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啊,为了脸面还是得撑着,撑着笑,撑着寒喧。更要命的是寒喧时对方说,“我们不过认识了俩月,感觉就和两年似的。”此言一出,我就像一只得了中二的青蛙似地张着嘴,妄图以此来表达震惊或是艳羡。天可怜见,我其实是想喷出一口血来的。但我从小身体就好,除了来大姨妈和在看岛国动作大片时偶尔流个鼻血外基本上没有往外喷血的经历。但真的是不甘心啊,回家就灌了一瓶白酒妄图喝出个胃出血搏同情。没办法,我已经落人一头,从女一掉到了女二,现在女二要出位,就只能豁出去。结果胃没喝出血来,倒是第二天起来时昏沉沉地一头磕到了洗脸台,这下倒是吐血了,附带还吐出一颗后槽牙。
所以,这一生我都做不到咬紧后槽牙去恨一个人了。
我坐在路边摊的小马扎上等着面条来。
加上今天,我是连续六天在外面吃早中晚三餐了,钱包和我的脸都在缓慢地消瘦着。可没办法,老郝媳妇还在气头上,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被熏黑的变形金刚。就这么一钢神扎在家里,还专门找机会对付你,怎么受得了?所以一天二十四小时,我只敢用八小时在家里睡个觉,其他时间就在外逛荡。马路,公园,书城,只要免费就去。很没出息很颓靡的生活状态,简直就是处于慢慢腐烂的过程了。
酸菜面上来了,我照例往里撒了一把辣椒,然后从包里掏出颗白煮蛋慢慢地剥起来。这蛋是临出门时老郝塞到我包里的,他极疼我,极惯我。只是这次他也觉得我拒绝了这份十拿九稳的工作很不明智,所以对于他媳妇的作为并没有提出反对。
而对于我来说,十个白煮蛋足以让我继续森森地爱着这个怕老婆的男人。
“郝妞儿,怎么又在外面吃。”对面坐下了一个人,黑色制服上的银色铭牌亮闪闪的,简直是我这个制服控的死穴。“又和你妈吵架了?”
面条的热气氤氲在眼前,脸上有些潮乎乎地,“没呢,就想换个口味。”
“切,你就骗哥哥吧。把这面撇边去,哥请你吃好的。”
我把剥好的水煮蛋扔进面碗里,头也没抬,“得了吧,饭哥,你比我还穷。”
“瞧不起哥哥不是,刚发了奖金。”范卡伸手把酸菜面拔到一边,“请你吃顿好的。”
我的眼睛叮一下就亮了,咬着筷子吞口水,声音都诌媚起来,“饭哥,你要请我吃啥?水煮活鱼还是泡椒牛蛙?”
“要请就请你最喜欢的,老板,来碗红烧牛筋面,重酸重辣,牛筋要双份的。”
我呵呵地笑,意料之中。
这就是我爱的穷骑士,就算是失恋又失意,丫也这么有魄力。
“这都快过年了还这么折腾,你妈也真是够狠心的。”
“切,你第一天认识老郝媳妇呀?”我毫不避讳地从他碗里挟出一片又一片的牛肉来,“这老板越来越小气了,这牛肉片得这薄,塞牙缝也不够。”
范卡倒是不介意,“可以啰,人家都没涨价,现在东西这么贵,也只能精减精减。”
我一撇嘴,又从包里掏出两只水煮蛋剥了起来,“倒是难得看你在外面吃饭,范叔呢?”
