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抬高鼻孔,“姐十一岁就开始看这货了,辣不辣扫一眼就知道。”她伸出一只手拎起一本书的背脊,很有范儿地抖了抖。这书就和夹了书签似地从中间某处打开来,“喏,能得到群众认可的,基本上都比较靠谱。”
我太阳穴处的某根神经突地跳了一下,“你这动作可熟练啊,和义贵附中的那群小妞们学的伐。”
“我呸,这招是老子教她们的!”她一拍桌子,“这可是我自创的招——辣书的脊梁。”(话说,是不是有股麻辣里脊的味道。)
啊~
暑假是电影院KTV的旺季,却依然也是学校周边小店的淡季。所幸三岔口附近也有不少住宅小区,常常也会有一些年轻人来租书。还有就是一些暑假家喜欢宅家啃小说,租的书不但多,而且租赁周期也长。
因为天气炎热,很多还书的人都选择在傍晚或是更晚的时候来店里,所以我刻意延长了夏天的营业时间。然而不管开店到多晚,老郝或是老郝媳妇都会为我等门。有时碰到范卡上夜班却不坐值班岗的时候,他也会来店里坐坐,送我回家。
八月末的那天,天热得不像话。
我早早关了店门骑着单车赶去蛋糕店取蛋糕,半路上接到范卡的电话,咋咋呼呼地,“郝妞,钻钱眼里去了伐?今天是郝叔的生日,你怎么也得关门一天撒。”
我的心此时和悬在车头把的蛋糕盒一齐晃荡,只得敷衍地应了几句就挂了电话。离回家还有一段的距离,而且路况不太好。我千小心万小心,就怕把蛋糕的裱花给晃歪了,粘糊了。但任凭我怎么小心,意外这种东西总是会凭空飞来横插一竿子,把计划内的美事破坏殆尽。
就在我等红绿灯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巨响。没错,那声音就是常在交通违法视频里听到非法改装车的大马力引擎发出的声响。不仅仅是耳膜鼓震,连在胸腔的心脏都被震得难受。自打出了天堂七十码事件后,相信广大人民群众都对非法改装车深恶痛绝的,我更是不吝地扭头送上一个又一个白眼。
要说这辆改装车改得真是很没档次很没品味,它是由越野车改装的,比起一般的改装车显得笨重许多。外观喷涂成迷彩伪装色,偏偏车顶上又装了几颗大射灯。远远得看着就觉丑得可以,现在那车就停在身边,越看越像是怪兽了。
开着怪兽车的人品味自然是差的,大开的车窗里飘出DJ版的月亮之上,听得我想掀开蛋糕盒子直接一头撞死在鲜奶油裱花上。偏偏车里的人还自以为格调出众,又开着改装车很是牛X,竟然还非常好心情地探出半个身子,那染得花花绿绿的脑瓜子还随着音乐的节奏一阵地抖,简直就像是一条被门夹了脑袋的蜥蜴。
我双手紧紧握着车头把,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红绿灯上。但那可怕的DJ舞曲却如魔音贯耳一样,把那条蜥蜴打电话说的话也一同带进我耳朵里。原来这条蜥蜴今晚和人约了飙车,飙完车还要去夜店找公主HIGH一下,再嗑点好东西BLABLABLA……
纯良如我等良民,听到找公主H一下时就已经很不齿了,再听到后面说要嗑点好东西,更是脚底装弹簧蹦出老远。敢嗑药的基本上就是未来会打针的,对于这种已经提前预约了仙位准备升天的高危人群,还是离远些较好。
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就在我刚提着车把准备往里挪位时,前面的红灯转绿,身边的这只怪兽车加足马力咆哮着冲了出去。车子出去时带着气流和呛人的尾气,差点没把我熏翻在地。幸好只是差点,没真地翻滚在地。只不过蛋糕的裱花被晃荡得歪了一块,粘在蛋糕盒上。
我摆正车头后默然地管那远去的怪兽车子比起了两根中指。
回到家我速度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短T恤和牛仔热裤就冲到厨房帮老郝媳妇打下手布菜。
老郝每年过生日老范一家都会来,今年也是不例外的。两家的关系很是亲厚,这种亲厚掺杂着亲情,友情还有经历岁月沉淀下的患难与共的特殊感情,比起眼下淡薄如纸的人情,弥足珍贵。
老郝和老范推杯划盏地喝着小酒侃着当年,老郝媳妇则是慢悠悠地剥着虾子的壳,时不时关心几句小年轻的工作和生活。我坐在范卡边上,很没形象地抄着肉串啃得欢实,冷不防听到老郝媳妇吐起了苦水,“我家小炯哦,真是一点用处没有。这次要不是亏得你有门路,给她收拾了个店,我还真是给她愁苦死了。”
