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之后递给邹晨,邹晨摇摇头,说了声,“先生只管派人寄出去既可!”
“阿琦,我很欣慰!”邹晨看到丁贤之出门去找刘成,柔声对陈琦说道。
陈琦不解的抬起头,看着邹晨。刚刚丁贤写的那两张信纸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写的,邹晨虽然没有看到,他却是看到了。丁贤之通篇没有写皇太子不孝,却是在一直赞扬他对濮安懿王的孝顺,并称这样的孝顺,实为天下做儿子的楷模。
陈琦的心在不停翻滚,他当然知道这封信寄到洛阳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潞国公会欣喜若狂,因为这是皇太子最大的把柄,以后朝中御史们的攻诘方向便会转向攻击皇太子到底应该孝顺谁。
他明知道这样做是错的,可是却不敢伸出手去阻止。如果一旦阻止,那么将来带给邹家和陈家的灾难将是非常严重的。
阻止是错,不阻止亦是错。少年的心,如同一叶小舟在大海中飘浮,飘飘荡荡无所依靠。
听到邹晨的那句我很欣慰,他茫然了。
“你有一颗赤子的心!”邹晨拉住了他的手,低声说道,“不管是你的敌人还是朋友,你都不想伤害他们。我真的很欣慰……希望你能一直保持着这颗心,永远不要改变,哪怕等到那一天你古稀之年了,你还依旧有一颗赤子之心,不被尘嚣所污染,不被人生所改变。”
陈琦怔怔的看着邹晨,忽觉心境开阔。
隐隐间,不知哪一房在弹箜篌,如美玉相击,轻脆叮咚,行云流水,且又清婉出尘,仿若云外天簌,天地变得通明澄静起来。
有人曼声唱道:“画鼓声中昏又晓,时光只解催人老。求得浅欢风日好,齐揭调,神仙一曲渔家傲。”听了两句后竟听出是陈宗长的声音。
陈琦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轻轻唱道:“绿水悠悠天杳杳,浮生岂得长年少。莫惜醉来开口笑,须信道,人间万事何时了。”
邹晨浅笑,将头抵在陈琦的肩膀上,听他随着箜篌的音调徐徐吟唱。时光静好,清歌缥缈,少年剑眉星目,温情似水。
乐声揉碎了满院的肃穆和风华,在空气中缓缓飘荡,一直飘向那金碧光影的白玉栏杆琉璃瓦的福宁殿中。
仁宗怔忡地看着殿外角落处的梅枝叠影,独倚栏杆,静默地坐着,目光幽幽。
王大内侍拿了一件衣袍,轻轻披在仁宗的肩上,低语道:“官家,天凉露重,要不要回殿里?”
“不用!摆驾苗妃阁,我去看看小皇子。”一提到小皇子,仁宗的脸上露出了丝许的笑意。
王大内侍不敢怠慢,急忙挥手令一个小黄门过来,让他去通知苗妃阁中的人做好迎驾准备,侍候着仁宗换了一身衣裳。
“爱卿这一段四处奔波,辛苦了……”仁宗不要车輿,领着众内侍黄门和女官们慢慢的往苗妃阁的方向走去。
王大内侍听到仁宗说了这一句,脸色突然变得煞白,趔趄了一下,又擦着冷汗亦步亦趋的跟在仁宗身后。
当走到曹皇后宫门口时,突然听到里面隐约传来一缕被清风吹起的悦耳旋律,那笛音仿佛带着清晨草木香味,宁和舒缓,仁宗停下脚步侧耳聆听,只觉空山凝云,烟敛波渺。
仁宗听完这一曲,又静静站了数息,嘴角似笑非笑,才转身命令继续往苗妃阁中而去。
宫门口的小女官,怔怔的看着圣人一行人,驻足谛听,而复远去,跌跌撞撞的跑回去报信。
曹皇后低首敛眉,手持横八孔龙笛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女官过来报信也无动于衷。
“振鹭于飞,于彼西雍。我客戾止,亦有斯容。在彼无恶,在此无斁。庶几夙夜,以永终誉。”良久,她才轻启朱唇,吟了一首《振鹭》。
“以前,我身边只有周怀政,只有周家哥哥是一心一意为我!……”仁宗皱了眉,目光幽幽,似是在想少年时的光景,“后来,有了邓保吉,再后来,张茂则来了。”
“我身边围满了她的人,从上到下,被困的严严实实,凡我所为,事无巨细她都知道。只有张娘子,敢和她做对,所以我就使劲的宠她。后来,张娘子死了,我又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我有时很困惑,深怕你也是她的人。”仁宗回过头看着跟在他身后的王大内侍,“我很欣慰,你不是……”
