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我都已经回来了,你怎麽还这副表情?”东篱暄看著弟弟,笑道。
东篱昕目光凌厉,缓缓移到寒落身上,一字一句地问:“为什麽他会在这?”
东篱暄还没说话,寒落已经轻轻一笑:“昕少爷,今後打扰了。”
东篱昕狐疑地看著他,问的却还是自己哥哥:“他要住下来?”
“怎麽,你有意见?”东篱暄扬眉。
“我不同意!”东篱昕冲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变得高了。催云在身後拉了拉他,没说话。
“原因呢?”
“因为他!”东篱昕没说下去,指尖对著寒落好久,终於一挥手,别过脸去,死死地瞪著眼。
“昕。”东篱暄唤了弟弟一声。
寒落在一旁笑著听著两人的对话。这时突然说:“寒落的眼睛,昕少爷是知道的,如果是不喜欢,寒落现在就走,只是这样的地方,寒落完全不认识,却是该如何走呢?”
东篱昕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剑光一闪,他手中已多了把光亮的长剑。剑是在催云腰间抽出的,剑尖指著寒落。
“昕,别太过分,他是我带回来的人。”
东篱昕转头瞪著哥哥,不肯收剑:“如果是因为这张脸,我现在就毁了它!”
“但毁无妨。”寒落只是微笑接道。
“你!”东篱昕手一送,剑尖眼看便要落在寒落的脸上。催云本在一旁看著,发现东篱昕一动,连忙伸手在剑刃上一弹,长剑“铮”的一声,落在地上。
“昕,闹够了。”东篱暄看著他,回头唤亦星,“亦星,让刘叔带他去安置。就说,尽力满足他的要求。”
亦星稍稍迟疑,便应道:“是。”转身又向寒落,“寒落少爷,请这边。”
“那麽,昕少爷,寒落先告辞了。”似乎有一刹那,亦星觉得寒落的嘴角漾著一抹很淡很淡的苦涩,随後便是那胜利的微笑,什麽都看不见了。
东篱昕没阻止,只是看著催云,直到寒落从他旁边走过时,他终於还是忿忿地说了一句:“你给我小心。”
等亦星带著寒落走远了,东篱暄才挑了挑眉,道:“昕,原因。”
“你知道他是什麽人吗?”
“我等你说。”东篱暄看著弟弟,没回答。
东篱昕挥开催云拉自己衣服的手:“他是羽飞。”
“谁?”那天夜里,寒落似乎说过同样的名字。
──你知道吗?我是羽飞哦!很多人想要我……宛雁惜花了很多钱将我买了回去,可是她现在又不要我了……
“想不起?”东篱昕冷笑著,“哥,我告诉你吧,他根本不是宛雁惜的什麽表弟,他只是名曲班芙蓉谱的台柱羽飞,难听地说一句,他只是宛雁惜用钱买下来的娈童!”
芙蓉谱的台柱羽飞。
那诱惑,那自信,原来不是假的,芙蓉谱是什麽,他当然清楚,说是曲班,可江湖之上,又有多少个曲班真是的靠卖艺便能存活下去的呢?
一时间,东篱暄站在那,什麽都没说。
东篱昕冷冷地笑了一声:“怎麽样,还要留下他?”
过了好一阵,东篱暄看著东篱昕,只是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好久,才缓缓道:“江子寻不甘心受控於山庄,於是将宛雁惜买下来的人送到我身边,你说的,我也知道。”想了想,又补充道,“是寒落自己告诉我的。”
东篱昕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他为什麽会告诉你?而且……既然知道,那你还把他带在身边?哥,你疯了吗?”
“与其他在暗我在明,倒不如把他带在身边,这样更容易监视,不是吗?而且也不必担心江子寻再耍其他花样。”那个雪夜的事,东篱暄却没打算说出来。
“那随你喜欢吧。”东篱昕低低地说了一声,转身扯了扯催云的衣袖便走。
哥,不是的。危险,不是因为他是江家派来的人。
“催云……”
“是。”
“爹娘都不打算插手管了,姐也不反对了,我倒反而在这阻挠起来,是不是很可笑?”
“看起来是,但如果因为关心,就不一样了。”
“爹娘还有姐姐,难道他们就不关心麽……算了,早就知道结果是这样……只是,如果寒落,做了什麽伤害我哥的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寒落小心地关好房间的门,然後长长地吁了口气,轻柔地抚了抚怀中的挽玉琴,然後弯下身,将琴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又站了起来,偏著头,似乎在倾听著些什麽。
好一会,他才慢慢伸出双手,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前摸索著。先是两边的墙,然後是窗,再到柜子,到床……换了口气,寒落又慢慢抚过床沿向房间中央走去。是桌子,椅子,桌子上,有三个杯子,一个插著梅花的瓶子,还有,一个烛台和插在上面的蜡烛。
他不禁笑了。
蜡烛?有那个必要吗?
