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扑面而来,今晚这俩老头说的醉话似乎话里有话。再看看一边的老郝媳妇,分明是喝果汁的,应该听得出弦外之音。但看她那表情态度,居然也是默许的。
我突地打了个激灵,很不自在地看向范卡。他大概也听出来些什么,不过人家比我淡定,还是微笑着吃着喝着。俩老头子问他些什么,他也搭腔,但回答得总是很简单。
还是老郝沉不住气,“小范啊,你老实和郝叔说,现在你有没有女朋友哇。暗恋的可不算哦。”
老范抢先一步吼了出来,“嗳,这小子木得很,不要说女朋友了,就连个鬼影子也不见。”
“老范,没事儿的。小范条件这么好,要人样有人样,要前途有前途,不操心。反而是我们家郝炯,打小就不省心。”老郝媳妇不停地踩我,“到现在也只是混日子过。”
“怎么会,郝炯多上进,人家现在也是当小老板的!”老范大手一挥,很有气势,“这就是自力更生,自主创业。有发展,有发展……”
三个老的在一唱一和的同时,也完全贯彻着中国父母亲惯有的臭毛病:相互捧着别人家的孩子同时狠踩着自己家的。
说真的,我不觉得我有他们说得那么差劲,我也不觉得范卡有范叔说的那么差劲。他们不过是在客气谦让罢了,虽然过份的客气谦让很虚伪,但在某些场合,这些虚伪无疑会转化成一股的动力。当然,这些场合肯定也包括现在这种——互相推销次品与不良品。
用他们的话来总结一下:你们从小就认识一起长大都知道对方脾气又知根知底两家背景也差不多家世也差不多简直就是门当户对的典范虽然范卡没妈但以郝炯这脾气没婆婆是最好的而范卡不管是当儿子或是当女婿都很招人疼特别是丈母娘的疼所以你们在一起不管是天时地利还是人和或是软硬件或是外部环境条件都是相当相当相当般配滴!
顶着红蕃茄似的脑袋,我恨不能就地刨洞把自己埋进去。你说说你说说,就算他们有心送作堆,有必要安排在我生日这天发力么?好歹也考虑一下我的心情啊,这整得和我当面管人求婚似的,多难为情啊!老头子们不懂事也就算了,老太怎么也和看好戏似的?
我急得抓耳挠腮,即不敢拍桌子吼‘你们住嘴’也不敢起身扬长而去。就在我人生中最窘迫的时刻,与我身处同一战壕的人发力了。
“爸,郝叔郝姨,你们慢慢吃,”他笑眯眯地起身,手搭在我肩膀上,“我跟郝炯到外面走走。”
老头老太们愣了一下,很快就开始赶苍蝇似地挥手,“去吧去吧。”我都怀疑要不是老郝媳妇捂着老郝的嘴,他八成会接着说,‘罩不到人你也别回来了。’
瞧瞧,我混得多惨。
说是到外面走走,其实也只是在小区里面瞎逛。两个人从出来到现在都是沉默着,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小区里绕了一圈后,我终于抵抗不了绵绵袭来的醉意,在健身器上坐了下来。范卡离我不远,倚在秋千架上。我认识他几十年了,光看姿势就知道他现在有心事。果然,很快他便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上。
“饭哥,少抽点。”这话我从来只是说说而已,他不会听。顶多是抽完这一根不再抽下一根,这也就是给面子了。事实上我们除了青梅竹马外,再没有其他更深入的关系,即使有,也是我的一厢情愿。“刚才我爸有点喝多了,他说什么你也别放在心上。”我的声音近乎嗫嚅,一点底气也没有,“我也不知道他们今天是怎么了。”
他吸了口烟,“老人家到了年纪,想的事儿都差不多。别说郝叔了,我爸今天不也胡言乱语来着。”他看看我,噗得笑出来,“郝妞,别这么团着。知道不,从我这角度看你,就和只鹌鹑似的。”
看着他若无其事地贫嘴,我突然觉得很烦躁,心里像是有把火在烧,烧得五脏六腑都在疼痛。大脑突然前所未有的清明起来,我清楚地意识到有些事争取了未必成功,但如果从不争取,那绝对是一点机会也没了。
我一直遗憾着,遗憾从来没有亲口和他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他,他是知道的,一直都知道。而他的立场从来都很明确,他说,妹妹,谢谢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自己的杯具是注定的了,但我怎么能死心?不容易啊,十几年,坚持真的不容易,放弃更不容易。我做不到死皮赖脸地粘着他,胶着他,逼着他。我也做不到把他撇个干净,相忘江湖。
一个人在你心里藏了这许多年,早就和血肉长到了一起,想要忘记你只能剜出来。还不能用刀,只能用指甲,一点一点,慢慢慢慢地抠下来。那得有多疼,你知道?我抠了一下,疼得受不了。我怕疼,所以存着侥幸,存着那也许一丁点儿的可能性。就好像一个买了十几年彩票的老彩民,期待着两亿元大奖落到自己头上。即使知道这是几十亿万分之一的几率,却还是天天抱着这样的希望买着彩票做着梦。
二维的数字虽然冰冷,可它遵从着几率,也许说不准真的就掉下来砸到头上。但换成了热乎乎的人,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你可以算出几率,猜中号码,可你永远也算不到感情,猜不透人心。
既然算不到也猜不透,那只能开口问了。豁出这张面皮,剥下最后一点廉耻心,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从胸腔发出来,嗡嗡作响,
“饭哥,我喜欢你。”
唰~
一句话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力?
