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败枝的手指,堪堪已经搭上自己穴门。
一惊之下,慌忙肩头一塌,趁着旋身飞转的刹那,奋力拍出一掌。
十绝魔君是何等身手,目睹对方情急发掌,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索性不去理会,一面暗运护身罡气,准备硬接他一掌,一面竟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五指一合,恰巧抓住了缺一神翁颚下长须。
人影乍合立分,场中发出一声惊呼——
缺一神翁惊惶失措地摸着下颚,他那拂胸银髯,竟已一根不剩,下巴光溜溜地,既无剑痕,也无血迹。
十绝魔君手中,却揑着一束髯须,正错愕低视,如堕五里雾中。
失去胡须的「神翁」紧接着又是一声惊呼,举手向头上一抹,整片如霜赛雪的鬓发,也全都扯了下来,阳光下,但见牛山濯濯,原来所谓「缺一神翁」,竟是个头上无毛的十七八岁小癞痢头。
他迅速地把白发在手心里团成一束,扬臂一挥,大叫道:「老家伙,看法宝!」
叫声甫毕,扭头向树林便奔,一面又叫道:「看热闹的,快走,老朽吃不消了。」身法似电,两个起落,早已去得无影无踪。
十绝魔君翻腕接住那团假发,气得怒哼一声,双掌一合一搓,满手须发,尽成粉末,对准地上用力吐了一口浓痰,低駡道:「真是阴沟里翻船,上了这小辈的大当……」
可是,他也知道,那伪装「缺一神翁」的小癞痢,内功虽然蹩脚,轻身功夫,却高人一等,此时再要追,恐怕也追不上了。
一统大师等急急赶上前来,正赶上十绝魔君火头上,指着光头叱駡道:「蠢物!蠢物!瞎了眼的东西,连一个小辈化装也认不出来,你们还能办什么大事!」
一统大师等人慌忙跪下,叩头如捣蒜,那敢回答半句话。
他们心里却不约而同在说:咱们虽然蠢,神君神目如电,怎么也没有认他出来呢?
过了半晌,一统大师才嗫嚅禀道:「恩师放过这癞痢头小辈固然无碍,但那名叫宗岳的,却万万不能放过……」
十绝魔君怒声喝问道:「为什么?」
一统大师再拜禀道:「因为那小子练有五阳掌,正是咱们十绝阴掌的尅星。」
「呸!」他话还没有说完,光秃秃的脑袋上已挨了一口浓痰,十绝魔君更怒气不息地駡道:「既知此事,怎不早报?现在人都逃了,不是等於放屁吗?」
一统大师面红耳赤,垂首不敢回应。
十绝魔君恨恨一顿脚,地上登时现出半尺深一只足印。用手指着一统大师叱道:「限你一月之内,生擒那叫宗岳的小子往十绝谷总坛缴令,逾期不获,当心你的秃头。」
一统大师只得喏喏连声,伏地许久,不见魔君再有令谕,这才敢扬起面来,十绝魔君已去得不见了人影。
他长叹一声,举手向头顶上一摸,摸了满满一把黏涎滑腻的浓痰。
一股怒火无处可泄,大步走到女飞贼云七娘的尸体边,狠狠踢了两脚,咒駡道:「都是你这下贱婊子干的好事,早知如此,乐得在少林寺里快活有多好,偏生是你这贱货,表的什么鸟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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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鲁西,五龙河傍一个小镇上。
日影西斜,时已黄昏。
镇口大街,正叽叽喳喳奔来三四条人影,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年轻光头小和尚,後面紧跟着两男一女。
那女的一边行,一边嘴里不停,边走边駡,道:「好呀,你寃得咱们好苦,把咱们肆意指使,当着晚辈,原来你自己也是个小孩子,哼!我才不叫你什么斑衣神童哩,神个屁,我只叫你小癞痢头,癞子癞,丑八怪……」
