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个月过去了,沙尔衣不解甲,同士卒一齐冲锋陷阵──人前,他是运筹帷幄的统帅……人後,他并不愿被人看到自己这副憔悴的模样──素来所向披靡的黑狮军团接连败北、围攻阿尔帕德多日不得──这多少打击了士气,所以,想让胜利之神才会再次眷顾这常胜之师……他决不能示弱!
更何况,这是场不得不胜的战役──不光是为了幼发拉底河西北大陆广袤的土地,也为了能夺回自己的爱人──沙尔不惜赌上自己身为亚述王者的尊严……
“陛下,您不休息麽?”眼看男人挨在火堆旁从日落到现在,纹丝未动,近侍的将领终於看不过去,斗胆出声提醒──
“铿锵”!──一记突兀的响动把周遭个个士官惊得心头发怵!只见他们的王只是将刀剑纳入了鞘中,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修提司还没有回来麽?”沙尔轻问,他平板的音调,听不出一点情绪。
“禀告陛下,将军他还没有归营──禁卫队长带人去追,也没有回来。”来人恭敬地回道,偷眼瞧──只见男人俊挺的眉蹙了蹙,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第二次围攻失败的时候,阿舒尔的守官来报──南面的巴比伦方面近期曾有异动!有探子消息──在尼尼微甚至发现形迹可疑的人出入皇宫!接到这样的情报,一时之间,沙尔举棋不定,一方面,他不愿第二次丧失夺取北叙利亚的机会,眼看洪水渐退──这次远征不能无功而返!可是,若是放弃都城,就等於丧失了御敌的基础……更何况,他的皇儿还在那里呢!
舍弃哪一方都不甘愿,关键时刻,血气方刚的修提司提议──他自愿领一队黑骑折回尼尼微打探虚实,若巴比伦真有进犯──不惜以身护国!
可是这个不算高明的建议最後还是被男人拒绝了──修提司是他的左膀右臂,这种关键时刻决不能放行!
斟酌下来,沙尔决定暂时率军退至库姆赫观望一阵再行其事。谁知,就在当晚行军途中,修提司第一次不遵主命,带著几十个亲随私自渡河──察觉的时候,他们已经直奔尼尼微方向了!
跟随自己南征北讨十多年,修提司一向对自己忠心耿耿、惟命是从,这次出现的莽行,想来真是匪夷所思……强压自己的不悦,沙尔命小萨尔贡将其追回──本想在天黑之前就能追回来的,可是眼看东方即将露白……不知怎麽,河那边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这多少都让男人萌生了一种不祥的念头。
该不会是……
“……什麽人……哇?!”
“站住!来人──给我拦住他!”
冥想之际,阵营後方突然传来骚动的人声──闻之,沙尔拧紧了眉,握紧著掌中的利器霍然起身──
“啪嗒啪嗒──”还有马蹄的踏步声……这是……
“让开!我是萨尔贡!”
十分熟悉的微哑声调,原来是少年回来复命了──是把修提司那个莽汉追回来了?
沙尔稍稍松懈,摆摆手示意挡住视线的卫士们散开……可是左右皆以一种惊骇的神情扭身望向自己,他们半晌才缓缓替萨尔贡分开一条道儿……
一瞬间,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男人看到了让他震撼不已的一幕──【红尘】
亘古情缘II
二十六
见到萨尔贡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是沙尔也难以掩饰自己的一脸惊愕──他怔然地望著归来的少年,那满身满脸的血污几乎让人辨识不出他本来的面目,只有那双野生动物般幽绿的眸子在阴晴不定地闪动著。
“陛下……”才刚前行了一步,萨尔贡便体力不支般打了个趔趄──没有顾忌君臣之礼,沙尔不发一言地探手拥住少年,使他不致於跌倒。
血腥的气息直袭口鼻──那并非萨尔贡的鲜血……可是蜷缩在自己胸前的少年却在瑟瑟地发抖……
什麽事──居然能让萨尔贡也这般动容?
