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房间本身应该是用青竹搭建的,从他所处的位于看不到门口,只有一面同样是由青竹所制的屏风将房间分隔成内外两部分。
他视线可及的隔间内,右侧墙壁开了扇窗,左侧是占据整片墙的柜子……他从没看过这样的摆设,也无从判断自己到底是被带到哪里了。
叹了口气,感觉喉咙很不舒服,约莫是差点被掐死时受伤了……果然那时咽喉承受的力道可不是伤势过重产生的幻觉。
那么,在耳边呢喃的模糊话语,又是现实还是梦境?
眉心微敛,看着窗外一角隐隐可见的蓝天,在眨眼时依稀又见鲜艳的红衣映着蓝天飘舞,一如过去记忆中的每一天……
「凤儿,我警告过你不准爬到屋顶上去的!」
悠闲午后,每个人都懒洋洋的,主人在书房开会,没有事的仆婢也就各自找了个地方休息,就连屋子里养的狗儿都慵懒无比的趴在阴凉处睡觉,突兀的紧张吼声就是在这种时候响彻偌大的宅邸。
从书房冲出来的卓洛宇满脸怒气的仰头瞪着站在屋檐的少年,后者低头看他,然后蹲下身,双手托着下巴,用气死人的无辜口气说话。
「屋顶这么大,借我一块跳舞又不会怎么样。」
不要在倾斜的屋檐作出这种只能在平地摆的姿势!
「你站着不准动!屋顶当然不会怎么样,我是担心你跌断脖子。」真的很害怕他弄伤自己的卓洛宇不给他回嘴的时间,与其听他说那似是而非的歪理吓死自己,他宁愿施展轻功飞上去把人抱紧。
说道做到,等到最后一个子说完时,雷鸣凤也已经被他紧紧锁住腰扣在怀里了。
「小气……」
在屋顶跳舞很好玩啊,可以高高低低的跑上跑下……
「谁跟你小气不小气,你是故意的吧?」抚平了内心的紧张和忧虑,卓洛宇开始有心情笑了,但想到他的亡命演出,还是忍不住没好气的捏捏他的鼻子。
拍开那只不规矩的手,雷鸣风理直气壮的回答。
「在这边跳舞,你的书房可以瞧见!我是想让你在办公途中可以休息啊!」
「……我只知道你成功的让我抛下所有人冲出来拯救你的脖子。」卓洛宇喃哺自语,搂着雷鸣凤在屋顶坐下。
看到他站在屋檐边缘旋转身躯做出那种危险动作,他只差没被吓死,谁还管办什么公?
而让他营造二十二年的形象完全崩毁的罪魁祸首已经在他怀中找到舒服的位置,发出可恶到让他想堵住那张嘴的愉快笑声。
「呵呵,卓大少爷,办完公事我跳舞给你看吧。」
嘴里咕哝了声没人听得懂的低咒,抬起雷鸣风的下巴以后封住他的笑声,卓洛宇抱着他施展轻功踏着屋瓦回房。
「丢下那些管事可以吗?」故意忽视他危险眼神的雷鸣风在椅子上笑问。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例如教训某人之类的。
「跟我有关吗?」发现他落了门栓,终于有点危机意识的人悄悄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当然有,我们来好好讨论一下关于勾引与风险的问题如何?」三两下把自己的外衫脱了丢一边去,伸手把翻身就想溜下床的人拉回怀里,摘去了他遮眼的虹纱。
「我不懂经商啊,」撇撇嘴,不死心撇清关系的雷鸣凤眼中有着大事不妙的淡淡紧张。
「是吗?」直接把人丢上床,卓洛宇抬手放下床帐,修长矫健的身躯分秒不差的压住才想坐起身的少年,「那恐怕我必须告诉你一件很令人同情的事情……这次你赔本了。」
「真是大令人遗憾了……」雷鸣风笑弯了一双美丽的红瞳,盈满笑意的眼中倒看不出有多遗憾,反而充满勾引成功的得意。
卓洛宇一怔,然后忍俊不住的大笑。
「你从不吃亏的,凤儿……」
蕴含浓浓笑意的低哺方落,床帐内只剩下旖旎的喘息……
喀!