老郝媳妇这说话一带这种哀怨腔我浑身的造血干细胞都在拉警报,我强烈地怀疑她只消再说几句就能把话题往雷区带。
果然……
“转眼都这么大了哎……小范吃虾,”老郝媳妇把剥好的虾往人碗里一扔,又捻起一只来继续剥,“这虾很新鲜的,个又大……哎,你说她都这么大的人了也还和孩子一样,不懂事。……小范,吃螃蟹,这螃蟹好。咳,要说你和小炯一起长大的,你也了解她哇。她看起来挺有主意的,可却没什么心眼……喏,就和这大头虾似的,光长个脑壳,其实里面——”
“妈,给我根牙签!”我一筷子横了过去,成功地阻止了她妄想扒开虾头图解说明的邪恶意图。
老郝媳妇白了我一眼,把牙签罐子丢了过来。
我一边用牙签挑着螺肉一边警告意味十足地瞪她,许是我的眼神太凶狠了,她后来再没提什么大脑袋虾有壳无脑什么的。
老郝和老范那晚兴致很高,喝了不少酒,连带老郝媳妇和我还有范卡都抿了一点。
我的酒量尚可,几杯白的红的下去只是有些耳热。老郝媳妇却是和煮熟的虾子似的,连手指都发红了。范卡的酒量随老范,蛮好的。但平时他却很少喝酒,到了非喝不可的时候他也是很克制的,至少在我的认知里,他从没喝醉过。但今天他却喝了不老少,现在整个人半趴在桌子上,脸却转向我这里,满是醉意十足的笑。
桌上杯盘狼藉,可两个老的兴致却很高。我看老郝媳妇已经歪倒在沙发上,觉得单把他一个人埋在骨刺成山的酒桌上挺不厚道的,便支着他到了书房。书房是错层的结构,高的地方做成了榻榻米,可以供人休息用。
范卡是真醉了,从来没有过的醉。他平常从不会有这样傻乎乎的笑,也从不会没轻没重地把手挂在别人的脖子上拖拖拉拉地不肯拿开,更不会和孩子一样一遍一遍地叫着人的名字,叫着素素,别走。
耳朵上的热度一下子转移到了眼睛里,刺痛得要命。我在黑暗中站了半天,直到老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才回过神转身出去。顺手抹了把脸,手心里半是泪水半是鼻涕。
老郝和老范已经喝到相互管对方叫‘亲爱的’地步了,我看桌子上的菜已经清空,就料到老郝叫我干嘛。这俩老头喝酒是非得要下酒菜的,可我现在没心情煮菜,所以就只能出去买。老郝喝高了,嚷嚷着寿星公要吃于大嘴家的卤味,越多越好。我点点头,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我真的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于大嘴卤菜店生意从年头好到年尾,东西好,人也实在。老郝最喜欢吃他家的卤猪肠,这会儿人家准备打烊了,卤味也不来不及切。我每样都打包了些,分袋装好,再外套一个大袋子。
骑着小两轮回家的时候,我脑子里乱成一团麻。从理智上来说,我很清楚自己与范卡是不可能的事了。其一,人家心里有人。其二,就算人家心里没人,也只是把你当妹妹。一二都是死穴,没得解。可人就是这样,明明知道会杯具,可还是紧赶慢赶着要去当傻瓜。好比我这大头虾,纵然有这么强大的事实做论据,内心深处却依然有着股侥幸,指望守得云开见月明。这种侥幸很可怜,其实它只是自欺欺人。
夜很深了,路上没有行人。可路灯很明亮,修剪过的树枝投映在地上浓黑而厚重。八月末,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桂花香味,一种令人心醉的味道。我吸着鼻子,努力睁着眼睛想看清面前的路。然而心绪不宁还是影响了我的驾驶情绪,一不注意就忽略了迎面开来的车。
那车的车灯极亮,极刺眼。车头很高,黑乎乎的进气栅栏看起来就像是只吞人巨兽的嘴。我突然记起来我是见过这只巨兽的,这不是那只蜥蜴的座驾么?只可惜待我记起来时已经连人带车倒在了地上,并且平贴着路面滑行了几米,车篮里的东西也散了一地。
我的脑袋在滑行的过程中空白一片,待到停下来时又开始嗡嗡作响。自觉得意识还是清醒的,可是抬手摸摸胸前,却是一片的湿热滑腻……
嗯
