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栩这次没有明目张胆地挟菜给我,而是把他认为我会喜欢吃的菜一样一样地挪到我面前。很快地,我面前的菜盘几乎是堆垒成山。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林戟的面前,干净得连根鸡毛菜也没剩下。不过林戟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弟弟把菜都从他面前拿走,面色平静地吃完了一整碗的白饭。
那副黄金飞行棋最后还是留在林宅,因为我许诺下次还会来玩,棋子带来带去不方便。林栩接受了这个意见,很兴奋地问我下次来是什么时候。
看着他满是期待的脸,我的头很疼。以前他需要治疗,我一周得来两次。现在他的情况大好,应该没有必要一周两次,那就两周一次吧。可等不及我说,林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周末,她这个周末会再来。”
我触电似地扭头瞪他,谁答应他周末了?这个周末姐可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呢!可林栩却高兴坏了,满脸通红双眼闪着星星地看我,别提有多开心。在这么水嫩青葱的美少年注视下,要说出拒绝的话来是很困难的。但是对我来说,这个周末太重要了,只能下狠心拒绝了。
果然林栩听到我说这个周末没空时小脸就垮了下来,脑袋低垂得和桌面持平了。林戟往我这里扫来一道充满杀气的目光,和我正好对上,半空中火花噼啪炸响。
这种眼神,难道是我欠他的么?
依然是林戟开车送我回去,不过这次他开的是轿车,速度也不快。一路上他都很沉默,只是偶尔会往我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这种古怪的表现我自然很警惕,好在车子进了市区,人来人往的倒也不怕。
车子停在离小区不远的拐角处,车尚未停稳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郝炯,你跑什么?”另一边的车门重重地关上,林戟从车头绕了过来,正正地挡在我面前。他眉角微扬,重复道,“你跑什么。”
“时间到了,我要回家收菜。”我睁眼说瞎话,“林先生还有什么事?”
林戟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说真的,看惯他臭臭的脸,一下子蹦出个灿烂的笑容还真是让人不习惯。不过他笑起来的样子还蛮顺眼的,即不像林湛那样别有深意觉得随时会被暗算,也不像林栩那样纯洁到让人想撞墙。假如之前我们之间没有那些鸡零狗碎的小恩怨,我倒是不吝赞他一声帅锅。
“这个周末,你真的不能来?”
我深呼吸一口,郑重回答道,“不能。”
“理由。”
“周末生意好,我得看店。”
他逼近一步,“说实话。”
“我得看店,我得赚钱。”
“你周末的营业额是多少?五百?一千?两千?只要能来陪小栩,你的损失我可以三倍五倍的付给你,你收吗?”
这就是用钱砸人了。
不得不说,砸得我好痛。我现在真正能体会范卡所说的,被人用钱侮辱是种什么感觉了——真TMD是爱恨交错的滋味呐!我恨得眼眶都红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只想扑上去咬人。
“郝炯,怎么说我们也打过几次交道,虽然都不怎么愉快,可我多少知道你的为人。”林戟的手搭到车顶,“我也希望你清楚,刚才如果不是你撒谎,我是不会和你这么说话的。”
言下之意是,因为我撒谎骗他所以他才不得说出难听的话来?想想也是,他不过是顺着我的话往下续。我说想赚钱,他就给钱我赚,而且是给很多的钱。我考虑了几秒,决定说实话,“这周末是我生日,我要和家人朋友一起过。”我停顿了一下,又蛮不甘愿地补充道,“你要不信,可以去查。反正我的老底你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不知道。”
“骗鬼,你不知道会跑去金玉堂堵我?”这混蛋真是撒谎都不打草稿的。
“那是凑巧。”
“是啊,真是凑巧啊,那么多包厢,那么多人,你怎么就这么凑巧把我揪出来了?你不知道?哼,不要说打死我不信了,就算打死你我也不信!”
林戟的嘴角突地绷紧,似在压抑着笑意,“的确,若不是我亲身经历,我也不相信这种巧合。那么多包厢,那么多人,那么多歌曲的选择,怎么你就偏偏要唱红领巾?又那么巧,我刚好经过。”
我的脸孔涨红,“我,我不相信。”
“信不信随你,”他耸耸肩,“我和你解释这么多干什么?既然你这周末没空那就改到下周好了,下周末你该有时间。”
“我说林戟先生,你做决定的时候都不会事先问一下别人的意见?好声好气问我一句‘你下周末有空么?’也不会么?”虽然林湛也很强势且不容拒绝,但至少也做到了情理并用,软硬兼施,哪像他这样直接霸道。
他略略迟疑了一下,问道,“郝炯,你下周末有时间吗?”