轻微的开门声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有人走进房间,在屏风外移动了一些东西,又静静离开。
看对方这样进进出出却不进来查看他的情况,应该是早已熟悉照料他的步骤……依此看来,他似乎在这里「泡」很久了。
不知道武林现在怎么样了……而血魄……又要如何躲避全武林近乎疯狂的追杀……
挂念一起,继而苦笑。
虽然早就下定决心要报仇,要杀了血魄,但每次在回忆过往后,依旧为了「雷鸣凤」而痴狂的那颗心都会泛起让他充满罪恶感的心痛与思念。
喜怒无常却很爱笑,自尊心高又难以捉摸,淘气爱捉弄人,常常想些让他啼笑皆非的点子的少年,只有在真的很高兴的时候,会用一种带着鼻音的撒娇音调叫他卓大少爷,说要跳舞给他看。
他年轻的情人像只有爪子的猫,具攻击性又爱撒娇,最喜欢一边抱怨嘲讽一边纵容他拥抱他,把他耍得团团转又没法子生半点脾气……
他还记得回忆中怀抱的身躯是什么温度,他还记得曾经亲吻的肌肤有多么柔软,凝视虚无就可以看见飞舞的红衣,闭上眼就可以听见的嗓音……就像是已经融入这副身躯一样,怎么也无法抹去。
到底为什么……又让他活过来了?
难道真的天注定……他必须将手中的剑刺入唯一深爱过的人的胸口吗?!
如果是这样,还不如别让他活下来!
叮叮当当……
清脆嘹喨的金属碰撞声伴随着相比之下就几乎细不可闻的足音大老远的传来,让卓洛宇停下了脚步,靠着走廊上的石柱,好整以暇的等待。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看见那抹红色的身影飞快的跑了过来。
「洛宇,快过来。」
雷鸣凤一把抓住他就往回跑,根本不管他原本想做什么。
「你手上挂的东西是不是又变多了?这样你可没机会当偷儿了,肯定才在爬墙就被抓。」打趣的取笑他,卓洛宇决定可以把那几份不急的帐册放到下午再审阅。
「我为什么要当偷儿?直接找你拿金库钥匙不就好了?」咧出得意又淘气的笑容,雷鸣凤笑着躲开他伸出的手。
「然后让你拿古董来吃饭吗?!想得美!」
啼笑皆非的骂道,卓洛宇想到好几次说要让他在金库挑喜欢的东西说半天,结果雷鸣凤东选西选选了半天,除了一只雕工精细的蜜蜡镯子外,就只拿了几只古董杯碗来「实用」,差点没让知晓那些东西实际身价的管事吐血。
他知道凤儿不爱银两,却没想过他是根本不在乎银两。听说有些世家子弟包养旦角名伶至少月出几百两银子,但从他把凤儿带回家以来,凤儿只去帐房拿过一次银两——五两,原因是想去市集好好逛一圈。
不爱银两,对金银珠宝没兴趣,对于他的荷包是有益,但若是他想讨好凤儿,可得花更多的苦心。
「说到底,你这样把我抓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刚刚想到一种舞,帮我伴奏。」
「好。」
他的琴艺在这段日子里可是突飞猛进,因为凤儿什么都好讲话,就牵扯到舞蹈方面的要求半步都不妥协。
原本学琴只是因为出生名门总要有些专长,但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边弹琴边看着雷鸣凤跳舞,那是一种享受,远比和那些朋友一起喝酒畅谈更让他放松愉快。
想到这里,他不着痕迹的偷看了雷鸣凤一眼。
他这几天是跑书房跑得比较勤,这小子是关心他的身体还是感觉寂寞了?
低笑着搂住雷鸣凤的腰,亲昵的亲吻他的脸颊,注意到他白皙的肌肤染上一抹很淡的红嫣。
「大少爷,别往我身上赖,你很重的!」
挖苦的语气中有明显的愉快,这性格别扭的少年总在不经意间会流露出少许的寂寞与依恋,但只要他一意识到自己的示弱,就会马上用稍为尖锐的言语武装自己……
「不赖在你身上的话,让我亲一下?」
「心胸狭窄啊……这都要讨价还价,让我一下会怎么样……」不甘不愿的碎碎念,但主动迎上来的唇勾勒着美丽的弧度。
因为你让人大意不得啊,让你的话马上就会被你玩弄到丢盔弃甲……卓洛宇好笑的在心中回答,宠溺的看着他转身跑开。
眼角馀光瞥见另一头转角处忧心忡忡的老管事,他知道自己必须赶快下定决心了。
不然等到爹娘决定出手干预后,他极力想宠爱的年轻凤凰不是会感到委屈,就是决定选择尊严而离开他——而那两样都不是他乐见的。
卓洛宇不确定是什么惊醒他的,但睁开眼就看见韩七关心的脸,让他深邃的眼中浮现一抹诧异。
虽然睡睡醒醒已经好几天了,但他怎么也没想过那个让「罗煞」封亦麒与「袭风」席君逸在谈论到时会特别另眼相看的人会是韩七。
这样说来,封亦麒口中的「好朋友」,难道指的就是韩七吗?!
