没事……”我一边笑一边因为笑使得伤口更痛,“你还是扶着我吧,我站不稳。”
“这么痛还叫没事?”他把我抱起来,“跟我上医院去。”
“洛老师呢?”
“她等一下没关系,反正也死不了。”
从医院的锅炉房里涌出一团团的白气,把整个街道包裹得朦朦胧胧,墙也罢树也罢,逐渐被隐去了原来的色彩,剩下如意识派绘画一般失去细节的街景。偶尔听见自行车的铃声从雾中传来,街其实在很远的地方。
winter storm
总而言之我的生活没有光彩照人。星期五我一直睡到九点半,天气冷得令人难以置信。我十分不情愿起床,哪怕棉被也不够暖和,仔细想想我还有蛮多作业,一篇论文三篇报告,虽然离交的期限还有一段时间,但也是时候动手了。只要起床我就感受到前次体育测验的后遗症,腰疼得像从中间折断又拙劣地沾合到一起似的。让我自以为是笠井步彩色插画中被肢解弃尸的男孩。当我步履艰难地走到街上,回头看见空寂的宿舍楼群俨然巨大化了的蚁穴,通过狭窄门廊的楼风里藏着的镰鼬,在椋过我的时候开玩笑似的划破了我的眼角。
从宿舍到图书馆要爬上一座上百米的山,全是台阶。在爬山的过程中我想起了早晨时的一个梦。梦的情节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西京在里面出现了。我太久没和她联络了,大约她已经把我忘记了。
我在图书馆借了美学和精神分析的书,大概会有用罢,不然我的学分就拿不到了。在那个枯萎的教授说三道四之前我得开始行动,如果我再不去拜访西京恐怕我们的友情也要完蛋了。突然刮起的冷风掀起我的鸡皮疙瘩,我紧了紧围巾,冷空气已经冻得我表情僵硬。
得空我钻进了路边的一家网吧。网吧的气候四季宜人,冬暖夏凉,虽然烟味很重但平常在研究室还不是吸一肚子二手烟?我下载了DEAD CAN DANCE并且在看迦楼罗写的小说,一边心想着原来她也是看《百鬼夜行抄》走火入魔的家伙。
突然之间觉得空虚。想见丹,虽然见到之后我也不会变得愉快。
所以打电话给丹。
“喂……”
丹的声音,在电话这端已经变质,像隔着什么一般的失真。我想象丹正坐在长沙发上拔开淡蓝色的窗帘向外看。
“左知吗?”
我没有回答,用指甲刮着电话机旁贴的不干胶广告。
“不想说话吗?”
我对着话筒无声的叹气。
“我不可以再依赖你了。”
这一次沉默的是丹。良久,我打破了沉默。
“我不能一直依靠你。”花了很久的时间,丹才用一种我不熟悉的声音说:“早知道吃掉你就好了。”
晚上雨野找我吃饭时,我已经哭得双眼红肿。
“我离开丹了。”
我不知道雨野有没有听明白我在说什么,最后他还是安慰我。
“也许是件好事也说不定啊,毕竟是你自己决定要独立的。”
“当真是那样的话,我又何必伤心至此呢?”我拖着哭腔说。
“不是的吗?”
“不是我希望的。”我吸了吸鼻子,“我没有办法。就算今天我不离开丹,总有一天也会演变成不幸的结果。”
“又怎么会那样的呢?”
“我不应该去丹那里,我出了任何麻烦都去丹那里,我害怕……害怕……”
“丹不会觉得麻烦的,你们不是认识很多年了吗?你们不是相互了解的吗?”
“可是我害怕的是……有一天我发现,没有丹我就活不下去!”