趴在路边几分钟后我才听到车门开启又关上的声音,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听着从车上下来的两个人的对话,我约摸知道这俩货之前干了些什么,饮酒飙歌H舞嗑药,越听越觉得道德沦丧。也是由于酒精和药物的作用,他们才在撞了人后还会若无其事地下车,说着四六不着的话。这俩货现在已经完全处于迷幻状态,看啥都是一片朦胧以为在梦中。
我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剧痛让肩膀垮塌着,连五官都有些移位。然而我已经意识清醒,手臂和腿上都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多是擦伤。其实撞得倒不厉害,自行车的缓冲是一个原因,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那车开得歪七扭八且速度不快,并没有和我产生直接的碰撞。
只是眼下我很愤怒,不仅仅是因为疼痛,还因为这一撞恰好把我混沌的念想撞碎,让我爆发出了压抑已久的情绪。
我五官扭曲着,开始用尖利到变调的声音破口大骂,什么肮脏污秽的市井俚语我全拣来用了个遍。而那俩个宝货就和一对蜡烛似地插在地上,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我,完全没了反应。
当你骂人而得不到回应时,会有一种很深的挫败感。我怒火攻心,抬手抹了一把被大蒜辣椒酱和卤汁还有泥土灰尘糊花的脸,咆哮到破音,“你们说,要怎么办!”
俩宝货对看了眼,满面惊惶地双双发出一阵海豚音,扭头连滚带爬地跑掉了。他们现在估计是清醒些了,所以对话也有了逻辑,至少听起来条理清晰,
“啊啊,不要找我啊,不要找我啊————不是我开车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撞你的哇啊啊啊————”“肠子都出来了呕……”“好恶心呕……”
我往前走了几步,到了路灯之下才发现给老郝买的那付整猪肠此时正横七竖八地挂在自己身上,估计是刚才一路打滚时绕的。刚才我站在暗处,看不十分清楚,再加上一身汁水狼籍,那俩脑瓜原本就不太清醒的给刺激着一下子以为我是诈尸,这才吓得屁滚尿流地跑掉。
远远地传来鬼哭狼嚎地,听得人想发笑。可我呆呆地在路灯下站了半晌,突然就觉得委屈郁闷,大悲大喜下很想找颗樱花树蹲着嘤嘤哭泣。但光想想那场景,却又觉得荒诞可笑。
不过是一场暗恋无疾而终,不过是十几年的痴想化灰,这又有什么?闭开眼睁开眼,日子还是得照样过。人活踏实点,往前看,人生在世不就图个实在过活么?
所谓哭着开工,笑着点钱。
我振作起精神,扶起歪倒到一边轮子都变形的车子往前走。卤菜拿回去洗洗还能喂旺财,我只能回去炒几个鸡蛋给老头们下酒。
路过那辆被丢下的车子时我突然听到一声极微弱的声音。
好奇心让我打开车后排的门,里面有一个人正在蠕动。和怪兽车主在一起的必定不是好东西,估计是药嗑得多了还在自HIGH呢。我此时胆子大了许多,心想着反正你们是一路的,我讨不到道歉也讨不到赔偿,干脆就揍你一顿出气好了。反正这段路上又没全球眼也没有监控,现在更是四下无人,不揍白不揍!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抬起腿就往那人身上踹了一脚,唔,脚感很好,再来一脚。我拉开架势正准备右左开弓时,却听见那人突然呻吟起来。
那种呻吟不是痛苦的呻吟,也不是撒娇的呻吟,而是工口漫画和辣书里写的那种标准的呻吟。如果找个真人声线参照的话,倒是挺像上周在林子那里偷看的小泽玛丽亚之健身馆里的那种调调——只不过当时是看碟子,现在是听现场,而且还是在车祸现场后,怎么想,怎么诡异。
我半抬在空中的脚也停顿住了,满耳朵都是那一声叠一声的娇吟,偶尔还夹杂着含糊不清的话。他慢慢地往我这里挪动身子,看起来艰难又急切。待他移到亮光一点的地方时,我盯着他的脸狠狠地倒抽一口热气。
绝世小受!
难为我这个不挺爱看耽美漫画的人会突然记起这形容词来,实在是这小子长得太漂亮了,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眼睫毛长得像两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