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些东西,不是想要就可以得到。
这件事,我很早就明白了。
我的儿子却不懂。
我知道我该告诉他,可是我最后还是没有说。
很久以后,每当回忆起这一天,也曾想过我说了该当如何,也许事情便不一样,但我始终不曾后悔。
不想自己的儿子与他靠近,这是我的一点私心。
于是我只能端出身为母亲的威严告诫令儿。
“你是太子,不能胡乱行事。别人说的不一定就是真的,你要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可是……”
令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可我已经累了。
看着他尚显稚嫩的背影远走,兄长的阴影如蛇一样缠绕在我心头。
我不知道兄长教唆我的儿子恨谢默做什么。
而这孩子眼中异样的狂热让我心惊。
他打算做什么?
又想起陛下说要退位的,那张和善而又从容的面容,我又是一阵哀伤。
如果那男人不在,是不是比较好……
光凭兄长的挑唆无法置那个男人于死地,就算兄长再强硬,也无法抵抗得了陛下的权威。
天无绝人之路,陛下许是有办法了。
我并不想谢默死。
可是如果他的存在会让我的儿子做傻事,那他必须死。
颤抖着我打开兄长给我的小纸包。
他说这是一种毒药,无色无味的,一日吃一点,日子长了,便能让人在没有痛苦的情况下渐渐消逝生命的药,这药有个美丽的名字叫做“勾魂”。
谢默如今每日都吃药。
自从他回来之后,身体已是大不如前,他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御医,陛下也总是自己给他开方子。
久病成良医,以前听闻陛下说自己想学医,以为只是他兴之所至,很快便会放弃了,没想到他却坚持了下来。
原因只是为了他心头上的人身体不好,总是生病。
如今谢默吃药,若是陛下所开的方子,我可以亲手煎好送去。
若是每日按方子煎药过去给他,仗着平素与谢默交好,不会有人会怀疑我。
话说最毒妇人心,我没想到我伪装的本事竟能如此之好。
每次谢默喝我送去的药都对我真诚的说谢谢。
面对这样的他,我竟也能微笑。
不露一点声色。
这样陌生的自己连我都觉得可怕,心里却又一丝愉悦,象是冲脱了过去的枷锁。
但这样的愉悦,我内心也极力的否认。
我知道陛下一定会解决他的事。
但我没想到陛下并未退位,而是找到了新的证人,我也不曾料到竟然有人愿意以生命为代价,为谢默作证。
原因只是为了,谢默曾经给过漂泊无依的他几碗饭和一份活计。
那人说谢相救了他一家人,虽然也许,谢相并不记得他,也不知道他的感激之情。
只是这样。
同时跟着那人进京来的,是西颢将领樊德的书信,证明了谢默的清白。
我知道的一切都来自于听说,听说谢默并未通敌叛国。真正通敌叛国的人是厉文道,而厉文道指证于他,只是因为嫉妒。
嫉妒谢默的人生比他来得平顺比他过得好。
“平平是人,为何他就是活得比我好?”
这是旁人转述的,厉文道的原话。
痴子,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埋怨有何用,想着他的理由,可笑得让我摇头。
而后他因为叛国罪,三司会审,判绞。
也是听说,他死之前长笑,言成则王侯败则贼。
倒也是条汉子。
听到他死亡的消息谢默只是沉默,他越来越苍白的面色上面,有一丝奇异的情绪,我看不出来那是什么意思。
而我不知道,兄长给我的药,见效来得如此之快。
其实那时我没再下药。
那日我前往探视谢默,他与我谈笑,突然之间他七窍流血……
血流不止,染红了他的白衣,染红了我的五色裙摆。
太医诊断的结果,谢默中毒。
我以为我的行径即将败露,也罢,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先前我也曾想过被陛下发现的那一日,我会有什么反应,而这日真的到了,我却如此镇静自若……
可是陛下和太医,所有的人都不曾怀疑到我。
他们说,谢默也许撑不过去这几天。
他的身体不行了。
靠在床上,在痛苦中保持着清醒的谢默听着太医与陛下的对话,突然开了口。
“我想看蓝色的花。”
这世上哪来蓝色的花朵呢?
