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邹三姐听到邹晨反问她,突然激动了起来,扬声道,“你们倚仗着我,才可以在家里过着舒心的日子,我在那见不得人的去处,日日备受煎熬。这些年来,你们除了每年过去送东西给我,可有问过我一句?我有了……你们居然连问都不问我的意思就把他给了别人,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邹晨听到她激动的发泄完,不紧不慢的说道:“其一,家里从来没有倚仗过你,家里能有现在这样的光景,你没有出过一点子力,甚至,你还帮了倒忙;其二,你说我们没有想过你?我倒是想问问你。当年大伯把我往死里打的时候,大伯可有想过我没有?我们两房吃不饱饭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其三,你说孩子?”
“我要和你好好辩论一番,当你怀了他的时候,你可知道你一脚踏入了鬼门关。若不是张才人对你起了心思,你以为你能把孩子生下来?你有孕的那一天。便是你的死期。你在宫里这么久,难道就不知道。宫里死个把人算得上什么稀罕事?”
“你把孩子留在身边,当然可以,”邹晨说到这里轻笑了一下,“当了外戚,我的五哥就必须和五嫂和离,我的六哥就必须和六嫂和离。而我,也会被夫家以各种名义赶回家门。你当然不用在乎我们的生死,因为我们不是你的亲人。我们是你的仇人,是把你送到宫里的仇人。”
“你既然没有拿我们当亲人,所以我们为你所做的一切你都视为理所当然。你当然不会知道。为了能让你活下来,我二伯和父亲付出了什么代价?你也从来没有关心过,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大伯的心里只有他的荣华富贵。”
“我们自己努力挣下来诺大的家业,又有了自己的小势力。可是你怀个孕,就把我们所有的计划全部打乱了。你有没有想过,你怀孕十个月,家里居然一点消息也没有接到,你难道就没有觉得这里面很可疑吗?你应该知道,家里为了你,年年往宫里送多少钱。又把一座金矿送给了王大内侍,这是为了什么?难道咱们家需要去巴结一个内侍吗?为什么他们接了咱们邹家这么多的钱,可是当你有孕的时候,却是上下其手死死的瞒住?那是因为,他们要把你当一个工具,生孩子的工具。生完了孩子,你的利用价值就完了,就可以随手丢弃。”
“若不是苗太妃给我们邹家递了信,你现在已经是东京城外一坯黄土了。为了你,我们必须感激苗太妃一辈子,任她驱使,三姐,你说凭什么?”
邹三姐听到这里踉跄了几下,坐回了椅子里。
邹晨继续说道:“你总认为家里没有为你做什么,你总以为你是世上最悲惨的人,你总觉得我们个个都欠你的。可是我告诉你,老天爷也许欠你的,你爹娘欠你的,我二伯和我阿爹永远不欠你的。”
“你们大房是怎么对我们二房三房,我相信你一定没有忘记,可是这几年,你的亲兄弟没有出息吗?你的父母过得是什么日子你没有看到吗?仅仅因为他们是大房,我们两房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还得供养着他们。”
邹晨的声音又缓和了下来,“你真以为,你有能力保住那个孩子吗?如果你不肯让出来,别说是苗太妃,就连,就连圣人都不会让你活在世上。”
“你胡说,”邹三姐摇摇头,“官家是那么和善,是那么温柔,他说的每一句话,就象春天吹过的风一样,暖到了我的心底。”
“一个男人也许会对一个女人温柔,但是当有人威胁到了他儿子的安全时,这个男人会变得比恶鬼更可怕。”邹晨走到她的身边,将宫里的形势慢慢的讲给邹三姐听。
邹三姐一开始是只顾得哭泣,可是当她听到现在两宫一直在明里暗里的争斗,皇太后和皇太妃从陵墓的规格一直争到明堂中先皇帝画像的如何摆放,又因为祖庙七室已经满了,所以需要再建一室,于是两宫就为了是再建一室好还是撤去一个没有血脉关系的牌位,吵闹不休之后惊愕的张大了嘴。
“你觉得如果孩子在你手中,你会怎么办?你有能力和皇太后一争长短吗?”邹晨柔声问道。
皇太后?邹三姐想起就打了一个哆嗦。自己怎么敢和她争?她可是母仪天下之人。
邹晨叹了口气,真是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在宫里存活下去的,若不是因为王大内侍每年接了邹家的这么多金银,怎肯照顾她。若不是苗太妃一心想当刘娥,她怎么能活命?