“保护好小皇子,……”仁宗静静地说道,脸色平和,看不出一点表情,声音轻柔得像二月的春风。
王大内侍咬紧下唇,想哭却不敢哭出来,更不敢当着大庭广众的面下跪,只能用力的点点头。
仁宗甩甩袖子,继续向前走,抿着嘴一言不发,直到眼前已经能看到苗贤妃的阁居,他才微顿脚步说了一句:“难处不决可问潞国公。”然后便换上一脸笑意,大摇大摆的往阁居中走去。
苗妃阁居的女官大老远便看到了仁宗这一行人,欢天喜地的跑回去报喜。
王大内侍却心神不定的跟在仁宗身后,脑子里不停的在想仁宗说过的话“这宫里全姓了曹……难处不决可问潞国公。”
他浑身汗津津的,终于明白了,原来圣人已经知道这个小皇子是邹娘子生的。可是圣人明知道却依旧交由苗贤妃抚养,其意便在潞国公身上,潞国公位高权重,有匡国之能。山陵崩后,这样的人可以做为国之柱臣来支持着年幼的小皇子。
其他的大臣虽然也有能力,可是难保不会出现一个吕不韦,绝对不会象潞国公这样尽心尽力的为小皇子卖命。
而他有一个致命的把柄握在皇家手中,只要将来他有一日露出不臣之心,这个外戚的身份便可以象一座大山般将他压倒。
至于邹家,圣人根本没有将他们看在眼里。如果真有那么一日,邹家发达起来,成了权臣,又能怎样?还不得乖乖的为小皇子卖命?同样的,外戚的身份,亦可以致他们于死地。
而苗贤妃,看似这会风光,可是她的把柄同样也握在潞国公手中。惹毛了潞国公,他就直接将邹娘子才是小皇子亲生之母的事情抖出去。
可是,潞国公最疼爱最有能力的孙女婿,却又和邹娘子是堂兄妹。如果他抖出去,只怕邹元朗就要立刻从高位上滚下去。
这些人,将来都是互相制衡的,相互牵制着,他们只能拧成一股绳,安安稳稳的将小皇子抚养长大,然后将江山交到小皇子手中。
这就是帝王心术!
王大内侍想明白了这一点,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同时心里又隐隐作痛,官家这样做,难道是知道自己天命已近?RS
第三百五十四章朝争
整个八月,京城中风雨飘摇。
辽国在七月二十日平定了皇太叔重元与其子尼噜古叛乱的消息传到京中,才算将这件事情暂时放下。可是过不了几天,众位大臣们又按捺不住,重新将废立提上了日程。
赵曙已经三十多岁,深知此事一个不好,便是要掉脑袋的,他常常想,自己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这几个儿子怎么办?大儿仲针(赵顼)已经快二十了,自己纵是不为自己,也得为儿子们想想,若是自己被废,那些大臣们岂会放过自己?定会打着为新君着想的旗号,将自己一家人置于死地。
要说赵曙不想当太子那绝对是假的,如果他不想当太子,也不会在仁宗的几个孩子接连夭折后,他还当着左千牛卫大将军时,他亲生父亲的王府官员王纯臣‘多次’向兄长(时任参知政事王尧臣)提及被遣返濮王府的赵宗实如何如何贤明……
八月中旬,范镇加入了上表要求皇太子自废的行列。
他在奏折中信誓旦旦的起誓,若是皇太子自废,那么满朝文武大臣可以保皇太子以后永远不被任何人加害。而且可以给一块封地让皇太子一家安然的渡过,不被任何人打扰。
赵曙听到这个奏折的消息后,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
给一块封地,然后把自己象猪一样的养起来,等过上几年人们把自己忘了,那时我家还会有人在吗?
于是,他的疯病更厉害……
韩琦和欧阳修据理力争,认为皇太子没有任何错误,历朝历代也没有因皇太子无错而废的。
随后,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台官,上了一道措辞严厉的表章,这道表章中直接将韩琦和欧阳修称为窃国大盗。皇太子哪里没有错?他现在疯疯颠颠的不就是错吗?这样疯颠的皇太子,以后怎么可以继承大统?难道我们将来的皇帝是个疯子吗?还是满朝大臣都是疯子?