困惑稍纵即逝,他旋即了解大概的情形。
与中原人提倡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和就算彼此欣赏也要循序渐进的加深交情不同,北方人多半都是看对眼了就肝胆相照,这样的豪爽讲义气在韩七身上也可以清楚看见。
看来,自己真的欠了一份大概还不了的大人情……
「先谢过了。」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浮现很淡的笑,卓洛宇低声道。
「啊,原来你真的已经好多了啊,我还在担心被那样煮会不会出事咧,小子,你的方法还真的有用啊?」露出大咧咧的笑容,不管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培养都是北方男儿个性的韩七转头朝门口的封亦麒笑道。
「不要叫我小子!信不信我砍了你?竟然敢怀疑师父的医术!」封亦麒很顺手的就把手中的茶壶给砸过去。
捧住茶壶才发现茶壶烫手,韩七连忙把茶壶丢到桌上,甩甩手后才倒了杯茶递给勉强坐起身的卓洛宇,一面还回应封亦麒的话。
「没人怀疑柳兄的医术啊,但是把他装在水缸里煮是你的主意吧?而且叫你小子有什么关系,我师兄师姐他们都是这样叫我的。」
「你啥时拜我师父为师了?你又不是我师兄!」他快被这种直肠子个性打败了。
「你比我小啊,在我那里每个人都比我大,我一直希望能有个弟弟呢!」
弟……弟弟?!
「谁要当你弟弟!妈的……袭风,我警告你,你再敢偷笑等等你就完了。」
封亦麒快气死了,在充分见识过中原武林人那种勾心斗角的丑态后,面对韩七这种丝毫没有遮掩的大剌剌态度,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冷潮热讽听不懂,威吓胁迫他不怕,当真动手打一架?
打过了,但明显的有人把那个当友情切磋,对他罗煞的实力赞不绝口,三不五时还问什么时候再来比试比试……喂喂,他可是罗煞也!竟然主动找罗煞单条?
害封亦麒整个人就是一个没劲儿,还被旁观的席君逸看足了好戏——一如此时此刻上演的。
不过,私底下封亦麒倒是坦白对柳煜扬表示他不讨厌韩七的个性,只是不知道怎么样应付。
「麒儿,卓庄主才刚醒,你别这样大呼小叫的,去喝药,身子要补好。」
听见封亦麒逐渐上扬的语音判断出他又快气炸的柳煜扬适时的进来打圆场,他很清楚封亦麒除去在他面前之外,在害羞或不知所措时的直觉反应几乎都是用佯怒带过,
「师父……」愣了愣,封亦麒瞥了眼室内的人,评估一下后,乖乖点头离开。
房门重新关上后,柳煜扬和煦的朝韩七歉然微笑。
「麒儿他一害羞就口无遮拦,倒是失礼了。」
「没关系,我小时候每次被我大师兄这样叫也都很生气。」韩七理解的点头。
「……」一直沉默斜靠在墙边的席君逸无言,当真很好奇如果罗煞知道韩七不怕他的原因有一半以上都是因为柳煜扬的补充解释,会做何感想。
所以说他一直认为柳煜扬才是真正的狠角色啊,偏偏有人死活不承认……
不过,罗煞一离开,就没戏看了,去看看海那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席君逸闲适的跟着走离房间。
「啊,怎么一声不吭的走掉了?」韩七纳闷。
「去找白兄了吧,刚才应该是担心麒儿气急败坏后会动手才跟进来的。」柳煜扬笑着解释,走到床边,稍微替卓洛宇检查了一下伤势。
「复原的情况还可以,等等白兄会帮你把药端进来。」
「……有劳了。」
虽然半昏半醒间封亦麒一直在咕哝着骂他,好像也没好气的把事情解释过了,但说实话他记得的片断真的很少,只能大概知道个大致情况,诸如血魄把他送到柳煜扬隐居的落霞山,如果不是韩七出言相助,封亦麒不会同意帮忙救他……其他就没了。
「不会,你不用这样客气,很庆幸我们帮得上忙。」柳煜扬温和的微笑,「虽然还是稍嫌太早,不过有些事情该让你知道,等等喝完药以后先别练功,因为要等你做出决定。」
做决定?早在很多年以前,他就对自己做的决定痛苦悔恨万分,而这几年陆续下来,他的每一个决定似乎也都害死了不少人……还能做什么决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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