在她身边一个满头光秃的青年,垂头丧气地道:「得啦!得啦!我的公孙掌门,小姑奶奶,求你别损我了行不行?随你爱叫什么,叫我癞哈蟆也成。」
女的又道:「你用的好计策,现在把四派掌门人都弄丢了,你看该怎么办?」
另一个少年接口道:「公孙姑娘,言语要谨慎一些,这儿已是大街,别把咱们的身份,全向十绝谷门下爪牙抖露好不好?四位掌门人在七子山失散,咱们一定寻他们回来就是。」
女的哼道:「你也帮着他说话?他假扮缺一神翁,作弄得咱们还不够?」
正说着,前面小和尚忽然停步,道:「各位奔腾一日,末进饮食,小僧肚子有些受不了啦,咱们就在这家饭庄先填饱了肚子如何?」
三人齐都点头,就由那小和尚带头,大家进了一家饭庄。
原来那和尚正是少林派第二十八代掌门悟果,跟在後面的,是当今青城掌门散花女公孙小凤,终南掌门人宗岳,以及不久前,在七子山母峯巧扮缺一神翁的小癞痢「斑衣神童」顾大可。
四个人一进饭庄,首先扫了店里一眼,只见这饭店规模很大,摆着二三十桌红带桌子,食客却寥寥无几,这一点,倒正中下怀。
他们选了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吩咐了酒菜,便各自愁眉苦脸发起呆来,尤其是那满头癞痢的斑衣神童顾大可,频频以手搔头,唰唰有声,显得十分急躁不安。
公孙小凤黛眉皱了皱,道:「喂!请你不要抓癞痢皮好不好?抓得满桌子都是,咱们还要不要吃啦?」
斑衣神童苦笑道:「小姑奶奶,你别尽瞧我不顺眼,今夜寻不到他们,明天一早,让我独自再去黄山、昆仑、武当、长白寻他们。」
悟果合十道:「善哉,施主一人,焉能跋涉千里,东赴长白,西去昆仑……」
斑衣神童叹道:「我能从天南地北把你们七位邀约到七子山,怎么不能再把他们四位寻来。」
宗岳心中一动,道:「在下正要请教,顾兄既在吕梁苦练武功,怎知世上竟有我们七个可怜的流亡掌门人呢?」
斑衣神童覥腼地笑笑,道:「不瞒宗兄,各位近况,小弟乃是从家师口中听来,我师父总是駡我不肯专心练武,将来终无大用,我一气之下,才偷偷溜下山来,亲赴各处,邀约你们来聚会一次。」
宗岳忙问:「令师不就是十全老人麽?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斑衣神童道:「他老人家一年之中,只来吕梁住两个月,其他时间,总是在外飘荡,谁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那里。」
宗岳不禁叹息一声,公孙小凤却道:「我倒忘了问你,为什么要自称缺一神翁?」
斑衣神童笑道:「师父他老人家已称十全,我只好称为缺一啦!」
公孙小凤也笑道:「依我看,倒是你自己对十绝魔君所称的缺德神翁还更恰当些,我跟宗掌门人在林里听见,险些要笑出声来。」
宗岳又道:「据顾兄少林传书,以及绝世轻功看来,必已尽得十全老前辈真传,不知为什么会中了阴古希的十绝阴功?」
斑衣神童摇摇头,道:「别说了,我这个人性子最躁,片刻也安静不上来,师父要我练轻功,那是正对了我的胃口,不是自己吹牛,多少也算得小成,偏偏练内功一定要静坐运气,这却最要我的命,坐不上一个时辰,混身骨头都发酸,说句不怕你们见笑的话,练武练了整整十五年,内功实在蹩脚得很,我师父駡我不成大器,原因就在这里。」
公孙小凤忽然岔口道:「可是,咱们初见面时,你在一丈多远,遥遥一指,便打折巨松,这份内功,已经不在阴古希以下?」
斑衣神童睑上一阵红,儍笑道:「不瞒你说,那棵松树上,早被我做了手脚了……」
宗岳心中猛然一动,道:「原来你事先已将巨松弄断了?」
斑衣神童点点头,道:「那是我特意弄出来吓唬一统秃贼的。」
宗岳忽然想起师父在承月峯顶掌断柳树,惊走文士仪,以及临终之时,要自己转告十全老人那番话,现在从这些事情看,当年十绝魔君切断石翁仲的诡计,十全老人必定早巳知道了。
但他老人家为什么一直隐忍了二十年,仍不肯现身再找十绝魔君一较高低呢?
