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张目诧异地又问道:「师父命师兄下山,就是为了相机查探『十绝魔君』的『十绝真经』的藏放地点,这样说来,『十绝真经』难道有两部下成?」
老人微微一笑道:「你仍将师父以前说的当真话,师父有什么办法?」
蓝衣少年噢了一声,老人微显激动地接着说道:「当年那魔头自号『十绝』,由於那时武林中正好有着十大门派,以及一位十全老人,师父尚以为『十绝』者,即『见十灭绝』之意;後来,直到师父前往邛睐赴会的前三天,师父始才发现,所谓『十绝』原来还有着另一意义,那魔头的武功原来是习自一部『十绝真经』!」
「噢!师父如何发现的呢?」
「赴会前三天,黄昏时分,师父正徘徊於终南阻天峯顶,无意间忽然看到一只野兔自脚前一跃而没,师父当时暗忖道:『百兽行走,以兔最称迅疾,武家所谓动如脱兔,诚不谬也,设吾习武之人能取而法之,岂不有益於轻身之术?』」
「师父一时兴起,立即自地面捡起数枚碎石,以天女散花手法,觑准那野兔没身之处打去,野兔受惊,再度窜出,师父腾身便追;因为师父并无伤它之意,是以一面叱逐,一面留意着它的起落姿式。这一连下去,由於心专神注,也不知道越过几座峑顶,等到定过神来,此身已在一座绝谷之中。」
「时近望日,月色尚佳,谷中一线通天,仰视俯察,别饶情趣,一时间,师父不禁索性在谷中四下浏览起来。」
「信步所之,不期然来至一座蔓藤纠结的石洞之前。」
「终南为修道胜地,前人遗留之石室石窟,在所不鲜,师父见了,原未在意,但游目之下,洞前眉檐上二行斑剥的镌书却引起了师父的好奇。」
「那是二行什么字呢?正中三个大字:『真君府』。下面横写:『误入此谷者,面府三拜後,亟去勿留』!」
「师父当时暗忖:『由於清修之地不欲俗人涉足,乃出尘之士之常情,足以警示亟去勿留尚有可说,但离去之前,又何定必三拜?』继而又忖道:『既然来此,也是有缘,洞中人去世虽远,但能辞俗若是,实也足敬,唯敬一念,三拜亦何足惜?』」
「师父一念及此,便整衣上前,端身拜倒,三拜既毕,抬头之下,洞门蓦地大启,迎面一石当道,赫然大书着—个『请』字。」
蓝衣少年惊奇失声道:「有这等事?」
「师父微怔之下,心头一动,立即向内走去,绕过石碑,穿过一段短短的甬道,抵达一室,室中唯有一架石床,石床上垂眉闭目盘坐着一位白发老人,山风吹入,遗蜕立变飞灰,霎时迎风萎化,格达一声,一叠羊皮小册掉落地面,师父上前捡起一看,上面附有一纸,上写道:『十全仙翁,有经一部,有徒两人。长徒「五阳真君」,次徒「五阴真君」,经系「十绝真经」。一三五七九、二四六八十,两徒各得其半。前者秘学「五阴掌」,载於真经第九册;後者秘学「五阳掌」,载於真经第十册。阴柔阳刚,各擅其长,如阴阳相济,则天下无敌。吾性缓,吾弟性躁,皆不宜尽得师门之学,故先师为後世计,特令吾等分执真经并分居,且两下不得私通音讯。有此处置,後世门人为善固佳,纵为恶,亦将有所尅制。吾体吾师之意,选徒一甲子,终未一获,不得已,乃将真经随身坐化。後世有缘者,或可得之,三拜之意,尽在不言中。五阳真君留书。』」
蓝衣少年惊叹不已,连声说道:「噢,原来是这样的!」
「师父阅毕,恍然大悟,当下将五册真经收好,又朝五阳真君骨灰拜了一拜,这才怀着激动的心情,走出石洞。」
「由於十绝谷的会期已近,师父只将五册真经看了个大概,便动身前往。」
「等到双叟诸人相继遭了毒手,师父一方面震惊於『五阴掌』的威力,一方面更忧悔欲绝!」
蓝衣少年吃惊道:「怎么呢?l
「师父几乎铸下千古大错!」
「啊!」
「那时候,五册真经,就在师父身上!」
「啊!」
「好孩子,现在明白了吗?这就是师父不愿死,也就是不敢死的另一原因,最主要的一个原因!」
「是的,师父。」
「十绝魔府中,可怕的,长如三个甲子的三天,终於过去了,同时,自那一天起,师父老了,真正的老了。」