“没有。”
“……”
他瞪着我,我也不打折扣地回瞪回去。他的眼晴炯炯有神,我的眼晴囧囧发亮,攻击力和燃烧值不相上下。我虽然人囧,但脾气硬,林戟就更不必说,谁都不愿意在这场眼神交战中败下阵来。若不是远处传来一阵野狗的乱吠,说不定我们就这么一直对峙到天亮。
看他板着个脸绕过车头准备上车,我故意加重语气大声说,“林先生慢走,林先生再见。”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我,竟然又转身回来了。
我又惊又惧又后悔,直想拿条胶带封口。让你话多,让你多话,好不容易人要走了又给招回来了。
“郝炯。”他开口说道,“虽然你偶尔不诚实又喜欢耍人,但这些并不妨碍我祝你生日快乐。”他停顿了一下,“愿你有个愉快的周末。”
突然之间,我对面前的这个男人油然生出一股惨烈的萌感——毫无征兆亦毫无理由。在这种莫名奇妙的萌感催动下,我开始结结巴巴,“呃,呃,谢谢,谢谢啊。”事后我想想,真挺吃亏的。虽然这家伙祝我生日快乐,但前半段他可是说我不诚实又喜欢耍人,难为我还谢谢他。
“不过,我回去后会认真地翻翻你的资料,”他白森森的牙齿寒气扑人,“以确保你这个周末会真正过得愉快。”
尼玛的,他还是怀疑!
咣
周六天气晴好,老郝和他媳妇很早就去市场采购。我睡到七点才从床上滚起来,简单地洗漱后出门开张。周末的早晨人不多,我捏着一根金光闪闪香酥无比的油条边走边啃,时不时啜上几口黑豆豆浆。
快到书店的时候,我突然停了下来。
这世界上有许多许多的人,绝大多数的人和我一样长着一张路人脸,哪怕瞅上半天也不见会有印象。而与此形成对比的就是对街那个人,虽然不是帅到令人犯罪,但人家就是有那种气势——戳在哪儿都引人眼球浮想联翩。
纵然是极不愿意极不愿意看到对方,同时也不愿意让对方看到我,可我们之间只隔着条不到五米宽的路,避开或是视而不见显然是不可能了。我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早,林先生。”
林戬抬头看看囧然小漫招牌,冲我撩了撩嘴角,“这就是你的小本生意。” 他双手兜在裤袋里,仅余右手的小拇指勾着车钥匙搭在外面,闪亮的LOGO晃得我眼花,我嫉妒地看着他身后的那辆足可以把我和我的店一起打包买来下的车子。
“林先生,可以不可以麻烦你把车子往边上挪一挪?这路比较小,等会儿人多了会堵的。”
他不以为然,“不必,我很快就走。”
那表情,老霸道了!
我手握成拳,酥脆的油条碎末咔啦咔啦地抖了一地,“不知道林先生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林戟从车后座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红盒子递给我,包装纸上叠压着银色的暗纹,看起来很贵重。我下意识地抹了抹手接过,“这是什么?”
“礼物。”
“嗯?”
“生日礼物。”
“嗄?”
“生日快乐。”
“呃……”我有些不知所措,捧着盒子的双手手心开始冒汗,“这,这怎么好意思。”
“不必客气,这是小栩送你的,祝福也是替他转达的。”他的眼角扫了过来,“要谢就谢他好了。”
我捧着盒子笑得没心没肺,“那麻烦林副总替我转达小林公子,谢谢他的礼物,我很喜欢。”
“还没拆开来就说喜欢,你确定?”
“既然是礼物,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喜欢。这无关本质,只在心意而已。”我真是没料到林栩会托人送生日礼物来,虽然觉得那孩子受态十足又有些莫名奇妙,但他今天的行为确实让我感觉到了愧疚,“谢谢。”
许是感受到了我的真诚,林戬的口吻渐渐放软,我们开始聊些有的没的,不知不觉也聊了十来分钟。若不是他的车子堵路被街坊抗议,我想我们还可以多聊一会儿。
送他到车边,他看着我身后,问道,“你这里要拆迁?”