陛下十分为难。
谢默摇头,对陛下言道。
“我想看,陛下去摘好吗?”
我不知道陛下是否昏了头,他竟然真的自己跑出去了。
那时我看谢默唇边有丝奇异的微笑。
他安静的靠在床上,即便异常的痛苦,也只是小声的呻吟。一旁的御医为了给他解毒,不停的喂他牛乳,又不停的催着他吐出来。
那样凄惨的场景,被折磨得象是奄奄一息的他连我都要看不下去。
我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
铜滴漏滴答,光阴在水声里一点一点的悄然流逝,他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还是叫人找陛下回来吧……
我对他这么说,他摇头。
“我就是想看蓝色的花!”
“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蓝色的花啊!”
我喃喃,他颔首。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蓝色的花。”
“你知道?”
“我知道,就是因为没有,才让他去找的……”
“为什么?”
我不懂,我不懂他现在在想什么。
他微笑,说得却是无关我提问的话题。
“陛下会偷腥,他说他是为了国家。我懂他身为皇帝,必须对有些势力加以安抚,我也知道他老是怀疑自己是否正常,要证明自己还是个正常的男子。我明白,可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不舒服你可以说!”
“我是个男人,要怎么说呢?我能告诉他说我不要他去找女人,因为我会嫉妒……我能告诉他我不愿意他看任何一个女子,因为我会嫉妒?娘娘,您说,我可以这么说吗?”
“为什么不能,喜欢一个人就要大声说出来啊!”
我说,我这样说,他摇头。
“娘娘,陛下与臣的关系本来就不正常,象是不能曝露在阳光下,只能在阴影里开放的花朵。娘娘要臣怎么说呢?女子可以对她所爱的人吃醋,那是天经地义,我又有什么立场可以在意?必须要顾及到大局,世上的人,不是这样要求我吗?就算心里再不高兴,也只能忍,看着他高高兴兴,我也只能摆出笑脸……”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我累了,如果今天我真要死,那平时从他那里受的气,总是要讨点回来……现在再不解恨,也许以后就也没有机会了。我是不是很傻……”
他微笑着看我,眼角里有泪光浮动。
你喜欢他吗?
我问。
“比喜欢更喜欢,可是这句话永远也不能说。”
谢默叹息对我道。
“为什么?”
“得来太轻易的东西,损毁得也快。那些永远什么的承诺,都会骗人呐……如果他能够把我放在心上,我也要守护好这份感情……如果他以为他不曾了解完全的我,那他会不会一直都把我放在心上。臣也会嫉妒啊,娘娘认为我不会嫉妒你吗?看来臣伪装的功夫很好呢!”
他的表情略微带着点得意,而他的眼神焦距渐渐模糊了。
“如果当初朝廷没有下旨要求家里送嫡子上京应考,如果当时我不听舅舅的话直接走,如果我能按自己的意志辞官,如果我能有选择的余地,如果我们未曾相识,会不会更好些呢?”
他微弱的声音渐渐低了。
我突然一阵心酸。
为什么这个男人要让我知道,他其实比我还可怜。
为什么他只能苦苦的压抑自己,为什么他一直都要忍耐,为什么他要活的这样辛苦……
我突然,不想他死。
“你不要睡……”
我拼命摇晃着他。
“你不要死,不要死,不要睡过去……睡了也许就再也不会醒了,你甘心吗?”