「师父也不知道凭的什么力量,才回到了终南。」
「师父找来本派中最优秀的,一个叫『白灰侠文乐天』,一个叫『蓝衣侠宗鸣』的两位师弟,叫他们派人传知各派掌门人的恶耗,并告诉他们,本派掌门一席,暂虚其位,二十年之内,谁持有师父的『紫金合符』,谁便是本派继任掌门人!」
蓝衣少年听至此处,不由得喃喃自语道:「『白衣侠文乐天』!『蓝衣侠宗鸣』!」
「穷四五年之力,师父方找着了现在这块可以长久安身的地方,之後,某个夜裏,师父悄然来到此地,除了五册十绝真经外,并带来了文、宗两位师弟的独生子,你们师兄弟两个!』
蓝衣少年颤声喊道:「师父!」
「那时候,士仪十岁,你尚在襁褓之中,你父亲以及你文伯伯俩送师父下山,什么也没多问,师父朝他俩挥挥手,他俩立即垂泪而去。」
「为了纪念他们两人,师父一直令你师兄穿白色衣服,让你穿蓝的。」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师父以失去功力之躯,既要照料你俩的饥寒饱暖,又得将五部真经一一参透。」
「好不容易,又是五年过去了。」
「师父凭着真经末段所附的至上心诀,虽未能恢复已失去之功力,但已可藉静坐方式,增强不少体力,否则的话,师父又哪能挨到今天?」
「从那时候开始,师父开始传你基本武功,你师兄因为较你年长,各种基础均已完成,师父便开始传他剑法。」
蓝灰少年忍不住低声岔口道:「『绝户剑法』?」
「是的,它是终南绝学,师父曾仗以成名;不过,它原来的名称并不叫『绝户剑法』而叫『降魔绝剑』,师父为了谨慎起见,才改了现在的名称。」
蓝衣少年想了一下,忽然问道:「师兄十五岁就开始学剑,现在已经二十五,怎么才教最後六招?」
「是的,孩子,师父这就要说到了。你师兄开始学剑的那一年,师父的五册十绝真经,正好全部参透,师父初意,本拟待他学完本门剑法之後,立即将五册真经所载之武功先传授给他,可是,继之一想,事情仍有从长考虑的必要。」
蓝衣少年不由得脱口道:「为什么呢?」
「时间愈久,师父对五册真经上的武功,了解得也就愈深;了解愈深,师父也就愈感到这种武功的威力,实在大得可怕。」
「师父初见石洞中『五阳真君』的留书,尚觉得其师『十全仙翁』昔日将一部完整的秘笈一分为二,不免有点慎重过度,同时也甚可惜;及至师父自己悟透之後,这才深深发觉,『十全仙翁』的如此处置完全正确,实在不愧一代奇人,一个人如习得半部真经,已足纵横天下,如果习全了,那还得了?」
「远的不说,目前的十绝魔君,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要是十绝魔君今天同时得去师父这半部,今後武林,岂不生机断绝?」
「本来,『白衣侠文乐天』与师父同门近三十年,其品格之优,向为师父所钦佩,你师兄是他的嫡裔,理应放心得过,师父一面犹豫,一面止不住暗暗惭愧,可是,师父当时这样想:我等於废人,你又小,五册真经业已分无可分,万一出了意外,又拿什么去弥补制衡呢?」
「因此,师父决定,等你长大一点,再说不迟。」
「此後一段时日,师父决定多对他的品行考察,如果他真能克肖其父,师父可能冒险一试,不再固执成见也不一定。」
「那知道,皇天见怜,就靠了这一念,它救了师父,救了你,救了整个武林;说得仁厚些,也救了他自己!」
蓝衣少年愕然一惊,怔怔地道:「这话怎么说?」
「第二年,他十六岁了,除了最後六招,他已将绝户剑法前三十招完全习完,在六招开始传授之前,有一天,师父命他下山买点日用器皿,三天後,他回来了,神色大异,师父暗暗留心之下,立即发觉他下山期间,童身已破。」
「师父一声暗叹,觉得教诲无方,顿然灰心意懒。不过,十六至二十,在男子来说,实也是一段可怕年龄,师父除了自怨外,觉得他也不是错得无可救药,因此师父假装未察,也就容忍了下来。」