“奔丧呢,我一姑姥姥没了,”范卡嘿嘿地笑,“怎么,看样子你是想去我家蹭饭呐。”
我拍拍脸,再拍拍腰,承认道,“是,我快没钱了。”
“哟,这可怜的。这样吧,我呢提供场地和原材料,你呢负责煮。我也不多要求,一顿有四菜一汤就行。”
“俩人能吃四菜一汤?三菜一汤就行了。”我挥手把俩鸡蛋放到他碗里,“还有,你的网也借我上。”
“三菜一汤也行,但是原料不能重复。”范卡的表情很认真,“别和哥耍心眼儿。”
他这么说是有来由的,有一年暑假老郝媳妇娘家里出了点事儿,不得已把我托在老范家。老郝和老范是老同学,关系钢钢的好。老范媳妇没得早,老范即是贤惠的娘又是坚强的爹,把独儿子拉扯得英俊潇洒人见人爱。而且还极出息地考上警校,那笔挺的服装穿在身上简直是横扫一片街坊少女。
郝范两家的交情很深,在这样的背景下我很自然地觉得我站在那群街坊少女的顶端。而现在又能得到去他家小住一段时间的机会,当下得意连走路都不忘甩尾巴。
但好日子没过两天,老范便接到单位通知说要去出差,这一去就得两星期那么久。老范眼瞅着我这半大丫头和嘴唇上已经长出胡子的大小子忧心忡忡,这要是放儿子一个人在家里也就算了,男孩子糊弄糊弄就行,结果加上我这时丫头片子事情就复杂了。老郝家和老范家没什么亲戚在一处,老范又实在不放心再把我转手给别人照顾,于是老范同志做出一个极艰难的决定,以锻炼生活能力为名把我和他儿子一起扔在家里。反正家里有米有油有肉有菜的,俩孩子就当是过家家吧。
很多年后我想起来老范同志的良苦用心,不禁泪流满面。若不是老范闷骚,但凡他给我一个‘我想你当我儿媳妇’的暗示,我吃了他儿子的胆子都有。结果我只能走老套的先抓住男人胃再抓住男人心的招数,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一顿炒白菜蒸白菜凉拌白菜和白菜皮蛋汤,活活得把小范吓得连裤带都不带提的一气奔出二十里苞谷地……
“郝妞现在的手艺长进啊,想当年就是魔鬼般的滋味啊。”范卡拍着肚皮叹道,“我到现在都能记起来那皮蛋白菜的味儿,简直就是生化武器……嗳嗳别急着收啊,哥哥还没吃完呢。”
我阴笑着,“要不,我再做一次给你回味回味?”
小范同志笑眯眼,“行,你做好了用盒子装上。这要碰上我审嫌疑犯,见一嘴硬的我就塞他一勺,即环保又和谐。”
我忍了又忍,终于是忍下了将油抹布盖在他脸上的冲动。有的男人生来就是你的死穴,哪怕他怎么招惹你,你也是不生气的。
洗碗的当口听得外面哗啦啦一片,范卡脑袋探了进来,“妞儿,下大雨了嘿。快洗洗好,我送你回家。”听动静是挺大的,“大冷天的下雨,真是有够神经病的。”是不是趁着2012快到了就随便什么异常现在都来?简直是太胡闹了。
走前往旺财的小碗里倒了足够的狗粮又添了水,小畜牲乐得直冲我摇尾巴。
旺财是我从路边拣回来的一只小土狗,因为家里不让养,我死乞白赖地给寄养到了老范家。寄养成功后我就想往老范家门口钉了牌子:内有美男,更有恶犬,居心叵测者慎入。
纵然我是抱着这么个不单纯的目的寄养了旺财,但老范和小范都很疼它,小范还常常带它去派出所玩。只是我千算万算,光想到居心叵测者只有登堂入室的可能。我忘了最根本的一点,香饽饽这种东西,藏得理紧它也有味儿。
老范家和老郝家拆迁时分在同一个小区,只不过中间隔了两幢楼。我家在三楼,一百二十个平方不带电梯。范卡家在七楼,七十九个平方带电梯。我小时候没事就常跑去老范家,为的就是能上上下下搭个电梯。
雨下得很大,我撑着一把卖冰棍用的遮阳伞在水中跋涉。范卡晚上得去派出所值班,现在正披着雨披鼓着眼睛蹬着俩小轮子晃悠悠地跟在我身后。到了我家楼下,他扯下雨披啜着气,“郝妞,生气这多天也就是了。不就一工作么,别和你妈犯倔,她也是为你好。我明天去问问我同学朋友什么的,看他们那里有没有缺人。听哥的,别气到你妈。”
我听着他那话,怎么听怎么像是老郝会说的,八成这一老一小刚在我眼皮底下暗通过款曲。虽然我现在不想和老郝媳妇握手言和,但看着面前湿淋淋的人,我还是点了点头。
嗷~
早上六点半,我蹑手蹑脚地起了床,洗了脸刷了牙。正在换衣服的当口老郝媳妇推门进来了。我很镇定地抱着布偶挡在胸前坐下,口气很平淡“干嘛。”
老郝媳妇抄着手,居高临下地睨着,“昨晚打哪儿回来?”
“老范家。”
“吃过了?”
“吃了。”
“和小范?”