抱回挽玉琴,寒落像是对房间一切了然於心一般,好不费劲地便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
刚才真是可笑,挑衅东篱昕,真是自寻死路啊,以後的日子,恐怕会很难熬吧……兄弟同心,真是好啊。再看那个叫刘叔的管家,真是有够好笑的了,一边诚惶诚恐地看著自己,却一边不理会亦星的反对硬是要让自己住进这里──观雪楼,离东篱暄所住的日照院最近的地方。
观雪楼、观雪楼……果然是、雪吗?
这十三天来,东篱暄没再跟自己说过任何话,哪怕是抱著他上下马车的那几天,也不曾说过一句话。
他猜得了自己倒下的话,东篱暄不会置之不理;却猜不著为什麽东篱暄会带著他一直回到绘世山庄,甚至让自己住下来。
是的,面对东篱昕时,他只是赌了一遍罢了,东篱暄从来没说过让他住下来,可是自己试探的话,东篱暄却没有否认。
为什麽呢?
不知不觉夜幕落下,除了有丫鬟送来饭菜外,没有任何人来过。
东篱暄不曾,东篱昕不曾,四翼不曾,就连山庄中那些好奇的人也不曾。仿佛绘世山庄这日,从来没有住进过一个名叫寒落的人。
寒落也不在意,只是在晚餐的用具收走後,仔细地将烛台上的蜡烛点燃,然後一整夜地奏著那七弦的挽玉琴,调,不成声。
所谓四翼,也就是跟在东篱家两位少主身旁,负责少主起居,替少主办事的心腹。在山庄中,四翼的地位仅次与主子,跟总管家是有著一样的地位的。
而这四翼,分别是亦星、催云、唤雪、肆阳。亦星和肆阳归东篱暄管,催云和唤雪则随东篱昕。
夜深,东篱暄坐在书房中,听著那隐隐约约的琴声,心中一阵烦躁。
“肆阳。”
“是。”烛光中黑影一闪,肆阳已经站在了书桌前,垂首听命。
“肆阳,你知道我叫你来,有什麽事吗?”东篱暄把玩著桌上笔架,没看肆阳。
肆阳微微愣了愣,抬起头来看向东篱暄,东篱暄的脸上似笑非笑,眼神却很冷。
肆阳摇了摇头,笑了:“本想装傻,不过看来是不行了。”
“那麽,答案呢?”看惯了肆阳在自己面前天差地别的表情变化,东篱暄也不诧异,只是问。
肆阳耸了耸肩,道:“说不是因为寒落那是骗你的,不过原因嘛,你最好不要问我。”
东篱暄想不到肆阳会这样回答,脸色一沈:“如果我非要你说呢?”
“我现在就走。”肆阳无所谓地一摊手,“反正你说过我来去自由。”
“肆阳!你知道我从来不会对你强下命令。”东篱暄脸上带了丝泄气,“为什麽我就不能知道?明明全山庄的人都知道的样子,偏偏我不知道,而且我不能知道?这太可笑了吧!”
肆阳知道他的性格,得意地一笑,才正色道:“不说也是有我们的原因的……而且,答案,一直在你心中。不只是昕相信,我也相信。”
东篱暄皱了皱眉:“什麽意思?”
“你懂的。或者,到观雪楼看看。寒落被安置在那里吧?”肆阳笑了笑,低头行了个礼,一闪身便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知道叫不回来,东篱暄也没做声,只是回想著肆阳的话,眉头越皱越紧。
窗外的夜空很冷漠,那幽幽的琴声一直不断,一如在江家初见寒落的那个夜晚,琴声中却不是寂寞,而是清冷如水的柔情。
九 寄儿
远处传来三更的更鼓,寒落唇边突然泛起一抹轻笑,停了手,指尖悬在琴弦上,倾听著,毫不意外地听到“噗”的一声,知道是桌上的蜡烛灭了。
风声稍稍一变,房间中已经多了一个人。
黑衣束发,黑布蒙面,却依然能看出,那是个女人,甚至,必定是很美的女人。
“无颜姐。”寒落很低地唤了一声。听他说来,那人竟然便是芙蓉谱中以唱曲而名扬天下的花无颜。
听他一声,花无颜才扯下面纱,借著暗淡的月色打量了他一眼,不禁皱眉:“你瘦了。”
寒落像是没听到似的,只是道:“无颜姐,你还会帮我的,是吧?”