「那想到,紧接着,师父又有了可怕的发现。」
「由於师父已开始对他特别留意,因此他回山後的一举一动,均在师父监视之中,第三天,师父忽见他将换下的内衣不但不立郎拿去洗,反而偷偷地在床下藏了起来,师父情知有异,表面上佯作不知,藉口命他砍柴,趁机抽出一看,啊,天,血,原来他竟是强暴了一个处子!」
「怎办呢?师父默默想了三天,一点主意也没有!」
「责罚他吧,师父武力尽失,俗语说得好,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一个处理不善,不能改正他,师父跟你,便将同时被毁。」
「用非常手段吧,他是文师弟的独子。」
「唉,师父那时的难过,比起当年自废一身武功,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
「结果,师父泪往肚内吞,又忍下了。可是,一个人若是天生劣根,实在太可怕了。之後,他每得下山之命,都止不住欣然色喜,每次回山,神态之间,都显得有点不对,从他神态上,师父看透一切。」
「这一来,师父不但不敢再存授他真经之念,甚至连绝户剑最後六绝招也不敢蓦然传给他了。为了安他的心,师父便授他别派一些平泛的拳掌,同时告诉他,必须习完各派『绝学』之後,方能体验本门剑法最後六招的奥妙。」
「这样一拖再拖,又是好几年。」
「这些年来,你也渐渐长大了,由於你的长大,另一危机,又渐形成。」
「最近一年中,师父发觉,他因为迟迟得不到最後六招剑式的传授,一直在非常的注意着你,此种现象一旦产生,实在可怕之极。」
「於是,师父不得不挖空心思,有意无意地炫露一二下事先布置好的武功,前些日子『双指剪铁』,以及日间的『立掌切树』,便是例子。」
「十几天前,师父夜半醒来,见他仍在草坪上徘徊,且不时朝你卧室打量着,师父一惊,知道事已急於燃眉,乃立郎采取紧急措施,首先,师父先放他下山一次,储备三月食粮,令他有个直觉,三月之内,我们师徒两个,将不致离开,其次,师父立即开始传授绝户六绝招,并表示要支派他前往十绝谷。」
「可是,师父虽然这样做了,大祸仍然几乎发生。」
「孩子,你说他日间脸色难看,还以为他病了,你就没有想想,你这些年来病过没有?一个练武的人,假如连本身健康都不能保持,还谈什么?」
「唉唉唉,孩子,你的命,够大的了。」
「师父出屋,一眼瞧透,差幸师父未雨绸缪,昨天事先有了布置,总算又过了一关,为了安全起见,师父不得不趁他尚存三分惧意时,责令他立即下山,你们下去後,师父耽忧如焚,不叫你送吧,怕功亏一篑,叫你送,又怕他临去反噬一口,唉唉,托天之福,你终於安然回来了——」
蓝衣少年至此,方始如梦初醒,不由得又是恼恨,又是难过。
师兄文士仪,在他心中本是一尊圣洁的偶像,现在破碎了;师父的伤心史,更有如一支刺进去了,却无法再拔出来的利刃,深深的插在心窝裏。
一阵悲苦,清泪潸然,蓦地翻身跪下,毅然颤声说道:「师父,我,岳儿,什么都知道了,岳儿今後应该怎么做,师父,您,您吩咐吧!」
老人缓缓起立,自怀中取出一面在月光下闪着紫色光辉的金牌,高擎手中,脸色一整,肃容沉声道:「终南门下弟子宗岳听令:自现在起,你便是本门第十九代掌门人!」
蓝衣少年欲言又止,终於垂泪磕了个头,低声道:「弟子宗岳,敬谢师父恩典。」
老人满意地点点头,接着正容又说道:「三项训令将随本门令符同时下达:第一、三月之内,在此习成『五阳掌』後,立即下山寻访『十全老人』,并分别联络其他九派门下,转述愚师当年的所闻所见。第二、尽全力感化你文师兄苦海回头。第三、主领十派,扫平十绝谷,歼灭十绝老魔!」
「是的,师父!」
少年应毕,已是泣不成声。
老人老泪纵横,泪水在脸上浇开了一朵憔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