韩琦和欧阳修看到这道表章恼羞成怒,这是撕破脸了吗?于是他们直接将苗头对准了苗贤妃,称她母壮少弱,恐有吕后之嫌?如果你真的贤明,那就自尽吧。
又把苗家的祖宗八代都给搬了出来,苗贤妃的哥哥弟弟都被骂了一个狗血淋头,称他们尸位裹素,不配享受大宋朝外戚的厚待。要求将他们全部驱逐出京城,永生永世不得入京。
范镇则是镇定自若的在紫宸殿上大声询问:“何为人子之孝?何为皇太子之孝?濮安懿王嘉祐四年薨时,当时任防御史的皇太子,因何不肯接受宫中赏赐?莫非在记恨宫中收养乎?”
这一记重磅导弹,立刻在紫宸殿炸开了花,没有人想到,范镇居然把几年前的事情拿出来说话。
这件事情,当时许多人都觉得赵曙做的不对,也造成了仁宗对他的极度不满,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仁宗是考虑着要换其他人做太子的,最后还是司马光连上几道表章才坚定了仁宗立太子的决心。
“皇太子之孝,孝只在濮安懿王,而不在当今也!”范镇掷地有声的说道。
孝,是中国五千年来对一个人最基本的评价,一个人如果连孝都没有了,那么他还有什么资格立足于朝堂中?所以很多枭雄都对自己的父母非常恭敬,哪怕只是面子上的,也要让别人看到自己是一个孝子,更何况是在礼法比较昌盛的宋代。
一旦被人贴上不孝的标签,哪怕就是现在小皇子立刻死了,也不会再有人敢立皇太子为帝。
不等韩琦一方说话,司马光接着范镇的话说道:“人君之大德有三:曰仁、曰明、曰武。仁者,并非柔弱姑息,而是兴教化、修政治、养百姓、利万物。若为人君而不修德,岂能配为万民之表?岂可教化万民?”
这却是从皇太子的道德方面来批判他了。
韩琦立刻用司马光自己的话去反驳,“陛下千万莫信这些人所言,其实,他们并非为江山大计着想,而是准备陛下百年之后,立小皇子为傀儡!陛下千万不要忘记前朝的教训,先唐不就有‘定策国老’之祸!难道陛下您忘了吕不韦奇货可居吗?”
这一句定策国老之祸却是当初司马光为了能让仁宗尽快立储时,质问仁宗的话,韩琦用司马光的话来打他自己的脸,不可谓不绝。
司马光则是哈哈大笑:“韩相公莫非认为陛下的江山,最终要落入他人之手?”
韩琦立刻质问:“何为他人?皇太子乃先帝真宗之弟商王赵元份之孙,岂能称为他人?”
司马光冷冷一笑:“这倒奇了,韩相公因何要将自己的家业传给儿子?吾听闻你堂兄之子也甚聪颖。……百姓之家,尚知传子不传侄的道理,怎么到了帝王家里,就变了味道?”
不得不说,司马光这一张嘴实在是太厉害,愣是把韩琦说的哑口无言,败下阵来。翰林学士欧阳修有心上去说说,可是自己操守不好,而且前几年又有了和外甥女有私的丑闻。他是万万不敢和司马光对质的,只怕他一上去,司马光用不了几句就能把他以前的事情给抖出来让他再出一次丑。
司马光入朝为官到现在,全身上下竟然找不到一个污点。就在众人都在利用华商会捞钱的时候,他却在家里认真看书,而且又数次将朝廷赏赐给自己的钱捐到知谏院中。以至于现在两袖清风,连匹马都买不起。后来还是仁宗看他辛苦,赏赐了他一匹宝马,这才勉强有了代步的东西。
所以,欧阳修噏了噏嘴,只管把目光往王安石身上投去,可是谁知道王安石却如同泥塑菩萨一般,从八月初一到今天,一句话也不说,他所上的表章除了和本职工作有关系,有关立储的事情,始终不发一言。
范镇看到欧阳修的表情,冷笑了一下,当年你将范文正公从朝中赶跑之时,可曾想到你的两个徒弟一个视你为敌,一个视你为无物?这也可算得上有姻有缘,报应不爽。
富弼在朝堂之上,双目微闭,同样的不发一言,那些与他交好的官员则是个个紧闭着嘴巴,生恐怕这件事情把自己的人牵扯进去。
富弼非常不解,为何文彥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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