“发生了什麽事?”努力恢复了先前镇定的模样,明知道会听到不好的消息,可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修提司他……”
少年哽咽了一下,踌躇的模样──
“他死了……”
在尼尼微的时候,临行前就像一个父亲般,修提司曾用大手抚过拉姆柔软的头发──从指缝间望见那女孩汪汪秋水般的大眼,天真无邪地瞅著自己。
就连平素里粗线条的他,也感到了心尖温暖而又甜蜜的一阵纤细骚动──
“修提司──什麽时候回来?”细软的小手牵扯著自己的,拉姆摇晃著那大大的手掌,撒娇般问询。
什麽时候回来?不知道……一个月?两个月?说不准会像上次乌拉尔图一役,持续大半年也说不定……
纳纳地摇了摇头,这个动作立刻让女孩不满地撅起了小嘴,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
“拉姆不要修提司走──拉姆会寂寞!”
小妮子又任性了,修提司没办法,板正了面孔装出恫吓的神情──一下子便唬住了女孩。
“哼!修提司真坏!”撇著嘴,女孩赌气般跑开了──
如此娇憨的动作让他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浅笑……未及细想便跨上马匹,准备上路了。
那时,虽然没有向谁吐露过,可是向来不会多愁善感的莽汉,却感到一个沈甸甸的东西压在心头……觉得非常不愉快呢──这算不算是胡思乱想?修提司不明白──为什麽这次像往常一样离开都城、奔赴战场──却会生出这般古怪的感觉呢?又不是不会回来──可偏偏就依依不舍……
随後,从尼尼微至阿尔帕德度过的每日每夜,就如同绷紧的弦,修提司一直处於莫名的焦躁状态之下。
直到听闻後方巴比伦人蠢动的消息──那种焦躁终於爆发!他甚至不顾王命,私自渡河回城──
连修提司自己都无可否认的,冲动之下犯下的莽行……并非是担心都城的安危,而是因为心中那抹小小的私心──
当时,於他脑中一晃而过的──是一名娇俏的女童……
(未完)
萨尔贡将那噩耗脱口而出,犹如一道惊雷,於围立的将士中激起一阵骚动。
“胡说!”
“怎麽可能!”
“修提司将军勇冠全军──”
“……”
人们用匪夷所思的口吻评判著少年士官带来的消息──都是细声轻语,然後他们屏气凝息,均把视线集中到位於中心的男子──他们的王听到这般荒谬的话未置一辞,面上没有表情。
“嚏嗒”蹄音,渐渐人群分开,他们是在给第二匹马让路──马匹靠近了,诸人看见,马背上坐著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孩,亚述王的近侍们都熟悉这张面孔,她是修提司的养女拉姆──此时她愣愣地任人牵著,在鞍子上晃动著细小的身体,人们都注意到她的襟前揣著一个肮脏的,似乎是布满血污的鼓囊的物体──看得出它在轻微地扭动,那是个什麽活著的东西……
“那是萨尔玛王子。”萨尔贡解释道,听闻这句话,沙尔终於有了反应──他昂首朝那隆起的生物睨了一眼,同时扫了一眼女孩,眉头抖擞了一下,浅栗色的眸子像是被什麽蛰到了一般紧紧地阖起了──或许是不想让他的士兵看到这个有点懦弱的表情,沙尔摸了一记自己的额头,把头别过去了。
见状,原本呆滞的拉姆,宛如被雷霆劈中了一般,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她并没有听到方才萨尔贡的话,可是从所有把视线聚焦在她身上的人眼中,她读出了一条恐怖的信息──
萨尔贡说“修提司只是睡著了”──那真的就是谎言……
从尼尼微赶至库赫姆的记忆像没有在风中消弭殆尽,即便是年幼无知拉姆也清楚地感知,在驰骋的时候,身後有危险步步紧逼,她听得见马嘶风吼,箭矢飞跃的飒飒响动──为了与库兰姐姐的“约定”,她一刻也不敢放松地揽紧身前的幼儿,手臂都勒地酸涨不堪干脆就把萨尔玛系在了胸前──後来,真的是太过疲累了,何时进入梦想,何时萨尔贡赶来──她都全然不知。
只记得迷茫间,自己被一双结实的臂膀拥著──间或有兵刃碰撞的声音,男人的嘶吼与惨叫在耳畔横生滋扰,可她的心臆间仍有一股温暖又安定的感觉……接著,宛如过了整整一个世纪,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拉姆发现了一张久违了的、熟悉的、满脸胡渣的面孔。
“修提司!”
她惊喜地冲他尖叫道。
修提司没有应答,也没有像平常那般大声地呵斥,他往日的威风尽失,低著不修边幅的粗旷大脸,露出了一抹虚弱的微笑。
“修提司?”