“以后京城那里的消息,每隔几天我会送你一份抄本,想必你在宫里这些年也学会读书写字了吧……”邹晨说完了这句话,不等邹三姐回话,便施了礼退出了屋子。
自此以后,每隔几天,邹晨都会将姑父丁启送来的诋报抄本送给邹三姐一份。四个小黄门看到不过是朝廷的正常诋报。也没有阻拦,任邹家往这里送。
慢慢的,邹三姐不再自怨自艾,也能和女官们说说笑笑,家里来送吃食和瓜果还能道声谢,只是除了邹晨她不肯见任何人,甚至连她的亲二姐也不肯相见。不仅不肯见,反而派小黄门将她给轰了出去。
邹晨问她为什么。邹三姐淡淡的说道:“避祸!……”从此后,邹晨再也不问她了,只是每次来看时,都会低声和她分析宫中的情况。也幸好小黄门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什么,只是以为姊妹俩人在谈着知心话。
过了寒食节,便迎来大雪纷飞的冬天。白雪皑皑的陈府中;楼台亭阁的檐上,庭院里树枝上全挂吊着冰条。
邹晨身着飞蝶嬉梅花狐狸毛领氅衣,氅衣上一圈洁白的毛发间露出几缕青丝,更衬得脸上的皮肤细润如温玉,红唇间漾着清淡浅笑。看着院子里的仆妇们堆雪人。
杜昭将一床锦被搭到了邹晨的腿上,劝道:“正下着雪,小女郎好歹也得爱惜一下自己的身子,纵是不爱惜也得看顾着肚子里的姐儿。”
邹晨听完了,便抿着嘴笑。时太医隔几天便被拉过来帮邹晨诊治。前几日诊断出来是一个女婴,喜得陈琦抱着邹晨在屋里转了一圈,要不是被胡妈妈和杜昭呵斥还不知他怎么闹腾呢。
“你就这么欢喜?”邹晨是知道当下人重男轻女之风甚风,不仅是当下,哪怕就是后世大家也都是重男轻女的。
陈琦便呵呵地笑:“自然是欢喜!生了女儿等到下一胎再生儿子,这样咱们的女儿便可以帮着管教儿子,就象你管教七舅兄一样。”
邹晨就啐他,“敢情你是为了偷懒才这么高兴?”
陈家那几个房头自从得知邹晨是女胎,松了一口气,想着等到她下一胎再生男婴也不知是何时,现在生的是女子,好歹这府里的宗妇位置还轮不上她。
邹晨嗤之以鼻。
只有玢哥是真心为二十四哥高兴,他拿着自己的月例让母亲帮着裁了一件青织金麒麟六达锦袍,给陈琦送了过来,说是给未出生的小侄女。
六达锦乃是苏州细锦,价格非常的昂贵,和灯笼锦相比不差多少,也不知玢哥是攒了几个月的钱才凑够了一件婴儿的锦袍。
邹晨自然不能让他吃亏,便送了他一套上等的徽州文房四宝,喜得玢哥爱不释手。
“明年翰林学士院也不知还开不开院,若是不开,也不知要等到何时?”陈琦身穿灰鼠氅衣溜达到檐廊,紧挨着邹晨坐下。
邹晨将暖手的喜鹊绕梅紫铜手炉塞到了陈琦的手里,陈琦捧着呵了一会暖,急忙又塞回邹晨的手中,顺势又往邹晨的肚子上摸了一下。
“明年,我满了月,咱们进京吧。”邹晨就道。陈琦想到宫里的一摊事,便点点头。
“官家待邹家不薄……”邹晨又说道。
陈琦叹息一声,没有往下接话。
京城往洛阳而去的道路上,文贻庆骑着高头骏马,艰难的往前行进着。
“二老爷,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吧,这雪太大了呀!”身后的护卫纵马向前,建议道。
文贻庆看了看仿佛无数扯碎了的鹅毛从天空翻滚而下,自己一行十几人早已经被白雪覆盖着看不出容貌,咬咬牙,道:“早些回洛阳,免得父亲被御史们弹劾,继续前进吧……”说完一抖缰绳,又往洛阳方向而去。
文彥博被先帝夺情,从洛阳回到了东京城,来的时候一个儿子也没有带。文贻庆原本就该等到他的父亲一到京城,他就回洛阳去守庐,可是文彥博有事安排他,再加上朝中乱纷纷的,就耽误了半个月。
直到过完寒食节,文贻庆才收拾了行李,不带一辆车,骑着马冒着风雪往洛阳而去。