美国总统一句话就把小日本折腾了个底朝天,索罗斯的一句话就让世界经济脉搏微动,麦克尔杰克逊的一句歌词可以让他的歌迷兴奋尖叫到昏厥……我不是明星政客金融大鳄,我只是世界六十亿人口中微不足道的一员,说的也不过是一句俗套到不能再俗套的表白。
这句表白能得到两种标准回答:‘我也喜欢你’和‘对不起’。至于其他非标准回答相信收到过好人卡的姐妹们可以替我补充一下了,花样太多,我没空一一例举。
然而,就在我破釜沉舟的表白后,被表白的人仅沉默了不到半分钟便给出了答案,“傻妞……”
好了,谢谢,不要再说了。
我的心理素质在某些时候很不强大,像是现在这种心灵受到重创的时刻,我很难在短时间内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表情,连带着身体的协调机能也受到了影响。我僵口僵面,可眼睛开始发光发热发射线。我没办法扭过头去避到他的目光,也没办法控制住酸溜溜的鼻子和颤抖的声音。
真是丢脸呐。
他略有些凉意的手覆上了我的眼睛,严实地捂住,低低的叹息在我耳边萦绕不去,“对不住……”
我在心底嘶吼着:对不住你妹啊,非得叫我傻妞么?可也没叫错,我他妈的就是傻,我他妈的就是没办法!眼泪,夹在他手掌与我脸颊的缝隙哗哗地涌了出来。我很想甩自己一个耳光,骂自己没出息。就这么不能忍么?就这么放不下?非得这么直白地说了,再给你拒绝了才死心?
花十来年的时间走到这里,走到头了才发现前面没有墙也没有深渊,即没办法闷着头撞上去也没办法闭上眼跳下去。到头了,就是他等在这里,就等在这里和说我一声,到此为止。
说真的,但凡他自私一点,可以趁这机会给我点甜头,给我点希望,让我继续地等。可他是这么清醒的一个人,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自己能给什么。在他心里还未把另一个女人的影子彻底刨起来的时候,他决不会对另一个人做出相同的承诺来。
你看,我是挺傻的,可看人的眼光却真不错。
“郝妞,”他的手滑了下来,“看,有流星。”
我别开头,恨他的转移话题,“去他的狗屁流星。”在告白被拒后看到成堆的黄金我也提不起兴致,更别说那些燃烧的黑石头了。
他对我的粗鲁完全不以为意,“丫头,今天是你生日,有几个人生日能碰巧遇见流星的。”他拍拍我的肩膀,“抓紧时间,快许个愿。”
告白失败了还许愿,许个毛愿啊!
我狠狠地抹了把脸,“不许!”