我摇头,“所以,在那以前……”
”啊……左知。”雨野平静地抚摸我凌乱的头发,“没关系,没关系,这一切有一天都会过去。”
在泪眼模糊中我渐渐觉得,他的话并非对我一个人说的。
隔了一天我去上课时,正和副班长坐一桌。她忙着给男朋友发短信,由我替她考勤。
“怎样?”等回讯时她抬头问我,额上的发夹闪闪发亮。
“少了个女生。”我从来记不住班上谁是谁。
“不用记了,我再去问。”她接过考勤记录。这时对方问了讯息,她又忙于编辑新的短信了。
窗外的天空没有云,没有蓝,灰蒙蒙的,连带着这天空下的城市,一片昏鸦。明明只是早上而已,却阴沉到这地步,这冬天似乎永远也不会结束的样子。
再隔一天表弟也来凑热闹。我不太喜欢这个表弟,总是一副道貌岸然的优等生样子,明明不想和我相处还要跑来。他把一篮苹果重重地放在桌上,或者说是重重的苹果被放在桌上。
“干什么?”我对他来的目的深表怀疑。
“苹果。”
“我知道那是苹果。”
“给你吃的。”
“我不吃苹果的。”我们果然是亲戚,废话一样多。
”哭多了会脱水的。”他几乎嘴唇也没动地说,“补充一点把。”
“……”我想是雨野告诉他的,“你是来落井下石的吗?”
他瞟了我一眼,带着那种资优生的高傲:“我才没那种美国时间。”
“那你还跑到这里蘑菇?”
“是啊,我这就走。”看来他的确不乐意和我讲话,拔腿就走。然而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我想他才来这几分钟不至于忘了什么。
“昨天我看见丹了。”
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也看不见我的眼光移向了别处。
“我不知道是不是你的缘故,我是没见过丹变成那个样子,”他停顿了一下,“我想我这么说你也不会明白,反正你的理解力也只有那个程度。”
“你是来跟我吵架的吗?”
“总之丹已经不再是丹了,你亲自见到了就会明白的。”
然后他丢下不明就里的我,扬长而去。
“放松一点,别追着球跑。”
“别老注意脚下,向前看!”
“哎呀哎呀,球怎么垂直丢啊?”
“别那么僵硬,右手自然往上一带。”
“错了,是三步,第三步就要上篮。”
……
我跑得汗如雨下,干脆坐在水泥地上喘气,雨野也喊得声音嘶哑。
“你怎么这么笨哪?”雨野不无头疼地抱怨。
我扯起衣襟扇风,要是被丹看见肯定要骂人,很容易感冒是真的,我一旦染上感冒是没有十天半个月治不好的,往往要发展成急性支气管炎上医院吊水。
“看不出你这么钝。”雨野说着在我旁边坐下。一时间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遥远,只有难得一见的晴空近得仿佛伸手可及。那是掺进了许多白色的蓝,浅得好像可以洗掉。我和雨野肩并着肩,一起仰头看着这样的天空,让我以为地球已经停止运转了。
“谢谢你。”
良久,我开口说。
“自己人不要这么客气。”雨野伸手摸摸我的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怎么可能?”
我这么说,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可能给”还是“怎么可能不给”。
晚上我跟雨野,以及低年级的草绪(似乎是雨野的女朋友)一起吃烧烤。至于为什么是“似乎”,是一见面就抬杠,不晓得的说他们关系好还是不好。草绪常常当面贬低雨野,让他很没面子,但这并不是说她对我的态度会好到那里去。
草绪有一张十分可爱的娃娃脸,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体型也比较娇小。此时她正在吃刚烤好的牛肉,看上去就象某个饮食品牌的广告画面。
“哎,左知。”她漫不经心地说道,语气就象在谈天气,“我都听说了,你们分道扬镳了。”
我对雨野怒目而视:“你这个大嘴巴。”
“冤枉。”雨野摆摆手,“我可没说一个字。”
“现在已经人尽皆知了,”草绪镇定地依然漫不经心,“谁叫你旁边总有丹如影随形,现在突然单独行动?”
“……”我掰断了手里的筷子。
“我去买包烟,你们先吃。”
雨野说着起身走开,只剩下我和草绪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