为的就是得到御史们对文家的赞扬……
父亲是首辅,不能出一点差错!文贻庆抬头看了看白茫茫的天地,默默地想到。
第三百五十八章邹晨生子
冬,十月,壬申日。(十月初五)
帝微有恙,苗太妃在福庆殿中不愿离开。皇太后劝她,福庆殿乃是帝王居所,后宫无诏不得擅入。苗太妃状若疯狂,指责皇太后欲害死小皇帝。两宫官司打到了两府两制,四位相公相互推诿,都不愿进行调解。
最终,都知内侍总管王务滋请示了两宫和两府将小皇帝移到了福庆殿西庑中,这里殿小门户亦小,不太透风。又引了太医不眠不休的照看,小皇帝的热病才渐渐退了下去。
皇太后心中苦闷,便宣了京兆郡君高氏来见。高氏乃是北作坊使高遵甫之女,母曹氏,皇太后亲姊,庆历七年嫁赵宗实。高氏不敢进宫,向宣她进宫的内侍极力回绝。
苗太妃立刻宣称,高氏滔滔乃废太子赵宗实之妻,皇太后召其进宫,恐有废帝立赵宗实之举……
此言一出,震动天下。
四个辅弼大臣中,富弼和曾公亮要求处罚高滔滔,韩琦和文彥博要求将此事放下。
二人声称:“太后和高氏乃是亲姨外甥,见面有何不妥?更何况高氏自幼在宫中长大,与太后亲若母女,宗实虽为废太子,高氏却无罪,进宫探姨毫无错处,更何况高氏还未进宫。”
又拿出仁宗薨前所说的“不偏不倚”来劝富弼和曾公亮,若是太妃势大,皇太后定会一败涂地,到时太妃以皇帝生母的身份要求垂帘当如何?
次日,两府发了相公令,认为高滔滔乃皇太后亲外甥,入宫探视乃属正常,……御史便弹劾两府……
两府不为所动。
苗太妃冷静数日后,发了太妃诏,声称自己捕风捉影,愿当面向皇太后赔罪,最终此事无疾而终。
这一役,打个平手。
朝中的诋报像雪片似的飞往了邹三姐的桌前,将邹三姐惊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她不敢相信,自己如果以皇帝生母的身份站在朝堂中,皇太后将如何对付自己。自己没有群臣支持,到时只怕被捏成扁圆也没有一个人替自己说话。
指望邹家吗?邹家只怕自身难保。
自此,才熄了一颗怨恨的心,安安心心的呆在宛丘城,除了时不时的会想起儿子,倒也算安份。
赵宗实却在这一场争斗中被吓的一病不起,两宫和两府便派了太医前去诊治。刚刚好了一点,便服了张方士的一颗丹药,没想到居然一命呜呼。
两宫和两府震怒,要求详查此事。
最终查出的结果,张方士祖上和甘昭吉祖上有旧,此次也是甘昭吉将他推荐到了赵宗实那里。
大理寺问清之后,将张方士判了一个立刻问斩,将甘昭吉上报两府。两宫和两府念其服侍先帝有功,令其去为先帝修陵以赎其罪过。两府声称,小皇帝年少体弱,身边需要多些人手照顾,将任守忠调到了小皇帝身边,和王务滋一起照顾小皇帝。
这一役,打个平手。
张方士被问斩的消息传来,在洛阳一处民宅中闯入了盗贼,这些盗贼谋了财又害命,将民宅中男女老少七八口杀个精光,连幼儿都没有放过。西京守备细细调查后,认定是惯匪所为,要求朝廷发兵在洛阳四周剿匪。
就这样,在两宫明争暗斗,两府装聋作哑中,嘉祐八年走到了尽头。
过完了大年初一,两府便恢复工作,由于要为先帝服丧,所以今年的初一没有在大庆殿之北的紫宸殿中举行大朝会受贺,就连上元节也是清清冷冷的过去了。
上元节后,群臣依旧在垂拱殿恢复上朝,司马光向两府提议,要求改元,认为“古者人君嗣位,必逾年然后改元,今已逾年,应改元。”两府采纳。
遂改元为治平。
王珪议上大行皇帝谥曰神文圣武明孝,庙号仁宗。
二月二日,葬仁宗于永昭陵。
二月十五日,邹晨待产。
陈琦焦急的在天然居走来走去,一刻也停不下来,敬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