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的就是这句话,莫小王爷点头道:“我信得过沈公子,自然据实相告,其中逾礼之处,也说不得管不了这么多啦。”到这里,朱远尘放下了筷子,却不是打算细听,而是在留神外间动静。纪小棠也停止吃菜,好奇地瞧这莫小王爷又道:“此事要从左风盗夜袭冯府的第二日,即是二月初十说起。初十晚上,我便收到密报,说是皇上发下密令,三湘附近所有居古轩全关了门。几天后初见你和温公子时,曾谈及此事。”
沈白聿轻轻点头,这事说是大张旗鼓也不为过。既不像要安心查办,却也不像有意掩盖,起止无由,乃是他和温惜花百思不得其解的几件事之一。
莫小王爷也收起了笑容,道:“其实这件事,连我也是揣测圣意而不能得解。眼下正是京中立嗣之争的关头,左风盗此案如果破不了,牵连甚远,无论景王派还是肃王派都讨不了好。更会令皇上左右为难,无法持平公断。”
他不想在立嗣之事上多做纠缠,只隐晦几句掠过,免得涉及自身,又话锋一转,道:“毕竟天威难测,故而此事也无人去向圣上质询。谁知十四日,便是昨日下午,皇上才发现原来是段贵妃身边的个小太监偷了那密令,居古轩关门之事,他竟毫不知情。”
纪小棠啊了一声,沈白聿也有些吃惊:果然天高地远,知之有限,千猜万算,却没有想到其中是这样的内情。
莫小王爷苦笑道:“宫门深似海啊,外面发生什么事儿,岂是皇上说想知道就能知道的。查出此事后,皇上震怒,当晚收回密令。此事还有后文,那小太监给查出来的时候就自己吞毒药死了,这下成了死无对证。段贵妃百般解释,只惹得龙颜大怒,就要把她下狱压入宗人府。后来得景王与其他大臣劝诫,段贵妃乃是大理公主,刑部又是肃王一脉,此举实在于她无半分好处。皇上想想也对,虽暂时按下怒火,却未尽信,只打算今早再办此案,毕竟人证已死,又事关重大。见皇上起了嫌隙,段贵妃无法,便单衣长跪于太庙门外,以表清白,滴水未进,粒米未食,直至今早,共跪了足足七个时辰。”
早春风寒,虽不似三九天气,却反而更易伤风。宫中女眷不似江湖女子,身无武功,这样大半天下来,不死也要缠绵病榻几月。莫小王爷不知沈白聿心中所想,又道:“皇上本就对段妃极好,先前左思右想,疑心已去了大半。段贵妃一气跪到天明,她本就是弱质女子,终于晕了过去。皇上今日清早醒来才知道这件事,却又查出那死掉的小太监,乃是颜皇后三个月前自身边拨给段贵妃的。这下天颜更是恼怒,便再发下手谕,不止刑部全力侦办密令失窃一事,再加派宫中高手来查处左风盗此案。并下旨,但有左风盗及其同党抵抗,即可当场诛杀,绝不宽贷。”
沈白聿淡淡地道:“莫小王爷,这宫中高手,是指的谁?”
莫小王爷苦笑着摊手,低声道:“说实话我也不知。此乃宫中机密,这些人都是皇上亲自挑选的武林高手,有的隐姓埋名随侍左右,也有的或者还在江湖中,偶尔领命行事。沈公子,若此事不说清,就算是我有意欺瞒。他们奉了皇上的绝杀令,行事必然咄咄逼人,恐怕还会与你和温公子有所冲突,若双方谁有个损伤,却叫我难以交待了……”
沈白聿微微一笑,道:“小王爷,打开天窗说亮话罢。你可是想让我和温惜花莫要再插手此事?”
莫小王爷尴尬地笑笑,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沈白聿却点点头,展颜道:“明白了。”说完这句,他忽然长身而起,向纪小棠道:“我们走罢。”又跟莫小王爷、朱远尘拱手为礼,剩下的饭也懒得吃,就跟纪小棠两人直接回他们租的偏院去了。
他人高腿长,心中有事时便不管别人,走得很快。纪小棠三步并作两步,小步改作小跑地总算追上来,道:“沈大哥,我们不查了么?”
沈白聿推开厅门,回头道:“谁说的?”
纪小棠也跟他跨进门去,道:“刚刚你不是答应莫小王爷……啊,你只说‘明白了’,你故意让他误会的!”