“郝炯,别这样。”他像小时候一样摸着我的脑袋后,再搔搔自己的后脑勺,“我也没做错什么。”
是啊,你没做事什么,是我太小气了!可就算我再大方,也不可能在告白被拒绝后立刻原地满血状态复活成功,然后再HAPPY地用小女生梦幻状去管狗屁流星许愿。
“……流星可是很难得的,郝妞,许个愿吧。”他再次恳求,“许一个。”
这也太为难人了,他真当他是奶妈啦,一说话就能发力让我满血状态复活?我瞪了他半晌,终于败下阵来。抬头看看蓝黑色的天空,果然有朵东西拖着银白色的长尾巴划了下来。
什么流星嘛,分明就是扫帚星!我没好气地想着,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闭着眼许了个愿望。睁开眼后,我发现他正愣愣地望着天空发呆。到底是没忍住,问道,“饭哥,你是不是还想着她。”
他没吭声。
“你一句话把我打发了,我也认了。”我咬咬牙,一刀子戳在他心窝里,“可你也得认明白,她心里没你,你们俩根本不可能。”
“我知道。”他颇有些无奈地笑着,“可我没办法。”
我喜欢你,你说对不起,所以我再没办法也得下狠心断了念想。你喜欢她,所有人都说不可能,你却说你没办法断。
凭什么呢?
太不公平了!
我的眼眶子又红了,不是想流泪,而是恨得想揍人。事实上,我真的揍了,用拳头。嘭一下砸在他的脸上,我那么那么喜欢的一张脸上。拳头死死地攥紧,很长时间都松不开。
“去你个臭饭桶!”
我刚才就该许愿让他明天掉茅坑里去!
我恨恨地扭头就走,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抠,使劲地抠!哪怕撕抠得血呲啦呼地也得把这不开窍的混蛋从心里给抠下来!
气哼哼地推开门,我情绪很差地开始蹬蹄子甩鞋子,“我回来了。”
“炯啊,你回来了,小范呢?”老郝媳妇迎了上来,不忘往外面张望,“他人呢?”
“掉天坑里去了。”我余怒未消,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老郝媳妇毫不留情地在我腰上掐了一把,斥道,“胡说什么!有客人呢。”我心情愈发恶劣,口气也差得要命,“客人?谁啊?”眼角的余光扫过老郝媳妇身后那个高大的身影,顿时脚下一滑,竟直接半跪到地上。
林戬?!
我还来不及消化他突然出现所带来的震撼,人家已经大步上前半躬着身托住我——上天作证,这家伙托住我的时候是挺关心挺亲切的表情,可说的话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别客气,跪安就免了。”
他说得极小声,可我却听得清清楚楚。羞怒之余,大脑也开始转起来:大晚上的这家伙怎么跑到我家来了?难道从资料上确认了我今天过生日还不行,非得亲眼看到我吹蜡烛么?有必要这样?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还有,凭什么这么一个不信任我的人到我家里还能得到热情的款待,甚至还能吃我的生日蛋糕!
我从震惊与错愕中回过神来,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来干什么?”
他斜睨过来,“我来还上次的衣服。”
我十分十分地怀疑老郝同志的那套旧衣服是否真有必要让他跑这一趟,“林先生,做人要诚实。”
“嗯。”
我再也忍不住一把拖住他,直接给拽到楼下,凶巴巴地,“你到底来干什么?祝我生日快乐?谢谢,今天早上你已经说过了!没什么事您可以先回了,我今晚没心情更没兴致招待你!”
他定定地看着我半晌,“郝炯,你哭什么。”
我往后退了一大步,直接把自己埋到阴影里,人突然就哆嗦得不成样子。我是个挺没心没肺的人,遇见什么困难挫折都可以用阿Q精神糊弄过去。唯独感情不行,在感情问题上我的精神世界向来很脆弱,就和刚烤好的蛋卷似的,轻轻捏一下就碎了。
今天晚上受的打击真是太多了,告白被拒绝后又被可算是冤家对头的人看到我哭得花脸猫猫的丢人模样……
碎裂可以省了,直接粉末状飘散才是正道吧。
“你哭什么。”
“你管不着。”我忍无可忍地吼出声来,“衣服还完了,戏也看完了,你可以滚了!”
“郝炯,你凶什么。”
我想也没想地就蹲下来,从地上抓起把沙子往他身上砸,“你管不着!你管不着!”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泼妇,而且是那种狼狈到披头散发的泼妇,毫无道理地迁怒。
被我迎头扑面地砸了一身的沙土,林戬自然不会和我善罢甘休。仗着个子高,他一把就攫住我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