“……那就和臣多说说话吧……以前总是听别人说话,现在换娘娘听臣说话好了。话讲得多了,也许就不会想睡了。”
他挤出一个笑容,惨白的脸色让我不忍目睹。
“你说,你说什么我都听……”
其实我已经笑不出来了,可是我还是努力的笑着。
“臣记得初见娘娘,娘娘年纪还很轻,那个时候娘娘瞪着臣上下打量……”
我惊讶的看着他。
“你,恢复记忆了。”
“是啊,那个时候陛下为了臣的事情在发愁,臣又想不出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就叫首谦敲臣的头,没想到真的恢复了记忆呢……”
他慢慢的说着,象是想起了什么,神情柔和。
而后他沉默,我正想继续让他说。
这个时候门开了。
陛下气喘嘘嘘的跑了进来,他怀里抱着一堆的白花,我不知道为什么,陛下的神色会这样的难过。
“朕找不到蓝色的花。”
陛下的声音低低的,象是一个认错的孩子。
“娘娘拿盆水过来好吗……”
谢默看着我,吃力的说,我依言行事。
他示意陛下拿了朵白花丢进水了,在银亮圆月的映照下,水中的花朵象是蓝色的。
“看,这不就成蓝色的花吗?”
他看着浮在水上的花朵,满足的微笑。
“这些年,多劳陛下费心了,谢默感激。娘娘是好人,以后陛下要待娘娘好些,你答应我可好!”
谢默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他的额头热度越来越高。
我不知道一个男人也能笑得这样好看。
陛下没言语,只是紧紧拥着他,无声无息的紧紧拥着,好像怕不这么抱着,下刻他怀中的人便不在了。
我不知道我与谢默,究竟谁比谁可怜……
那时我哭了。
不知为何,我哭了。
第17章
此事结局出人意料。
谢默终究还是得救了。
他流落民间那几年认识的朋友之中,有一位医者。
医者年纪与谢默相仿,他说他能救深度昏迷中的人。
神医解去了毒,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他并没有等谢默从昏迷中醒来,也没有留下他的名字。
陛下问他为什么这么快便急着要走。
“朋友贵在知心,见或不见,又有什么分别?”
临行前他如此说道,面上带着一丝微笑与怀念。
我问这位神医谢默身中何毒,却没想到谢默毒发的原因不是因为我的“勾魂”,却来自“夺魄”。
“勾魂”、“夺魄”犹如双生之子,成分相近,却因为分量不同而有两样的药性。
“勾魂”药性缓,于无声无息间夺走性命。
“夺魄”药性烈,一夜便可置人于死地。
兄长给我的毒药是“勾魂”,他给令儿的却是“夺魄”。
而我想象不到的是,我的儿子带着下了药的点心在我之前探望,说是希望与他的老师一笑泯恩仇,谢默不疑有他,却因此中毒。
纵然我怎么想阻止,竟还是,躲不了。
令儿,笨儿子做事难道从来不曾考虑过后果吗?
我浑身发凉,他以为他这样大摇大摆,就可以洗脱自己的罪名?还是以为陛下会纵容他这样的行径?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保护我的儿子?
可是我还是得尽一切的努力去救他出这个深不见底的泥潭……
我在他身上倾注了我所有的心血,不能让令儿一次的过错便倾于一旦,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孩子。
我要救我的令儿。
于是我对陛下说下毒的人是我。
却没有人相信我。
“皇后性情贤淑,怎会做这样的事?莫说笑了。”
陛下不信我。
“这都是臣一手策划,与皇后无关。”
兄长在陛下面前叩头认罪,我依然是众人眼中无辜的皇后。
没有人知道我也曾下了杀机。
没有人。
而我的儿子被他的父亲软禁在宫中不见天日,我不知道陛下究竟想怎么对付他的儿子……
我去见令儿,他匍匐在我脚下企求我的原谅。
我从来没有这样哀伤,也从未这么的恨铁不成钢,我怨这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冲动的便毁了他的一生。
可是那个时候我更怨我自己,如果我告诉了令儿,他的老师曾经救过他,如果我让令儿亲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