於是这疑问在他心里腾跃了好几次,终於忍耐不住脱口问道:「令师功力造化,修为只在阴古希之上,这许多年,为什么一任魔头横行天下,却不肯挫一挫他的凶焰?」
斑衣神童颇含深意地望了他一眼,反问道:「十大门派覆亡之仇,由十大掌门後人亲自来报复,难道不更有意义?」
但他随即又黯然一叹,道:「说实在话,我师父的武功,与那魔头也只在伯仲之间,何况二十年来,老魔头潜心修练,功力远胜当年,我今天硬接了他一掌,立被阴毒侵伤,由此可见,他的功力,决不在师父之下。我师父当年曾发宏誓:『二次出世,必与魔君分判生死』,假如他老人家没有必胜的把握,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宗岳等三人脸上,不期然都掠过一抹忧容,悟果匆匁低头用饭,公孙小凤却抬起螓首,凝视窗外夜空,口里喃喃说道:「这么说,我们更不是魔君的对手了,这份深仇,何时才报得啊?」
但她语声忽而中止,凝目向窗外注视片刻,纤手一指,轻声道:「你们看,那是什么人?」
宗岳顺着她手指一望,脸色登时大变,脱口道:「是他——?」
「他是谁?」
「他就是我的师兄文士仪!」
公孙小凤喜道:「那敢情正好,咱们去邀他进店里来叙一叙!」说着,离席欲起。
宗岳闪电般伸手将她拦住,沉声道:「他杀了师父,叛师投靠十绝谷,我跟他同门之义早绝,没有什么可叙的。」
三人听了,齐都一惊,不约而同再向窗外张望,却见四匹健马,正从店外疾驰而过,最前一匹枣红色马背上,是个身著红衫的少女,文士仪纵马紧随在侧,後面还有二骑,其中一个中年大汉,另一个乃是一个负剑少年。
宗岳瞥见那中年大汉,心中忽又深深一震,忖道:咦!这家伙好面熟……?
窗外四骑,转瞬驰过,看他们的去向,似乎是早在镇上订好了落脚的客店,是以途中不但行得甚速,连眼角也没有向两侧张望过一次。
公孙小凤按剑说道:「叛门杀师,行同禽兽,宗掌门人何不趁机为终南派清理门户?」
斑衣神童摇手道:「不用急,他们既然在镇上落脚,迟早难逃咱们手心,何况他同行的男女,必是十绝谷中爪牙,咱们先探明他的住宿之处,今天夜里,再放手施为一番。」
宗岳道:「顾兄说得是,或许他们联袂在这里出现,另有什么诡谋也难说。」
公孙小凤毅然道:「让我去探探他们落脚的地方!」
斑衣神童忙又摇手道:「你性子最暴,不能去,你们三位且慢饮一杯,让我小癞痢去一趟。」
说罢,独自干了一杯酒,匆匆出店而去。
宗岳等三个枯坐店中,那里还有心思喝酒用菜,眼巴巴望着窗外,过了盏茶光景,忽闻蹄声震耳,大街上又疾驰来两骑快马。
这两匹马上,坐着一僧一俗。
公孙小凤一眼望见那俗装的一个,顿时怒生粉颊,柳眉倒竖,腾身跳了起来,翻手拔剑,便要破窗而出。
宗岳坐在她旁边,连忙按住她拔剑的玉腕,沉声道:「公孙掌门,甚么事?」
公孙小凤眼中泪光莹莹切齿道:「你别拦我,我要跟他拚了!」
此时,那一僧一俗两骑快马,早已越过饭庄门前,飞驰而去。
公孙小凤颓然地坐回椅子上,泪水夺眶而出,雪白皓齿,紧紧咬着下唇,彷佛正极力抑制内心痛苦的煎熬。
宗岳轻声道:「他们是谁?」
公孙小凤,哽咽着道:「就是那俗装的一个,我真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割,挫骨扬灰!」
「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是十绝魔君的七弟子,『七海毒蛟』蓝海臣——可怜我娘,就是惨死在他手中的。」
宗岳恍然道:「那么,是他现在冒充了青城掌门?」
公孙小凤又点点头,睑颊上遍是泪痕。
悟果长叹一声,念道:「阿弥陀佛,这批孽障,倒行逆施,终有恶报的一天,公孙掌门不必气苦,他既是十绝魔君门下,又匆匆赶来此地,不妨今夜一并跟他们结算。」
宗岳也安慰她道:「悟果师父说得对,十绝谷门下大批集中此地,必有极大的诡谋,咱们应当以整个天下武林生机为重,师门血恨,只好暂时隐忍在心头,将来自有报复的一天。」
两人方在劝慰公孙小凤,蓦觉人影一闪,斑衣神童已神色凝重的坐在原位上。
宗岳惊问道:「顾兄,怎么样了?」
斑衣神童凝重地摇摇头,道:「不简单,不简单……」
「怎么样不简单?你倒是快些说出来呀!」公孙小凤一急之下,连自己的悲愤也暂时忘记了。
斑衣神童轻叹一声,仰头先干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