沈白聿坐到上首椅边,示意她关门,才悠然道:“谁也没有误会谁,若是莫小王爷真不想叫我查,何必说那么多废话。”
纪小棠回想半天,苦着脸叫道:“你们说话曲里拐弯真是麻烦!莫小王爷想让你查,却知道最好让你不查,所以只能明里暗里地假装叫你不查,其实让你偷偷查,是不是这样?”
她这番话却比谁的都还要绕,沈白聿笑道:“你这次明白得倒快。”
纪小棠被他一夸,就洋洋得意抬起俏脸,鼻子仿佛要翘到天上去,道:“哼哼哼,那是自然,我纪小棠天生就聪明伶俐,又会察言观色……”
这自夸的架势真是要多耳熟就有多耳熟,沈白聿赶紧叫她打住,道:“好了好了。”也不管纪小棠不满地把嘴嘟起老高,他又道:“能否帮我办件事?”
纪小棠立刻点头,娇笑道:“是和案子有关的事儿么?别说一件,十件百件也可以!”
沈白聿笑道:“不用那么多,我只想你去冯府,确定药儿姑娘有没有按时回来。如果没有,便打听些她的事,尤其近些日子的行踪举止,越详细越好。”
这件事算是纪小棠最最挂心的一样,她立刻跳起来道:“我这就去!”
沈白聿拉住她,叹道:“你就这样去?”
纪小棠打量下自己,奇道:“这样……这样怎么了?”
沈白聿苦笑道:“我劝你最好换了女装,否则这样去打听一个姑娘家的事,旁人会怎么想?”
敲了下头,纪小棠这才恍然大悟,笑道:“全忘记了,还是你老奸巨……呃,老谋深算!”见沈白聿似笑非笑的样子,她脊背发凉,赶紧叫道:“我找花姊姊去借衣服了!”就一溜烟,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沈白聿看她欢喜无限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只能摇头苦笑。他思量许久,不给纪小棠单独办点事儿,迟早会把她闷出事来。既然先前给莫小王爷说了“明白”,便也要至少做出点“明白”的样子。想到下午左右无事,只待纪小棠或温惜花回来,于是就搬了把椅子,沏了壶茶,悠悠闲闲坐在窗边翻看从叶飞儿那处拿到的卷宗。
这卷宗也无甚出奇之处,只是比之道听途说要可信翔实许多。沈白聿先从夔州看起,却说那正是田二爷全年盘点,关门数银的日子。那晚有十二或十三个左风盗贼人忽然翻墙闯入田家,二话不说就开始杀人,直杀到后堂田老爷房中拿了银票金字并些许珍玩,就立刻扯呼而退。田二爷是役身故,所以田家隔了许久才想起去报官,官府动作又慢,夔州又不似定阳四面城墙,等到衙役睡眼惺忪地集齐,左风盗早已不知哪里去了。前后搜索都是“未果”,至于延请霍不归,也只得寥寥数语:“府尹往请昔日神捕霍不归相协,后其病故剑门关,此案殊而未解,凶徒踪迹全无。”
丢开一边再看江陵的卷宗,这却记得更少,想是凌家不愿与官府过多往来。只说也是个家财聚集的日子,左风盗贼人十余个入而行凶,杀人劫财后急速遁走。江陵府的动作却比夔州还慢,是以记这卷宗的人还拉拉杂杂写了通义正词严谴责凶徒罪大恶极,并为上下开脱的话。连纪和钧也没能查出眉目的案子,就更别指望旁人了,果然最后批注亦是未果。
潭州的卷宗倒出乎意料地厚实,许是一人未死,故而旁证引据多得惊人。只是其中不少信口开河,指鹿为马,譬如有丫鬟硬指左风盗对她欲行非礼,又有另个丫鬟则称贼人真正想要非礼的却是她,光这两人的口水话就拉扯论证了两页纸。沈白聿草草翻过,就将之丢到旁边,脑海中却浮现起那日朱远尘出示的礼单。
沈白聿找人借笔墨将那礼单又写出来,凝神静思。这礼单上的东西,不似寻常金银,并非是易于出手的东西,尤其玉器难以估价,虽不似字画般有真伪之别,品级高下之间却可失之毫厘,价以千里。若自己是左风盗,究竟如何将之出手?