他看的方向是我门面边上的一处白墙,上面用黑色的毛笔写着‘拆’字。那处白墙被日晒雨淋早已斑驳不堪,那个字是后来重覆上去的,边缘有淡化开的墨痕。
“拆个鬼哦,”我哈哈地笑着,“这字写了十来年了,年年说拆年年都没动。再说了,谁会那么二来拆这里。这一片过去,新的旧的房子都有,拆旧的小赚,拆新的他们就不划算了。何况这里还有这么多店面,这也不是笔小数目。总之,除非是脑袋被驴踢过又被门夹过,否则没有哪个开发商会来拆这地儿。”
林戬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再见。”
香槟色的卡宴绝尘而去的同时,遮住太阳的一片灰云朵也慢慢飘开来,我眼前顿时一片阳光灿烂。
下午提早两小时关了门,我绕去超市买了几瓶红酒和饮料拎回家。老郝正在厨房煎炒烹炸,炸物特有的香气飘得满房间都是。我瞅见桌子上摆着刚炸好的面包虾,顿时口水直流。顺手拎起一只就往嘴里丢,很酥很香很美味。贪欲一旦上来了是很难饕足的,我接二连三地吃着,没两下盘子就空一大半。
老郝媳妇收了衣服进来,看到我半趴到桌子上吃的模样当即大吼一声,我吓得差点七窍流血,“妈,你吓死我了。”
她上前就揪我耳朵,“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你个吃货,多少东西也堵不住你的嘴!你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都快赶上健身球了!”
我噎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辩解道,“我这不刚回来么,肚子饿嘛。再说了,我不过最近长得圆润了一点点,和健身球还有很大距离的么。”
老郝媳妇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看没差!去,去把衣服叠好。”
我一边嘤嘤啜泣着一边折着衣服,不忘哀怨地抽动几下鼻子闻空气里的香味。把衣服折好并归到各自衣橱后,我鬼鬼崇崇地溜到厨房,在老郝身边磨磨蹭蹭着,“老爸,有炸春卷么?”“爸爸,再炒个牛肉呗。”“老豆,再捞个九节虾么。”“爹啊,我们开罐椰果吧。”
老郝很疼我,在绝大多数的时候对我是有求必应。因此一通炒涮下来菜又多了好几碗,整张桌子都快摆不下了。老郝媳妇气得直瞪眼,“就这么几个人吃这么多菜,个个都败家的!”
老郝一边洗脸一边说,“我还叫老范来了,小范说是下了班也过来。我算过了,这些菜吃的刚刚好。小范还说了,要带个蛋糕来的。”
自从群械案后,范卡越来越忙,加班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从上次到我店里休息后到现在,我也再没见过他。我赶紧回房洗了个战斗澡,换了一件淡紫色的连身裙,又翻出藏了许久的水晶项链戴上。最后抹润肤乳,再上点粉粉的唇彩,人顿时精神了很多。
臭美地在镜子前左转右转,我忍不住脸皮厚地想:虽然是路人脸,可好好拾掇拾掇,也是蛮秀气的嘛。
老范和小范一前一后地来了,一进门就嚷着祝寿星公生日快乐。我自然是眉开眼笑地一一应承了,接过水果和蛋糕,招呼他们入座。老郝和老范从来都是坐一起的,有酒伴。老郝媳妇自然是坐在老郝身边,范卡也挨着他爹,而我就夹在老郝媳妇和范卡中间。
“郝妞,最近店里还行吧。”范卡剥着虾问道,“这阵子哥事多,也没顾得上你,没什么事儿吧。”我已经喝了两小杯白酒,正眼红耳热的,“还不就哪样,嘿嘿嘿……”
两个人正交头接耳呢,一边的老范突然拍着桌子叫嚷起来,“看看,看看,这俩小子丫头,转眼也这么大了哈哈……这时间就是快,你说我们能不老么?”我只消看上一眼就知道老范喝多了,那个醉态十足。
“是啊,想想他们小时候还手牵手一起离家出走呢。”老郝也喝多了,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扑面而来,今晚这俩老头说的醉话似乎话里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