敏感的拉姆立刻发现了他的不同寻常,小心地重复念一遍他的名字,可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让女孩害怕起来。
“你不舒服麽──修提司?”轻轻地扯了扯莽汉的耷拉到自己面上的胡子,这个动作要是在过去定会招致他大发雷霆的──可是今次,居然连这个也不为所动。修提司依旧笑著,先前的那个微笑凝固在他的脸上,显得僵硬而滑稽,但却储满了温柔。
女孩连连叫唤,几乎要哭出来了──一旁的萨尔贡终於看不过去。
“拉姆……”
从修提司的怀中抱过了那受他庇护的女孩,他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身前,用胸膛挡住了她的视线。
“萨尔贡,修提司怎麽不理我?他恼我了麽?拉姆又做了什麽让他生气的事麽?”女孩颤抖著问。
“没有,拉姆很乖……”
“那为什麽拉姆叫他,他一声不吭?”
“修提司……只是睡著了……”
“是麽……他睁著眼睛也能睡著吗?”
萨尔贡不说话了,实际上是根本说不出来了──他担心自己一开口,便会泄漏了隐藏的情绪……虽然自己赶到的时候已经迟了,但也能想见修提司为了保护拉姆和小王子,以一挡十──可却寡不敌众,只能用肉身护卫他们俩……
这般想著,少年眼眶湿润,双目盈满敬畏地望著眼前犹如磐石般矗立,纹丝不动的巨人──
是啊,见到一个背负数十箭,站著死去的勇士,又有哪个人能够不动容呢?
回忆著,泪珠一边从拉姆的大眼睛里扑簌簌地滚落,她哽咽起来,胸部激烈地鼓动──这个动作影响了沈睡著的萨尔玛,尚不更事的他不满地跟著哭泣著,尖锐的啼声狠狠地扎进了每个人的心窝。
再也无人质疑修提司死讯的真实性了……恁谁都明白他遭遇了什麽,在场之人皆被一种沈甸甸的悲恸气氛感染……甚至没有人上前去把小王子从拉姆的身上解下,似乎他已经成了一件死物。
(未完)
过了整整一宿,库姆赫地区依旧是按兵不动──这让阿尔帕德城内,已经守城整整一个月的守城士兵开始松懈了,其中有人沾沾自喜起来。原来“亚述”──那只总是张牙舞爪的狮子也会有畏惧退缩的时候,两个世纪以来,叙利亚人再一次认定:“阿尔帕德”果然是攻不破的!
只可惜,这般的自以为是没有维持到次日的黄昏。
六月的毒日敛起光芒,这天夜幕低垂之际──亚述人大炮的轰鸣声好似天边惊雷,骤然响起。数十万亚述士兵(包括黑骑在内)开始第三次围攻阿尔帕德,提格拉特帕拉沙尔三世於阵前亲自指挥攻打。
因为有“马度克先知”的传授,亚述人拥有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攻城武器,虽然并非无往不利,可是它的确在战场上发挥过惊人的作用──而且乌拉尔图一役结束之後,在尼尼微修整的半年时间里,亚述人改良了投石机──他们用每个需要十头公牛和五十名壮汉才能拉动的庞然大物,将那些几百磅重的石弹射进城内。
亚述人用石炮轰击了好几个小时,士兵们趁机架起云梯,企图翻越城墙。亚述王同时采用了波浪式的轮番冲击法。他把自己的军队分成三部分:行省军团、雇佣兵和黑骑。行省军团以及雇佣兵被用来以人海战术的方式冲击阿尔帕德城,尽可能大地消耗守军的兵力和体力 ──最後的打击由黑骑实施。不过就像前两次的袭击一样,城内守军也不是泛泛之辈,他们毫不示弱,顽强抵抗,翻落侵略者的云梯,将准备好滚水沿著城壁倾倒 ──进攻、退败、再进攻、再退败──这般的循环一直持续到月亮升到中天──亚述方面伤亡占多数,可是却不见有多少进步。
在城墙上指挥的叙利亚王阿尔帕德,并非等闲之辈──很快,便看出向来谨慎的死对头的这趟攻势多少有点莽撞──所以敌军压境之下,他没有被吓倒,早在亚述人到来之前他就下令加固城墙,拼死固守。敌军第三次攻城时,他也是第一个冲上城头作战,这给他的战士们以极大鼓舞。
又过了漫长的几个小时,直达东方露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