我没说话,自从范卡和易素恋爱的事曝光后,打小就把他当自家女婿的老郝媳妇每天是按着三餐加宵夜的次数数落他的。不外乎是门当户要对,富贵妻不长久之类的老调,后来有一天她居然很与时俱进地蹦出了傍富婆的新论调,引得我和她大吵一架。我宁可承认范卡和易素是真心相爱,也绝不允许有人往他身上沷他傍富婆的脏水,即使那人是我妈!
“他是不是和那有钱的分了?”老郝媳妇竟然在我床尾坐了下来,“这次是真的分了吧。”
我很不耐烦她提起那有钱的,但还是哼哼地应着说是分了。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看好,太子女和穷片警,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背景志向情趣还有品味都差太多,在一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打从我第一眼看到易素的时候就觉得她这人不简单,结果事实证明现实生活远比小说和臆想精彩,直到现在回忆起来,我还是忍不住会热血沸腾。
那时的我纯粹就是个脑残的女配角,借一起吃饭的机会当着人正牌女朋友的面把借酒装疯啊趁机乱摸啊还有胡言乱语这些事一个不落地做了个干净,估计范卡当时恨不能把我塞到马桶里去。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来了一亲戚,易大小姐的舅舅。说是舅舅,长得可和妖精似的,一点不显老。但这妖精似的舅舅,干的事可比我禽兽多了——丫一来没说上几句话就把自家侄女按在椅子上给强了。
我那时正低头吃酒酿丸子,冷不丁听到碗筷落地的声音。只抬头一看,我就和豌豆机关枪似地,扑扑地往外喷丸子。
强,是强吻,还是法式加长版的。
这个惊天动地的法式长吻彻底地把范卡这个准男主挤成了个龙套配角,把我这个龙套挤成了个没名没姓儿的路人甲。
这群邪恶有钱人哟!他们是不是以为只要有钱就连生出畸形儿的比率都为零了?
我那时还来不及啐他们一脸唾沫骂他们几句不要脸就被范卡捂着眼睛拖走了。那晚范卡在公园里抽了整整两盒的烟,我陪在他身边,他抽烟,我就打蚊子。等到满巴掌都是蚊子血再没一只蚊子敢近我们身的时候,我又开始收拾起了他丢下的烟屁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只是想着呆在他身边至少得做些什么。
到了早上的时候,我们都疲累不堪。他送我到家楼下,哑着声音说,“妹妹,谢谢了。”
我当时就哭了。
“……分了就好,我看他们就是不长久的,小范可能就是图一新鲜,一时糊涂,男人年轻时都这样……你们怎么说都一起长大的,两家又知根知底的,到底……”老郝媳妇依然在喋喋不休。
“别操心了,我们没戏。”
老郝媳妇眼一瞪,“什么没戏?你们打小一起长大的,怎么没戏?昨晚他还送你回来,大下雨天的。”
我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美好幻想,“那是顺路,他昨晚值班。”
老郝媳妇犹不死心,“那你范叔还说……”
“饭哥小学毕业后就没听过范叔的话了。”我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老郝媳妇几败兴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还想着你没工作好歹能找个吃公粮的,你们打小就在一起,都这么多年了……你真是太不争气了,工作工作找不到,连人都看丢了,你还有别的本事没有?”
我知道老郝媳妇怒起来说的话很难听,听得皮厚也就那样,但在我情绪低落的时候这些话真是太刺激人了。特别是听到她说我连人都看丢了,我便自动把自己代入成了旺财,摇着尾巴跟在范卡和易素身后,想想都气得我喷出半桶血来。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索性跳着脚和老郝媳妇大吵了一架,吵得两个人都眼泪汪汪的。最后是老郝闻声而来把我俩吼得都住了嘴,我挂着两拖鼻滋甩门而去。
我就弄不明白了,世上的妈这么多,怎么我就摊上个嘴巴这么刻薄的?
我抹着眼泪逃进了一间麦当劳,找了个位子坐下。
早晨人很少,我翻看了一会儿手机报,又百无聊赖地打量起人来人往。到了中午的时候人多起来,被食物的香味勾引得不行,我终于拆了最后一张百元大钞买了个巨无霸套餐。傍晚,又到了饭点,我是再狠不下心买套餐了,便到不远处的小摊买了块肉夹馍,用包汉堡的纸包了起来,原路折回麦当劳窝在角落里吃了。
填饱肚子后我开始考虑起我今晚要怎么过了,我气还没消,老郝媳妇的气也没消,所以今晚我是不想回家。可口袋里只剩下不到八十块钱,哪够住旅馆?就算找到旅馆住了,明天怎么办?我掏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可不管和哪个朋友都说不出借住一宿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