“我本想杀了江子寻了事……”花无颜呢喃著,随即抬头,“当然,我不帮你还能帮谁呢?”凝神静听,花无颜的眉头更紧,“绘世山庄这麽一个地方,居然连一个丫鬟都没派给你吗?”
“没关系,没人跟在身边,不是更好麽。”轻轻拨了下琴弦,发出一声单调的琴声。
“小落,我带你走,别管那麽多了!江子寻和宛雁惜要是敢乱干些什麽,大不了我跟他们拼了!”花无颜说著,下意识地咬了下唇。
“不能不管啊……”寒落轻叹。右手微微颤抖著抚上左手手腕,那里,系著一根淡蓝色的绸带,很简单的花样,就像是为了装饰一般。“怎麽能让你有事。“
花无颜自是将他的举动收在眼底,暗暗一叹,却道:“要不我现在就去杀了江子寻和宛雁惜,然後回来接你。没有人照顾你,我不放心!”
“不要!”寒落眼中闪过一丝惊恐,随即没去。“无颜姐,你放心,真的没关系的。现在这样,其实已经很好了。东篱暄他……我早告诉过他我的目的了,只是不知道他为什麽还要带我回来……大概是还有怀疑。所以我,在这里,与其说是客人,不如说是被监视的囚犯吧。如果他决定让人跟在我身边,那也只会是用来限制我的行动而已。”
花无颜脱口而出:“这样我更应该带你走,难道还要等他伤害了你我才後悔吗?留在这里,有人侍侯危险,没人侍侯也危险,那倒不如跟我走!”
寒落缓缓别过头,淡淡地道:“我不会走。如果你不帮我,那就走吧,我自己想办法。”
“你还能想什麽办法!”没好气地冲了一句,花无颜终於放软声音,“我当然帮你,不是说吗,我不帮你还能帮谁呢!只是小落,别难为你自己了,好麽?如果真的出了事,一定也要找我,好不好?”
寒落没说话,过了很久,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花无颜这才舒了口气,又道:“东篱暄有那只雪鹰,不要再像以前那样用信鸽了,有需要的时候,还是用琴来唤我吧,我会过来。这些日子,班里都会在京城里逗留。”
“好。”歇了歇,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寒落又道,“无颜姐……师傅已经不在了,班里,也不用太努力……”
只能叹气,花无颜干笑一声:“小落,你自己能不勉强自己就很好了,班里的事,不必操心。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
当脚步逐渐靠近时,寒落就醒了,却依旧躺在床上没有动。
过了不久,门外便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还有一个陌生而恭敬的声音:“寒公子,起床了吗?”
“嗯。”寒落没多说话,也不管外面的人是否听到,只应了声。
门外人却显然听到了:“那麽梳洗的东西和早饭现在送进来吗?”
寒落坐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里衣,突然抬手扯开了衣领处的两颗纽扣,直到听到纽扣落地时那轻微的声响,唇边才漾起一抹肆意的笑容:“好,拿进来吧。”
门外人推开了门走了进来,却在看到床上的寒落时微微地愣了愣,听到了他脚步声的迟疑,寒落的笑容不禁更深了。
那人也不差,只愣了愣,便又平静地道:“暄少爷吩咐,如果寒公子吃过早饭,就请到偏厅去,少爷过了正午就会回来。”
“现在什麽时候了?”寒落动也没动,只是靠在床上偏著头问。右手不著痕迹地轻轻在床上摸索著,当触到搁在一边的挽玉琴时,又自暗暗松了口气。
“刚过了辰时。”
“好,我知道了。”
“如果寒公子没有别的吩咐,小人先告退了。”
寒落点了点头,却又在那人正要离去时唤道:“对了,我不姓寒。所以别叫我寒公子了,怪恶心的。”
那人脸上微微一青,应了声“是”便退了走了出去。
寒落脸上的笑意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了,他拢了拢因为没有纽扣约束的里衣,摸过外衣套上,才走下床。
一下雪,天就冷得要命了。
吃过早饭,已经花了好长的时间,寒落却没在意。
什麽正午回来的!他要能在正午走到那个偏厅,才是笑话呢……东篱暄啊东篱暄,你是忘了我看不见呢,还是故意的呢?
可他也没逗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