他昨日为了凌家剑法已半晚没睡,中午又强自运功提气,想到伤脑筋处又不免气息凌乱。闭目静心调理了阵子,睁开眼却见外间的雨已停了。站在窗口,看那园中池塘波纹随风皱面,柳树新发,倒影在水上摇曳生姿。沈白聿轻轻蹙起眉,似有所触动,却又暂时抓不到头绪。
沈白聿将卷宗整理回原样,烧掉那礼单,又喝了会儿茶,翻了本书靠着看到天色欲暮。算起来时间也差不多,起身请人置办了晚饭,果然不过戌时,纪小棠就不知算是紧张百倍,还是激动万分地冲进来道:“药儿没有回来!”
这也不出意料,但他听了还是心里一沉,面上却还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表示知道。纪小棠已坐下来,又道:“我待到快要戌时,冯府的人便告诉我他们过了此时定会紧锁后院,是以仆人们有事进出都要走正门。如若是女眷,未免有败俗之事发生,过了戌时便不可再出入。所以药儿到那个时候没回来,就是今天不会回来了。”
又听纪小棠道:“我打扮成丫鬟的样子,跟他们府里进出的下人说是药儿介绍来的,想某个差事,果然有不少人跟我搭话。听说药儿家原住几十里外城南的一个村子,她娘原本也是这府里的丫鬟……哼,真是气死人,这丫头竟如此精明,那日定是有意引我上当的……”她愤愤自言自语了几句,续道:“她每年才回家一两趟,今次出去却是说家中来人,只是去见见,整日告假已是例外。冯府虽不苛责下仆,毕竟也是书香门第,最要脸面,治家甚严。她这么不回来,若是没个好说头,只怕差事就保不住了。”
沈白聿这才注意到纪小棠换了身不甚起眼的女装,头发梳起两个髻,还有意弄乱了鬓角,掩去天生丽质,确实是普通人家姑娘的打扮。见他目有称许之色,纪小棠心中欢喜,便道:“至于药儿的事,我却没打听到多少,就听说她很是得冯二少奶奶的喜爱,平时也是规规矩矩的姑娘。至于男女之事嘛,有人说有,有人说没有,不过咬定确有其事的人不少……”
纪小棠讲这里却不说了,脸色泛红,沈白聿以为她未出阁的姑娘,不好意思谈到这些。却不知道今天纪小棠换了女装,是较少引人侧目,却也招来不少却之不及的青眼。想到方才因为下人猥亵调笑而终于大打出手,还好撞见冯允词才免了给官府来抓个当街伤人,她也忍不住心虚,小声道:“我……我遇见了冯二公子……他听说药儿失踪了,脸色难看得要命,连连追问你们有没有进展。我……我看他那么着急,就说有进展,但是人多口杂,不能细讲。他安心多了,却还是满面愁容,连再会也不说一声就进去了……”
偷看沈白聿脸色,纪小棠又道:“沈大哥?你……不生我的气吧。”
沈白聿正在沉思,听她的话就笑道:“我没有生气,你办的很好。”
纪小棠喜道:“真的?”
沈白聿点头,悠然道:“他和冯二少奶奶本就在关注药儿,失踪的事必瞒不过他们。这样说一说倒好了,也让他心里好过些。”
纪小棠兀自开心,就开始端起饭碗大吃大喝。沈白聿心中在想的却是:冯允词动摇至纪小棠都能一目了然的地步,其心切破案之真应不欺人。前后想来,药儿那丫头或者真有不小的问题,他多少也算错失良机了。
啊了声,纪小棠忽然又放下筷子,道:“我还忘记了。冯公子说关晟正在找你和温惜花,结果我就跑去县衙问他,他又不见了,差役说刚去了江陵府,真是奇怪。问他们,也说不出来关晟找你做什么。”
沈白聿不由得皱眉:定阳之局本似波澜不惊的一潭深水,面上微澜不起,低下风波暗涌。忽然之间就如滚水般沸腾开,湍流急水,奔波难定。究竟是哪一环推动了各人的流动,身处局中之人却是难以判断的。
见他只顾沉吟,纪小棠就道:“沈大哥,你不吃饭吗?再不吃就凉了。”
沈白聿怔了怔,这才发现两人说了会儿话,时间已过去许多,道:“什么时候了?”
四下无人,纪小棠便如同在家般,吃到腮帮子胀得鼓鼓的,好容易咽下去,道:“不知道,总有戌正了吧,问这个做什么?”
沈白聿脸色沉了下来,叹了口气,他拿起筷子,道:“这个时辰,温惜花今日不会回来了。”
纪小棠才想起温惜花说过两日定回,这下她反而吃不下了,迟疑道:“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沈白聿微笑道:“能叫温惜花有事的人,这世界上恐怕还没有。他经过无数风浪,自有分寸,你莫要着急,该不会有事的。”
很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